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白夙來到這個偏遠的無名界。
從界湖過來不久,他就看到了兩個小孩。兩個小孩應該是雙生子,骨齡同樣是八歲,然而一個長得高大結實,另外一個則瘦弱矮小跟個蘆柴棒一樣。
無名界並無修士飛升,所以此界之人連界湖都不知道,這附近十分荒涼陰森,靈氣也十分稀薄,兩個小孩肩並肩擠在一起,面前有一堆火,而火堆的對面,是一群狼。
白夙在這無名界,最先看到的活物就是兩個煉氣期的小孩和一群一階靈獸土狼。
「哥哥,我餓。」
明明對面是隨時就會撲上來把他們撕成碎片的餓狼,身材弱小的那一個渾然不覺得害怕,只是緊緊地挨著自己兄長,摸著肚皮說餓。
「恩,等會兒就有狼肉吃了。」大的那個孩子手裡握著一根長槍,槍柄是木頭做的,槍頭是用普通的精鐵打的,磨得很亮,被他橫在身前時有銳利的銀光。
他小小年紀,眼睛裡已有殺氣。但轉頭跟自己兄弟說話的時候,又顯得那麼誠懇和溫和。
一階的土狼數量多,但那個大個子小孩資質不錯,現在已經煉氣三層,他肯定是制服不了這麼多土狼的,但要逃跑還是有五成機會,然如果要帶著那個小的一起逃命的話,就基本上沒有生存可能了。
那小的資質太差,體內靈氣若有若無,說他是煉氣一層都抬舉了他。
白夙覺得小的會被扔掉,大的那個會獨自逃走。
他走過了太多的界面,看多了太多的人和事,親人朋友愛人之間的背叛簡直數不勝數,他覺得自己已然猜到了結局。
火堆越來越微弱,土狼群中有了微微騷動,這時,第一頭狼越過了火堆,隨後,狼嘯聲此起彼伏,在荒野上顯得異常的震撼心靈。
不是因為狼群,而是面對著狼群的兩個小孩。
黑暗中,那柄木槍的槍尖在晃動,白夙聞到了血腥味兒。
有人的,也有狼的。
他看到一頭頭的狼跌進了事先挖好的陷阱,而陷阱裡滿是木頭削的尖刺,於此同時,一排一排的木荊棘升騰起來,形成了一堵牆。
土狼只是一階。
而木克土。然這些根本阻擋不了那成群的土狼,白夙見多了背叛,但實際上他偶爾也見過寧死也不願拋下同伴的人,雖然少,但有,然結局無非是兩個人一起死。
卻沒想到,那個包圍圈裡的八歲小孩,手持一柄木槍,一直屹立不倒。
他身上殺氣騰騰,猶如一個小殺神。越來越多的狼倒下,白夙還聽到小的說,「哥哥,好多狼肉。」
只是他的哥哥已經無法分出心神來回答他了。又過了一刻鍾,大個子小孩靈氣耗盡,然他不用靈氣,也能用槍刺殺土狼。
他仿佛不知道疲憊不知道疼痛一樣,明明身上被咬下了大量的血肉,左胳膊都快被咬斷了,臉上大量的汗水和血水混雜在一起,他也沒有喊一聲疼。
到最後,這個煉氣三層的小孩當真殺死了上百頭的土狼,他站在成堆的狼屍中間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荒野當中,雖然還略顯稚嫩,卻已有了豪氣干雲。
「哈哈哈,弟弟,有狼肉吃了。」
「好多狼肉可以吃。哈哈哈。」小的那個也笑了,他像是看不到自己哥哥遍體鱗傷似的,已經拖了一只狼到身邊,張口就要咬下去,而哥哥這才制止他,「等等,要烤熟了再吃。」
他搖搖晃晃地坐下,堅持著將土狼屍堆整理了一下,又生了一堆火。
原來,瘦弱的那個小孩,不僅是資質差,腦子也有些問題。換句話說,因為先天不足,他神智有損。
這樣兩個孩子,能在這修真界活多久?
