低燒未退的靳尚跑到喬言臥室霸佔了床鋪,將主人擠在了沙發裡看書,還不停地使喚她。「喬言,我要喝水。」「喬言,給我溫度計。」
從世紀莊園回來後,公司老總果然逮住靳尚訓了一通,靳尚漠不關心地聽著,他的無動於衷連帶喬言又一次被斥責。靳尚頓時就翻了臉,不是喬言拽得快,他差一點要踢中老闆桌子。
喬言將他丟在一邊反省,才過了幾分鐘,他就跑過來了。「喂,我在發燒,你好歹關心下我吧。」
公寓裡除了他們兩個再沒閒人,據說都被昆昆拉去參加房蔚舉行的慶典宴席,玩到深夜還不見歸還。喬言嫌他煩躁,唰地一聲合上書,把他趕出了房門。
當她站在陽台上重複每晚一小時的魔音練習時,靳尚躺在客廳沙發上冷不丁說:「今天我生日。」
喬言的小提琴聲硬生生被這句話割斷。她仔細想了想,今天的確是靳尚的生日,這麼多人忙著看訂婚熱鬧,參加婚慶活動,居然都忘記了這樁事。
「生日快樂,靳尚。」喬言依在陽台上說,背對著從世紀莊園升起的慶祝煙花,那砰砰啪啪的光彩璀璨如星,點燃了她身後的夜景。
靳尚冷著面癱臉冒出一句:「如果真的要我快樂,你就放過我的耳朵。」
喬言走進來坐在沙發腳邊,看到他黯淡著眼睛,耐心陪他說話。他告訴她,他從來不知道父母是誰,只知道每年會有一筆款項打到養母關阿姨賬戶上,充作他學習和生活的費用。
「我在泉井邊長大的,後來關阿姨進了工廠,我就隨她搬去了老街,在那裡住了三年,讀大學時才離開冬泉。」
喬言轉臉問他:「怎麼沒想到回冬泉看看呢?說不定關阿姨很想您。」
靳尚抓起她的衣袖遮住眼睛,悶聲說:「關阿姨視我如己出,沒混出人樣我不好意思回去見她。」
喬言沉頓未語。靳尚問:「現在冬泉怎麼樣了?」
喬言嘆氣:「您都不看報紙的?——冬泉老街被劃入防治工程,年後就會被拆,這幾天沉毅公司正在籌備聽證會,想調停原住戶與開發商之間的矛盾。」
不過問商業及政治的靳尚聽了有些吃驚:「沉毅?房蔚的房產嗎?」
「是的。」
他半天才接受這個事實,說:「真的要拆了,那關阿姨怎麼辦?她住哪裡?」
喬言抽回衣袖,嘆口氣說:「關阿姨目前在照顧我奶奶,就住在我奶奶家裡。」
這下靳尚十分吃驚了:「你認識關阿姨?——你好像知道我以前的事?」
喬言拿報紙拍了下他蠢蠢欲動的手腕:「是的。我接手您工作之前看過公司遞交的資料,知道您的一些情況。」
除了官方報導的那些生日星座學歷什麼的,最主要的是芷姐提供的成長歷程,監護人那一欄裡寫的就是關欣關阿姨的名字。看到這個名字,喬言頓時毫不猶豫答應了,無他,只因為靳尚也是老廠職工帶出的孩子,比芷姐是生母之類的假理由更讓她有了親切感。
喬言將房蔚的婚慶煙花作為背景,站在陽台上源源不斷地拉了《化蝶》《煙火》及《魚》。靳尚忍不住走出來說:「原來你會拉小提琴呀?」
喬言笑了笑不答話,只為他一人傾情演奏。靳尚變得很高興:「我賺到了,連楊開都沒聽過你的琴聲。」
琴音悠揚入耳,纏綿如絲,散落在一片陰翳的夜景夜花中,不知纏住了幾個人的心。但顯而易見的是,靳尚被喬言治癒得很好,這個夜過後,他和她相處得很融洽,也對她極為聽從。
