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見證(下)

  房蔚和喬言接觸多了,身上帶著傷痕回來,看不見的看得見的,他都不讓我發現。我算是生活在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這些事,更何況是喬言那個丫頭。

  房蔚周邊圍了不少女孩,有十幾歲的席夢娜、20出頭的於諾,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人。

  不過琪琪是他介紹給喬遷的。

  琪琪是他的遠房表妹,長得乖巧,他拍著她的頭叫她去照顧喬遷。我懷疑琪琪的能力,房蔚笑著說:「琪琪看起來像個小兔子,其實有韌性,可以用她磨磨喬遷的懶勁。」

  我沒阻止這件事。說穿了,他是給自己多留一個見喬言的理由,我何必去拆穿他。

  房蔚的想法和做法有很大差別。他做什麼事都乾脆,就是遇上喬言的事,他總要多拐幾個彎,有點迴避,最後等感情戰勝了理智,他才出面。

  他知道喬言的生活習慣,愛固定去幾個地方,特地避開了她活動的圈子,就像她避開他的一樣。這兩人私底下好像在較著勁,可把我這個叔愁死了。

  房蔚比喬言先輸。他最多熬了一個星期,就要想點辦法去見見喬言,還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讓她看出來他是故意見她的。

  席夢娜、於諾都被他利用過。

  像席夢娜一來找他,他就安排她去喬言呆過的醫院、美容院,還不要我接席夢娜,他親自抽時間去接她。我確實懂不了他的想法,又不好多嘴,倒是有次席夢娜搗騰得厲害,死活不去喬言打工的酒吧,他一句話不說,提起她的衣領將她丟出了門。

  席夢娜坐在門外哭。我看不過去,叫她先回家了。

  「房先生——」我看著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不好開口。

  房蔚抽著煙,神情有些煩躁。「怎麼了,麻叔?」

  「你對喬小姐也是這樣不耐煩嗎?」

  他很快就回答了:「不是。」

  「那你——」

  「喬言關了手機,九天沒露面,連喬遷也找不到她。」他按熄了煙,翻出芷姐的手機查看來電顯,聽我問他,他又回答說:「那個黃毛把她打成了耳穿孔,她沒去醫院做手術,連個口訊也沒留下就直接消失了,我很擔心她。」

  我嘆口氣,心裡想:你既然這麼關心她,那平時怎麼不表現出來?

  房蔚是個聰明人,很早就看出了我的想法。趁著這次機會,他又強調了一次。「麻叔,我想在喬言面前留點自尊。你不知道她的厲害,如果被她知道了我想回頭找她,她肯定要拿這個事變本加厲地對付我。」

  我沒說話。一來我是個40多歲的叔輩,摻在他的感情問題中間不明智,二來我懂不了他這一邊掙扎一邊喜歡喬言的心態。

  在我看來這個問題很簡單,要麼一腳將這樣的女人踢得更遠,眼裡變得清淨些,要麼拉她坐下來好好談一下,不管接受不接受,總能有個說法。

  有次在飯局裡我幫房蔚擋酒,喝多了,跟他說了我的想法。

  他告訴我他以前也說過真心話,但沒想到喬言走得更乾脆,09年11月1號剛說完,2個月後她就流掉了孩子,頭也不回地搬出了公寓。

  那個時候對他的打擊最大。

  我解開衣領散酒氣,大口噴著火勁說:「那你現在怎麼辦?就這樣拖著?」

  房蔚遞過來醒酒茶,不說話。

  我還以為他是在繼續掙扎,沒想到他很快就和於諾訂了婚。

  聽房蔚講,於諾的出現和喬言不一樣。兩年前芷姐拿來一大疊女孩的照片,叫他在裡面選一個,生孩子也好處對象也好,總之像以前那樣定一個下來,免得他出去亂泡。

  芷姐吃過夫家不守信用的虧,這方面對房蔚要求稍微嚴點。

  她向房蔚推薦了幾個女孩,其中就有喬言。談到喬言時她的印象是這樣的:「這個是喬安的女兒,讀了十七年書,被她奶奶管死了,從沒出過門,性格看起來不錯,說話又細聲細氣的,選她吧,容易控制。」

  我不知道房蔚為什麼最後真的選了她,我不相信他就看了兩眼照片能定下一個女朋友。

  現在總能聽到他說上當了。上當歸上當,他沒向芷姐抱怨過喬言不好。

  有個事情在他們房家統一不了意見:芷姐喜歡喬言多點,要房蔚娶她做媳婦。房書記看中的是於諾,希望房蔚和於家聯姻壯大勢力。

  於諾出身好,身價高,整個武市都知道。她家有錢又有勢,爺爺還是退休的老政委,替補的缺也被叔叔輩填了,和房家實力差不多。

  最緊要的是於諾很聽話,對房蔚依順,嫁過來後也容易融入房家。

  她真心對房蔚好,沒小姐架子,一點不在乎他的過去,就算他要去見喬言,她也陪著。

  酒吧裡、餐廳裡她給他創造機會。

  這樣的傻女孩的確不多了。

  我勸房蔚就這樣算了吧,好好跟於諾過,他答應了。

  房蔚的答應有個過程,改變他的想法也有個過程,他前後用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他儘量遷就於諾,答應她每個要求,抽出很多時間陪她。

