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舟是當年魔修屠城的唯一幸存者。那只是一座小城,城內不過萬人。
他那時候沒有什麼朋友,因為修為不高經常受人欺凌,也遭遇過背叛,再加上容貌俊美偏陰柔,受過不少的苦。所以他對那座城裡的修士並無任何好感。
只是並非所有的人都是惡人。
也曾有人對他展露過笑容,哪怕對方僅僅是個小童。魔修屠城的時候,他有個法寶藏了起來,然那法寶只容納得下他一個。
他們死得很慘,屍首分離,血肉模糊,避無可避,無處可藏。
他恨著的厭惡的人死了。
素不相識的人也死了。
他熟悉的人,有過接觸的人也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或許他可以悄悄地拉一個人進來,畢竟當時,那魔修其實只有金丹後期,而他機緣巧合得到的法寶,是高階的。
然他那時候只有凝神期的修為,本來施展出來的威能就有限,最重要的是,他一旦暴露,不但自己會死,法寶也保不住。
不需要任何猶豫,他都知道應該怎樣選擇,怎樣取捨。
反正這些人我都不在意,死了與我有什麼關系,只要我活下來就好。柳飛舟這麼告訴自己,只要我活著就好。
他心夠狠絕,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後悔。
然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依舊藏在他心底,讓他飽受煎熬。他還記得,那個小童的名字,他還記得,他就死在自己身邊,他的鮮血濺落在法寶上,怎麼都無法抹除。
……
如今歷史再次重現,勾起了柳飛舟掩藏在心底最深沉血腥的記憶。是繼續躲藏,看著數十萬人死,還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奮力一搏?
他是丹祖的親傳弟子。
他的師父為他點過心血魂燈。
他的身份,比那皓月宗的少年要重得多,或許可以挽救錦繡城滿城修士一命。這裡的人並非跟他沒有交集,他來過多次,亦有一些熟識之人。
他聽到王凝溪說,她要出去。柳飛舟雙目泛紅,他緊緊地抓住蘇停玉的胳膊,神情略顯猙獰。
他在猶豫,他在糾結。他的內心,再重現往日的煎熬。
外面有很多人死了,蘇停雲眼裡有了淚,她龜縮在玉傘底下,大白的死皮之中,瑟瑟發抖。她無法救下那些人,她只能躲在角落裡,眼睜睜的看著一城人死去。
她心如刀絞,卻毫無辦法。
「如果有七成把握可以救回一城的人,你願意做嗎?」耳邊,一個低沉的聲音道。
蘇停雲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她現在是毫無辦法,只能顧全自己和朋友,但如果真的有七成的把握能夠阻止,若不去做,日後定然會後悔。
錦繡城內,至少有數十萬人啊!
卻沒想到,點頭之後,死死捏在她胳膊上的手鬆開了。
王凝溪想要出去,但比她更快出去的居然是柳飛舟。
「柳飛舟!」
蘇停雲沒抓住他,他出去之後直接飛上了高空。
柳飛舟飛上高空,手持一面玉牌,「我乃丹祖親傳弟子柳飛舟,師父已替我點了心血魂燈,若我死於此地,哪怕您有封印結界,死前畫面依然會傳回師父腦海,他會知道,屠城的不是女魔。」
「全天下人都會知道,屠城的不是女魔!」
「而這裡,是錦繡城!」
是丹祖庇護的錦繡城,若知道是他動手屠城,丹祖不會輕易放過他。
「我們沒有人知道你是誰,還請您手下留情,不要傷及無辜。」
渡劫期威壓之下,柳飛舟渾身微顫,骨頭都快被壓碎了一般,但他此時懸浮在空中屹立不倒,這一刻,在許多人眼裡,他就是唯一的神祗。
攻擊忽然停止了。
全城一片死寂。
幸存者們看著高空上的那個人,眼睛裡飽含了生的希望。一雙雙淚眼已模糊,然在渡劫期修士的威壓之下,沒有一人能發出哭聲。
許久之後,城門處那身形模糊的人一聲輕笑,「本已布下天羅地網,女魔玉女在劫難逃,卻沒想到,這錦繡城內還真是藏龍臥虎。」
「丹碧青的親傳弟子?點了魂燈的,可惜啊可惜。」那聲音嘖嘖歎道,明明像是在惋惜不能屠城誅殺女魔頭了,但他說話的語氣讓柳飛舟渾身冰冷,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
他們這些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渡劫期是誰,而丹碧青在正魔兩道地位都極高,他作為受寵點過心血魂燈的親傳弟子,來人不分正邪怕是都會賣個人情,所以他才說有七成的把握阻止。然此時此刻,他仿佛進入了那三成內的必死之局。
「若我走了?那女魔頭要療傷,難不成這錦繡城的修士還能保住不成?」玄七笑了一下,「哪怕因此而得罪丹祖,我也必須鏟除魔道啊。」
「誅殺魔修之時誤殺了他弟子,想來天下正道同門會諒解才對。」他說完,往前踏了一步,「柳飛舟,年紀輕輕便是六品丹藥師,可惜你命不好,偏偏出現在錦繡城了,哈哈哈……」
若是從前,他或許會因此而手下留情,但人心不狠難成大事,雖然城內之人不知道追殺女魔的是他玄七,但女魔自然清楚明白,屆時若她真的逃走,到處污他名聲,豈不是對玄門不利。
讓他浪費時間來一個一個地排查找出玉女?簡直笑話,他絕對不會給女魔任何逃走的機會!他跟不能給她半點兒時間療傷,女魔的本事挺大,若她在城中與他周旋,到時候鹿死誰手也說不定。
讓她采了幾個陽元,她都能再有一戰之力,所以,一刻也不能耽誤。
如今玄門已尋得上界至強修士為靠山,丹碧青算什麼東西!他和那群煉丹師,遲早得依附玄門!