靳尚詢問喬言拉噪音的原因,她回答是發洩。探究深一點,她皺眉說:「我也有信仰的,每天看著信仰一點點垮塌下去,我心裡其實很難過。有時候就通過小提琴的消磨來排遣鬱結了。」
靳尚笑她:「你的信仰是什麼呢?」
「拿回我家工廠的信念。」
喬言塗抹好松香,小心收拾好小提琴,楊開推門而進,一向明朗的眉峰上帶著些皺褶,像是降了層霜冷。喬言察言觀色不去煩他,拿起水杯喝水,他卻主動開口說:「抱歉沒回覆你的電話,當時被淺草耽擱了。」
喬言心裡沉了一下,臉上儘量保持和緩。「誰是淺草?日本女孩嗎?」
楊開看著她的眼睛說:「淺草就是追我的那個女孩,現在來到了武市。」
喬言瞭然,原來是在鄰市嚇走楊開的那位名門千金。她遲疑地問:「淺草怎麼會突然來這裡?」
「于小姐請她來參加訂婚禮。我今天才知道,她是于小姐的朋友。」
喬言聽後心底忍不住想:老天從來沒有站在她這一邊,無論是以前乞求不要見到房蔚還是現在追男朋友,它都和她對著幹。
三天後,冬泉街沉治工作聽證會如期舉行。喬言被叔伯輩們推舉為聽證陳述人,差一點沒及時趕到現場,因為冤魂不散的顏佳佳突然又冒出來了,連續製造不大不小的混亂,花費了喬言很多額外時間去擺平她。
喬言經過沉毅底樓,冬泉街的提高差價標語排在了門前,氣勢一點不亞於奧運會的開場禮。她一路匆匆走過,親眼所見很多原住戶的舉措,心裡越發佩服四叔他們膽大包天,比她強多了,居然敢和省委及市委領導直接叫陣。
推開會議室大門,喬言找個偏遠點的位置坐下,仔細打聽已經發生的情況。冬泉叔伯告訴喬言,在房書記的坐鎮指揮下,在市領導的大力斡旋下,冬泉街年後動刀子已經成為定局,現在能爭取的,如同她原先猜測的一般,只能是提高改房貨幣賠償。
「那說好價格了嗎?」喬言眯起眼睛,掃視圓拱形會場,看到房蔚遙遙坐在對首,抱住了手臂一言不發。
他的樣子既冷淡又鎮定,實際上,今天到場的這麼多領導能給他開路,他的確不需要多操心其餘的事,只在最後差價問題上由他點頭首肯,再由政府出示形式公文就行。
喬言繼續找,在主席端找到了房志遠的名字,和傳說中的硬派省委書記對上了號。
人渣的爸爸,輪廓上帶著人渣的影子,手段作風就喬言探聽到的而言,居然也和房蔚差不多。
四叔還站在前頭據理力爭,偏僻除了政府辦的秘書在調和,房蔚還是不開口表示什麼。後來主持人見兩方氣勢一熱一冷、一燥一淡,就提議中間修場,等沉毅董事會裁定結果。
四叔回頭急著喊:「喬言,你給主持人說說,我個大老粗,三言兩句講不清楚。」
喬言剛在四叔叫場時已經安靜準備好了一切。她掏出一疊打印的資料圖片及數據,請叔伯散發到前台,先致歉來晚了,再清楚表示:「房先生如果不同意補償,至少要保證這次的承包工作不能由沉毅進行,因為在您動工之前,我有充分證據表明,沉毅以往代理的兩大房改區均有問題。」
她詳細講解了冬泉街地基結構,聲稱政府的暖冬計畫管道橫穿街底時,會挪走玉石過度開採河沙,造成地表深層沉陷。沉毅曾經代理過惠民及東湖區的房改工作,和這次的冬泉經適房整改規模一樣,採用的都是高層蜂窩建築,最終能導致地基不堪壓力而陷沉。
「您怎麼能肯定新建的冬泉小區一定會陷沉?」房蔚打斷喬言的話。
