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離魂

光線黯淡,卻又並不是沒有一點兒光亮。

禁天涯在懸崖底下,哪裡來的光?

陰風陣陣,吹得周圍的樹枝左右搖晃,發出嘩嘩的聲響,偶爾會有不知名的野獸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讓人心悸,全身發涼。

蘇停雲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結果她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的她又是那種離魂狀態,就是身體不能動彈,像是睡覺了,但神識還是清醒的,並且能夠看到周圍甚至更遠地方的景物。

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正掛在一棵樹上,那樹枝都快被壓斷了,不過也應該多虧了這棵樹,才使得她沒有摔得稀巴爛。不過眼看著這樹枝要斷了,離地還有十來米遠,蘇停雲著急地想要進入身體之中,卻發現跟往常一樣,這個並不受她控制。

而且她掉下來之前神魂虛弱無比,這個時候明明是這種玄妙狀態,蘇停雲也能感覺到疼,就好像有無數金針,扎在她頭上,扎進她元神之中。

嘗試幾次之後,周圍的景色都模糊了,影影倬倬,看不真切,樹木的輪廓像一只只蟄伏在一側的凶獸,正悄無聲息地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一切吞沒一般。

蘇停雲只能收斂神識休息,大概過了一刻鍾的時間,高空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她意識集中過去一看,整個人更加難受了。

落下來的是無量宗弟子,他已經死了。這些都是實力不低的修士,從高空落下來倒沒有摔得腦漿迸裂,但渾身是血,表情猙獰,配合此地陰森環境,像是入了阿鼻地獄一樣。

蘇停雲繼續往旁邊看過去,她發現這裡有不少具新鮮屍體,就好像剛剛掉下來一樣。

禁天涯是無量宗禁地,還在天策峰上面,通常只有犯了重罪才會被罰下禁天涯,怎麼會一次性出現這麼多屍體。

這次的事情,讓無量宗大亂了嗎?

蘇停雲一一看過去,神識的余光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她沒怎麼注意繼續往旁邊看,然心頭卻猛地一顫。

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衣袍。

李馨眉平日裡跟她一起住在天策峰,不怎麼穿門派弟子服,蘇停雲自個兒是個中年女漢子了,但心裡頭年輕呀,對漂亮衣服格外喜歡,往年在從前那個世界她都愛漢服,現在自己穿不了,就一個勁兒地打扮李馨眉了。

李馨眉長得漂亮,又正是青春年少,穿什麼都好看,美得跟仙女一樣。臨走之時,她身上的穿的是石榴紅百褶留仙裙,那裙子上撒了修真界特有的螢彩沙,夜裡有幽幽的藍光猶如深海表面,鋪在地上的時候,就像是海中央開出朵花來。

而現在,那朵被風浪摧殘了的花,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了蘇停雲的識海之中。怎麼可能,李馨眉明明已經被柳飛舟送走了!

她明明讓柳飛舟連夜把人送走的,李馨眉怎麼會在這裡?

她肯定是眼花了。

蘇停雲神魂震蕩,一時識海翻騰,周圍的景色瞬間扭曲,她好不容易沉下心,再次看過去,便看到了李馨眉躺在那裡,半個身子露在外頭,身上還壓在另外一具屍身。

蘇停雲感覺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氣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她不信,怎麼都不肯相信,神識匯聚在一切,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管不顧了,朝著李馨眉看了過去,她想搬開她身上的身體,她想把小眉抱到懷中。

腦子裡忽然想起了在天策峰正殿被烈焰焚燒之時,她聽到的那一聲呼喊。

「婆婆啊……」

那是李馨眉的聲音,她肯定又跟著柳飛舟回來了。

身上的疼痛並不可怕,她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其實是有價值的,至少,那個善良的小姑娘,因為她而活下去了。

哪怕她死了,想到小眉能夠在凡間界活得好好的,蘇停雲都覺得自己沒有白走這一遭。

她從前一直覺得修真界太凶險,如果可以,時機一到,她就要回到凡人界,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宅斗界*oss,而不是做一個底層的小炮灰。

修真長生,這些她真的不在乎。

然而現在,她恨,她怨,她不想這麼卑微的活著,她想報仇。

她想一把火燒了無量宗!