  喬言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圈子裡。

  這也是個聰明的女孩。

  房蔚以前是每隔一個星期去見喬言,於諾出現後,他變成了十天去一次。

  有時候我開車送他們出去玩,看他們坐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心裡也會為他們高興。只要碰到了喬遷,我就會問喬言怎麼樣了,他總是說很好,我更放了心。

  這樣兩邊都活得安穩。

  不過於諾好像越來越不高興,有幾次說話語氣沖了點,像是變了一個人。她追著房蔚問:「我是替補的吧?你能不能完全忘掉過去,一心一意地跟我在一起?」

  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訂婚,房蔚耐著脾氣勸她,說是也可以分開。

  於諾說到最後哭了起來,撲到了他懷裡。「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個時候你救了我,我就知道這輩子我一定要跟著你,因為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和我們於家沒關係。」

  我想起來了,房蔚救她的那次最先的動機也是因為喬言。

  房蔚收到慈善義演的請帖,直接丟到了茶几上。我手上有些閒錢,打算捐出去。後來他知道是為了失水症兒童募捐,馬上趕過來捐了兩百萬,在現場又順手拉了於諾一把,兩人算是正式打了個照面。

  於諾從此主動追求他,向他先提出了訂婚的事。

  房蔚沒有馬上答應,拒絕的時候也很乾脆。他願意和女孩處一段時間,但就是不願意訂婚。

  後來他的訂婚是喬言促成的,因為她直接講過:「房蔚你訂婚吧,結婚也可以,別再讓于小姐有藉口來找我了,我不是你的什麼人,對她的指責付不起責任。」

  喬言好像從來不知道,在感情上她能左右房蔚。

  而且我和房蔚也沒想到,於諾已經得了焦慮症,私底下吃了不少藥,控制不了的時候就去找喬言,一定要罵過她才能舒心。

  喬言是個最能忍的人。我看她有很多手段,唯獨對於諾退讓過。她負責靳尚的一切,包辦他的星途星程。於諾也是個明星,在外面名氣大,喬言總是避開與她起衝突,幫她珍惜打造出來的形象。

  喬言不是個善良到底的人。她在蔚遠總部拿刀子扎傷了房蔚,我檢查過他的傷口,韌帶割傷,進肉四寸,狠勁大得嚇人。等她一離開辦公室,房蔚就摔爛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像是控制不住畏血症,他要狠狠發洩點什麼。

  到了晚上,他回來就開始發高燒,堅持不去醫院。我想拖他去,他靠在沙發上說:「麻叔你讓我燒下去,我不想這麼早訂婚。」

  我吃驚地問:「那于小姐那邊——」

  「是我爸瞞著我答應的,見了報紙。我在想辦法澄清這件事。」

  「但今天喬言說過——」

  他又打斷了我:「我聽到了,她叫我訂婚,你不需要再說一遍。」

  看他滿臉流汗的樣子,我不放心,催促他吃藥睡覺。他把電視按開,換到電影頻道,看著台詞不多的港片,也不說話。

  他的汗越流越多,我拿他沒辦法。看到好笑的地方他不笑,插了廣告也不換台,我睡一覺起來,發現他還坐著。

  「小房你到底怎麼了?」

  「今天我把喬言嚇壞了。」他總算開口說了話。一說話臉上又很懊惱,我忍不住搖頭。

  坐了三四個小時原來在想這個事。

  他接著說:「在展廳的時候她見了我就想跑,我沒控制住脾氣,嚇著她了,她一個勁地朝後退。其實我想她走近點,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還扯出了楊開的事……」

  喬言刪了他的電話,換成楊開,這下又開始讓他緊張了。

  他一緊張,就蒙頭不顧訂婚的事,想著辦法要她回來,放下脾氣追著她,帶她買衣服看電影見商楷,先不說方法對不對,看他樣子反正是豁出去了。

  事後我才知道房蔚還用過威脅,算是軟硬都試了遍,沒讓喬言轉過彎來。

  他丟了魂樣的坐在我面前,頭一次慘白著臉,我看不下去,對他發狠說:「你就這麼一定要她?換成于小姐不行嗎?清醒一下,小房,轉頭看看你有沒有做錯的?」

  我的意思是叫他多體諒下於諾,他卻跟我說他的確做錯了。

  他要喬言簽字做他的情人,對她隱瞞了他的病。

  說到這個病,又是麻煩事。

  房蔚的外公得了瞎眼病去世,就是喬言說的「視網膜色素病變」,芷姐從去年起也檢查出有這個病,視力正在弱化。聽醫生說家族病隱性遺傳的情況較複雜,房蔚很有可能也是攜帶者。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我半天沒緩過勁,問房蔚:「不是說喬言有這個毛病嗎?」