白夙從黑暗中走出,他問,「我初來此地,需要個下人,你願意跟我嗎?」說罷,他拋出了一個丹藥瓶,扔到了個頭大的小孩面前。
哥哥撿起丹藥瓶,打開聞了一下,覺得就是嗅嗅香氣,身上的傷口就不疼了。他眼睛一亮,隨後直接跪下磕頭,「我願意。」
他看著身旁傻傻的弟弟,臉上終於有了近乎純真的笑容。
「我可以讓你修為突飛猛進,讓你突破金丹元嬰甚至渡劫,讓你有吃不完的高階丹藥用不完的仙器……」
「但我有一個條件,我只看得上你的資質。」白夙低頭看著哥哥,一字一頓地道:「你不能帶著你弟弟。」
有的人在患難的時候能夠做到不拋棄不放棄,在資源和名利面前,往往會迷失了初心。
白夙從來沒為任何一界的人停留過。
但他想知道,這兩個小孩,會不會值得他這麼做。
然後……
白夙回想起那時候任甲的表現,眼睛微微有些發熱。
任甲拼命地磕頭拼命地求,自己仍不松口,最後,他把丹藥瓶還了回來,默默地替蹲在一旁看著狼屍流口水的弟弟烤肉。
白夙收下了這兩兄弟,給他們取名為任甲和任乙。因為他只是這無名界的一個過客,而任甲和任乙,也不過是他生命裡的路人。
之後,因為大量丹藥改善資質幫助修煉,任甲本身天賦極高,三百年就已經到了渡劫期,而任乙經過大量丹藥的幫助,也終於不再癡傻,雖然平日裡笨了一些,但他已經與常人無疑了。
也是不久之後,白夙從任甲口中知道,他其實才是弟弟。
他晚出生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然當初在娘胎的時候,他吸收了更多的靈氣和養分,所以長得更大,出生之後他們的娘親每每提及此事,就會讓任甲覺得心頭愧疚。
後來,他們父母死於靈獸口中,而他,就擔當起了兄長的責任。他其實拜過師,也因為資質的緣故受師門看中,連弟弟都帶了進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弟弟一直在受人欺負,被虐待得更加瘦弱。
他帶著弟弟離開了門派,四處獵殺靈獸為生。只是他偷偷離開算做了師門叛徒,那雖是個小門派,卻也容不得這樣的弟子。因此,任甲還要躲避師門的報復,他只能越走越遠,越走越偏僻,最終到了這個荒涼的界湖附近,在荒原上游蕩掙扎求生。
直到,遇到了命中的貴人。這是任甲的說法,任甲說君上就是他們的天,是他們的貴人。他告訴弟弟,不管什麼時候,都要以君上為先。
所以哪怕知道哥哥可能出事了,那個時候,任乙喊的也是君上,擋的也是天罰,沖過來再看到君上沒事,才敢問出,「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
任甲一直站在任乙身前,替他遮風擋雨。
任乙不喜歡修煉,只喜歡扔法寶。任甲就拼命修煉,把白夙賜的所有法寶都給了任乙。
任乙老說錯話做錯事,任甲每次都噗通往白夙面前一跪,說要替任乙受罰。
罰了幾次之後白夙都覺得沒什麼意思,後來,不管任乙做錯了什麼,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最後,也漸漸習慣了。
習慣了身邊有那麼一個咋咋呼呼不靠譜的人。
也習慣了身邊有那麼一個時刻擔心自己兄弟,隨時准備替他背黑鍋的人。
任甲為任乙做了太多太多,然他要求任乙回報的不是自己,而是君上。
白夙沒有兄弟姐妹。他父親離家的時候,他還在母親肚腹之中,而後,因為背了個勾結外人的污名,他與母親在白家本家也過得異常艱難,根本沒有過親情。
而他長大之後,就在不停地尋找。
走過了那麼多地方,在這裡停留得算是最久的一個,倒不是因為這裡有漫山遍野靈智未開的舌蘭草,而是因為這裡有兩個他能夠接受的手下,使得他想停下來歇一歇。
雖然最終會分別,但他想過臨走之時,送他們一場造化,日後有緣,也會在真靈界相見,卻沒想到,分別會提前到來,而且會以這樣的方式。
當年父親魂燈熄滅的時候,他那終日閉關幾乎不與外界交流接觸的母親抱著他嚎嚎大哭,而那時候的他,竟然不知道傷感和難過。
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個男人,也從未感受過親情。
然而現在,聽到任乙說他心口很涼的時候,白夙忽然覺得,他的心口也很涼,像是灌進去了冷風一樣。
「其實,就在半個時辰前,我這裡就好難受。」任乙指著自己的心口,他看向陣法之中困住的古風陽道,「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們就把我哥給困住了?」
雙生子或許會有神魂感應,他似乎聽到任甲喊了他一聲,然而,他並沒在意,如今,只覺得全身發涼。
古風陽冷哼一聲,「放我出去,否則以主上的手段,你們都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被困在陣法之中,雖然表面氣勢洶洶,但內心極為緊張,像他這樣的人,最怕的,也就是個死字。
「你也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夙冷笑一聲,「都已經把你神魂禁錮其中,讓你成為了傀儡人,自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古風陽臉色一變,「小兒休要危言聳聽。」
白夙面沉如水,「古風陽,你奪捨蘇漓江失敗,早已沒了繼續奪捨可能,怎麼會這麼輕易進入他的身體?無非是因為他神魂已被取出,肉身被秘法煉制成了傀儡,而你,自願成了傀儡內的陰魂。」
「你那所謂的主上能夠設下陷阱,強行控制任甲元神自爆,他也可以控制你的一言一行,隨時讓你自爆元神,更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夙很少說這麼多話,他說話的時候,這些字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神魂威壓,讓陣法之中的古風陽都一陣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