元神內豆丁大小的丹火猛地竄起,火苗依舊微弱,卻比之前要好了太多,蘇停雲拼命地想要挪開那壓在小眉身上的屍體,她的神識終於一點一點將那屍體挪開,而等她想要用神識抱起李馨眉的時候,蘇停雲神識消耗一空,識海完全被她消耗到極限,儼然徹底乾涸。

蘇停雲眼前一黑,再次昏了過去。

……

而無量宗內,資源的分割也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蘇漓江走了,他走的時候帶走了天策峰一切能夠帶走的資源,而他那十一個徒弟,卻被他輕易丟了。

其他各殿決定離開的長老也都搜刮了不少的東西,剩下來的不到原本的十分之一。

這些正派倒也幹不出強搶資源的事情,不過他們都接納了長老,收了不少優秀弟子,算是分到了不少的肉了。

待這些人走後,便也有其他小門派甚至魔道修士陸續趕來,無量宗上上下下一盤散沙,剩下的弟子被迫退入陣符殿陣法保護之內,大家都是一臉死灰,神情頹然。

江飛雲沒有離開。他是掌門,離開了能去哪兒?

數萬人的宗門,如今留下的也不過寥寥幾千人。剩下的三個元嬰期修士,包括他都受了重傷,根本沒辦法鎮壓那些喪心病狂的入侵者,他們只能躲在陣法之中,看他們恨不得把無量山的靈脈都給挖走。

「掌門,我們?」

江飛雲臉色平靜,一言不發。

因為千機閣的插手,太上長老又無法現身,無量宗注定無法翻身。所以奪捨了蘇漓江的太上長老才會臨時改變主意,毅然決然地加入了皓月宗。

江飛雲心頭本是不平的,無量宗萬年基業如何能毀在他手裡。

然而,太上長老臨走之時在他手裡塞入了一個玉牌,裡面有無量宗最頂階的修煉功法還有高階法寶靈丹。他還告訴他,日後會保持聯系。

擁有了這些,他也有機會突破渡劫期啊。兩相對比,覆滅的無量宗,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所以雖說江飛雲現在掌門大殿都被人給翻了,他心頭也並不著急。

只是陣符殿的幾名修士都是臉色蒼白,「靈石不夠,陣法堅持不了多久了。」

「我們一直守在這裡,他們還以為陣符殿藏著什麼好東西呢?」有弟子道。

「陣符宗的傳承在這裡,怎麼沒有好東西。」一位陣符殿長老怒喝了一聲,「他們拆了那麼多東西,絕對不能讓他們進來。我要誓死保衛陣圖!」

外面有不少魔修,攻擊越來越猛烈,就在大家堅持不住之時,外面的魔修竟然停止了攻擊。

「你們是什麼人?」領頭的乃是魔道元嬰期修士魔九鷹,他平日裡雖然獨來獨往,但實力不俗心狠手辣,在魔道中威名很盛,自然也就有資格第一個說話。

本來大家都卯足力氣想要擊破陣法搶東西,卻沒想到,會有那麼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陣符殿前面,他身前出現一個扇子樣的法寶,把所有人的攻擊都輕松化解了。