玄七主意已定,他神識鎖定柳飛舟,肉掌直接往柳飛舟身上拍了過去。
卻在這時一聲虎嘯傳出,只見一只背生雙翼的白虎擋在了柳飛舟身前,與此同時,白承雨手握長槍朝那一掌刺去,王凝溪手持一柄油紙傘撐開,皆是迎向了那一掌。
小布點已經昏迷了。
蘇停雲用大白的皮將他仔細裹好,她不敢把小布點放入玉鐲,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玉鐲空間內有山有水,但裡面並沒有存放過活人,李馨眉的肉身在裡面的時候是元神出竅的狀態,而她元神之所以能進去並附身在肉身上,是因為她是玉鐲主人。
她不知道把小布點放進去之後會怎樣,更不敢想若是她死了,小布點醒了該如何出來。
所以她能用的只有大白的皮,大白的皮一定能把他保護好的。
蘇停雲是最後一個出去的,她出去的時候,手裡緊緊握著春水劍。
……
因為白虎沖在最前面,它承擔了大部分攻擊,身體被重重擊飛,白色皮毛瞬間被鮮血染紅,落在地上之後生死不明。
王凝溪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喵喵」,她的傘便被掌風擊得支離破碎,人也倒飛出去,重重撞到了牆上,噗的噴出一口血來。
她倒在了雨巷的入口,那裡的倒塌的房屋縫隙裡,有一抹紅光。
玉女怔怔地看著背生雙翼的巨大白虎,她愣了一會兒,視線又落在了王凝溪身上。
這個女修三百多歲的年紀,修煉資質只能算做一般。她柳葉眉,杏仁眼兒,氣質溫潤,打扮樸素,卻無法掩蓋她身上的氣質,像是一顆微微泛光的圓潤珍珠。
就像是,很久很久前的自己。不是誰生來就是魔,但路確實是她自己走出來的。
她不曾後悔過。
然此時的玉女愣在了原地。她以為,那個女嬰已經死了。
……
雨巷外,戰斗還在繼續。
白承雨的那一槍夾雜著群狼嘶吼,萬千狼群奔騰呼嘯,沖向了城門口站立的玄七。
玄七微微變色,他靈氣運轉,揮出一刀斬向群狼,隨後身子騰空而起,避過那一槍余威。
「竟還藏著個元嬰期大圓滿,一槍之力已有渡劫之威。」
「你那槍已有了槍魂,正好喂我的屠魔刀!」他一刀劈出,整座錦繡城被直接劈做兩半,城中青石板路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深不見底猶如天塹。
萬千刀光四面八方攻向了白承雨,他的槍雖有槍魂,但槍柄本是木頭所制,只是瞬間木槍折斷,刀光抹向了他的脖頸。
蘇停雲還沒練過劍法。
春0水劍胡亂往前刺出,在撞上劍光的時候劍尖出現紅芒,緊接著彭的一聲巨響,她握劍的手直接被震得骨折,而她的人同樣分出去老遠,一口鮮血噴出,把碧綠的長劍都染成了紅色。
實力差距太大,僅僅一個照面,她就已經完全無法支撐。那一刀的余威讓她渾身上下像是被車輪碾壓過一樣。
春0水劍沒有絲毫損壞,但她已經握不住了。
白承雨還在苦苦招架,然那玄七本就是渡劫中後期修為,如今得了上界修士指點修為更是有飛速提升,白承雨哪裡是其對手。他遍體鱗傷,眼看就要被一刀劈做兩半了……
柳飛舟渾身冰冷。
他從前做錯了,心中藏了魔。
然這一次,他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