  房蔚笑了笑:「麻叔這樣看著我也沒用啊,到現在我還沒搞清楚她是不是騙我的。」

  我慢慢知道了事情真相:房蔚母親那邊有遺傳病是真的,他從小就知道。倒是喬言突然這麼一說,沒人能證明她的病根,房蔚帶她檢查過,醫生也沒給出肯定的答覆。

  她和他都變成了攜帶者。

  我哭笑不得。

  喬言說話真真假假,就她奶奶出來說過一回她要瞎,把喬遷嚇哭了。在這之前房蔚也考慮過她的病情,徹底放棄了要她生小孩的想法。

  兩人湊在一起,小孩就是四分之一的誘發幾率。

  這個房蔚不敢賭,加上喬言一直拒絕回來,對他冷言冷語,他後來乾脆聽她的話,專心安撫於諾的焦躁,和於諾訂了婚。

  他們倆是徹底斷了。

  這次我沒有鬆口氣。

  說實在話我很同情房蔚,他救了我又給我們村一條活路,是我的恩人。

  我看他對喬言束手無策,我想為他做點什麼。

  但是他不配合。

  房蔚發起狠來和一年前一樣,把他和喬言朝死路上逼,不給自己一點退路。我對這個事看得最清楚,也比以前更瞭解他,心裡急臉上就表現了出來。

  房蔚給我點上煙,笑著說:「麻叔,你別管了,就讓我斷個乾淨。」

  他說到做到,加快冬泉整改工作,用各種手段拿到了協議書,又讓拆遷辦的人先動手強拆老街。

  這邊還沒做完,他就去針對靳尚。

  我知道靳尚是他弟弟,而且這個弟弟是他出錢從小養到大的,這次不惜賠上了靳尚,顯然下了他的血本。

  他為了不給自己留餘地,做了六親不認的事。

  喬言急了,主動跑來找他,他避開了。

  我想起了訂婚那天,房蔚看到喬言時眼睛裡發光的樣子,要靠走到我跟前來摸我的煙才能平息那種緊張勁,心裡對他更同情了。

  他先轉頭離開喬言,帶走了於諾。

  我知道他做出了選擇。

  我支持他的決定。

  我在車上想了半天,最後對喬言說:不要再出現了,讓他們安心生活。

  喬言用行動答應了我這句話。除了聽證會,她的確沒出現在我們面前。

  但誰也沒想到喬奶奶站出來了,推出了炮爺。

  我看到房蔚接到拆遷辦的電話時,站在窗子邊抽了一根菸,不急著去現場。

  我陪他站著沒說話。

  他安靜了一會就告訴我答案:不見面他還能狠著心做一切事,見了面他就沒辦法狠下心來。

  我大吃一驚。

  他這一個月的打擊加鬥狠眼看著快成功時又要扯開一個角,放喬言鑽進去。

  「叔,你別去了。」他抓走了車鑰匙,「給我留點面子。」

  我幫他安撫住了於諾。

  他知道他肯定是輸,還是去了。回來時臉色果然不好過,坐著抽了一包煙,對著垃圾電視劇不知道想什麼。

  「奶奶說話真是狠,每個字像刀子一樣刻在我心上,比喬言厲害多了。」

  房蔚在中間一段時間儘量陪著於諾,穩住了她的病情。他和喬言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苗頭又被喬言一刀扎掉了,他帶傷回來,徹底崩潰了。

  我不知道喬言對他說了什麼,竟然傷他這麼深。

  他的傷口反覆感染潰爛,他堅持不去醫院,躺在床上昏睡。發燒不吃藥,脫水不打針,一個星期瘦了幾斤。芷姐趕過來看他,他看著她不說話。

  不管芷姐說什麼,他都是一個表情。臨到芷姐出門,他才開口說:「我死不了。喬言那邊你不准動她。我睡一下就好了。」

  房蔚等燒退了就去了醫院,碰到了喬言和她奶奶。

  他真的沒什麼希望了,就靠著本性做點事,擋下了喬家奶奶的棍子,站在走廊裡聽她罵。

  喬言叫他走,他站著不動。

  我轉過身不看他的樣子。

  這還不是最大的打擊。後來喬奶奶趕喬遷出喬家,這麼寵弟弟的喬言不說一句話,房蔚回來臉色變得蒼白。

  他沒猜錯,喬言已經打定主意丟乾淨和他有關的人和事,徹底不見面了。

  最後半個月是芷姐斷了靳尚的通告。

  喬言離開了本市,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房蔚用一個月接受這個消息,再用一個月平靜心情。

  我相信只要不見喬言的面,他絕對還是原來那個商人性格的房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