「沒陷沉也不要緊,貴公司還有尾期問題遺留習慣,照樣能阻止原購戶入住。」喬言說這話沒有笑,卻引來底下冬泉街代表轟然一笑。她指出沉毅代理的小區除了4棟樓底盤塌陷外,還有供暖及排污設備沒到位的遺留問題。
房蔚臉上並未顯露驚異之色,想必是已經瞭解他底下公司的毛病。他只轉頭看了沉毅新任經理一眼,那位新經理也在擦汗,站起身表述說:「房總已經督促過這些事,主要是我們技管人員監測不力,造成一小批尾期工程來不及改進。」
喬言對付房蔚的手段很簡單,就是轉移視線。她暴露出沉毅治下的很多問題,不斷給聽證方製造話題麻煩,一個接一個地丟過去,迫使他們如坐針氈,幾乎要跳起來逃開當面對質。
環視整個會場,就房蔚坐得最沉穩。
沉毅前期並不屬於蔚遠產業,所做的工作出了紕漏也無法打擊到他,只能減損他的顏面。不過喬言轉念猜想,顏面和實際利益相比較起來,她更願意相信他重視後者。
所以說,問題到了房蔚那裡,最終還是成不了問題,只是給了他壓力:要麼修改補償價格要麼捨棄沉毅代理權。
他肯定是選擇提高補價,這個改動的根基最少,對他來說幾乎九牛一毛。
實際上喬言掌握的資料也有限,僅僅是她上次趕到蔚遠處理喬遷的賒欠,無意中在展廳發現了沉毅上呈的規局圖,將它們拍照下來主動去尋找破綻,才在兩所小區裡找到了一些話題問題。
當時房蔚轉身回來得太快,她沒有足夠的時間離開,拿住手機還被他抓了個現行,她被動地出示了聯絡簿裡的人名。
手機裡全部是爸爸留給她的人脈資料,爸爸曾經說過:「這些人都是我的老戰友,心眼實誠。以後你有麻煩事可以去找他們。他們的手機號碼可能會換,但這上面留注的家庭地址和老宅電話不會換。」
喬言牢記這筆財富。她細細數了下,爸爸記載的各種細緻問題竟高達一百多項,簡直可以建造一個家族式網絡圖表。
然而她沒想到,房蔚看過她的聯絡簿後,竟然也記住了幾個靠前的關鍵名字,在後面的強拆事件裡,讓這些人名發揮了巨大影響力。
房蔚離開會場,帶著董事會的商討回來,報出最終的補償價格:由原來676元/平方米提高到776元/平方米。
意料之內的小幅度上漲。
喬言坐著喝水,聽任四叔帶頭哄鬧。政府的人極力斡旋,場面有些喧囂。
偌大的會場裡,就喬言和房蔚遙遠對坐,置身喧鬧之外,仿似是浮華都市的冷眼旁觀者。
誰也無法撼動誰,誰也無法影響到誰。
喬言接到楊開打來的電話,問:「你在哪裡?」
「在你背後。」
喬言猛然回頭,果然看見楊開佇立在會議廳大門旁,清雋的藍色線衫帶來一抹亮色。她朝他走過去,拉住了他的衣袖。「是不是佳佳又出了狀況?」
楊開笑著點頭,反拉住她的手掌,將她溫柔地帶出會場,並向她解釋:佳佳纏住靳尚撒嬌,靳尚驅逐不得,兩人險些在影棚裡起摩擦。
「這邊的商談落入尾聲,那我們快回去吧。」喬言很高興楊開能主動牽住她,一路走出沉毅大樓都不鬆手。
一道銀灰色車身唰地一聲緊擦著楊開左邊駛過,帶起一陣稀薄煙塵。
喬言忍不住對著車尾嚷:「不長眼睛的嗎?碾著人怎麼辦?」
楊開笑著擺手:「不礙事,我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