「千機閣任乙!」

一聽到千機閣的名頭,不少的人多慫了。

「千機閣不是不參與任何勢力斗爭的嗎?」一人喝道。

「是啊,我們君上只是來無量宗買件東西的。」任乙笑呵呵地道。

同一時刻,無量山上,杜溪之坐在池塘邊默默流淚,「師父怎麼能丟下我們走了呢?」

十一個弟子都心裡難受得很,其他的已經跟著掌門他們去陣符殿躲著了,唯獨他犯了渾,死活不肯離開。好在他所在的位置沒什麼法寶,大家都去內室搶東西了,沒怎麼管他死活。

不過已經有人從大殿內出來了,眼看就要往杜溪之的方向過來,一直隱匿身形的柳飛舟實在沒忍住,讓他屏息凝神不要吭聲。

柳飛舟當年能夠從屍堆裡爬出來,能夠躲過高階修士屠城,是因為他身上有一個隱匿氣息的保命高階法寶玲瓏盞。

楚玉放了他一馬,而後他們追著魏老太出去的時候,他就掙扎著逃出去,躲進了玲瓏盞裡後直接昏了過去,直到現在,才被杜溪之的哭聲吵醒。

玲瓏盞裡藏不下第二個人。

當年,他就捨棄了旁人,然而現在,他居然不假思索地從玲瓏盞裡出來提醒杜溪之,雖然出來之後就有些後悔,但此時也容不得他後悔了。

「喲,這裡……」那魔修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杜溪之轉過頭去,直接看到魔修倒地,他的身後,露出了兩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古怪男人。

領頭的那人帶著個木頭方形面具,穿一襲玄色長袍,但也不是全黑,上面用金線繡了祥雲圖案,那衣衫不知道是什麼法寶材料所制,隱含寶光,祥雲流動,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身邊那男子容貌平凡得很,看一眼轉頭就忘了那種,杜溪之連續看了好幾眼,依然沒記住那人的臉。

他雖然害怕依然站起來,將受了重傷臉色慘白的柳飛舟護在身後,並舉起了手裡的劍。

任甲連連擺手,「我們不打架。」

「我們是來買東西的。」

「買什麼?」杜溪之警惕地問道。

卻在這時,聽得那面具男忽然道:「你就是杜溪之?原來長這樣。」

舌蘭草只能聽聲音,他自然也只能聽到聲音,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到底長什麼樣子。當然,若是他想過來看誰也攔不住他,不過他覺得沒那個必要。

不過就是,稍稍有趣一些罷了。

他在意的是那株,變異了的舌蘭草。舌蘭草是他的耳朵,然而這些舌蘭草都具有獨立的意識,他只能聽,不能干預它們的成長。

他以為能夠號令天下舌蘭草的只有他盆子裡的那一株。卻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個異類,長得這麼奇葩,還能號令其他舌蘭草,害得他損失了那麼多耳朵。

看到面具人站在池塘邊看那株快要枯萎了的舌蘭草,杜溪之緊張地問道:「你要買舌蘭草嗎?舌蘭草是婆婆的。」

那是婆婆的東西,婆婆雖然不見了,但他要守護好,等婆婆回來!

面具人不理,伸手去摸了一下舌蘭草乾癟的葉子。他有時候會分出一丁點兒的意識在這邊,能夠感受到撫摸葉子時候的觸感,親手去摸,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對,一個是撫摸,一個是被摸……

想到這裡,面具人的手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舌蘭草突然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長得磕磣,你長得磕磣。」

跟在他後面的任甲臉上刷刷冒汗,然就在這時,他聽到君上居然輕輕笑了一聲。

「呵呵……」

呵呵你妹兒,好嚇人。君上居然笑了!

好嚇人!

面具人笑完之後,一手按在了杜溪之拔劍的手上,「想不想加入千機閣?」

「不想!」杜溪之想都不想的回答,他的師父是靈悟真人!

哪怕師父離開了,沒帶他們走。

面具人也沒強求,曲指一彈,給柳飛舟丟了個東西過去,還恰好落到他腳底下。這感覺,跟當初柳飛舟把東西扔蘇停雲腳底下是一模一樣的。

柳飛舟本來不打算去撿,只不過那瓶口似乎開了一絲,他聞到了很濃郁的藥香。

啊啊啊,七品回生丹!

不是一粒,而是一瓶。柳飛舟連忙撿起丹藥瓶,直接倒出一粒仔細查看,片刻之後塞入口中。橫豎他只有築基期修為,誰願意用七品丹藥來害他。

「帶我去禁天涯。」面具人冷冷道。

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君上等等我,君上你不是說就把舌蘭草買回去就好了嗎,現在去禁天涯幹什麼?」

「買個草您幹嗎親自來啊。」剛剛解決了那些魔修的任乙大大咧咧地道。

面具人:「呵呵。」

任甲:「……」

他簡直想給這不怕死的兄弟跪下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