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舟渾身冰涼,雙拳緊握。
他的一時沖動,連累了最親近的人。
若躲藏其中,他最在乎的親人,至少不會出事。
他好好的做他的惡人就行了,他已經眼睜睜地看過一城的人死亡,現在再多十萬又如何?死在他手裡的人也有數十至多,他裝個什麼好人!
若一直惡下去倒也無妨,然而就是那陽光破開心房,才把心裡的惡毒和淤泥照得清楚明白,讓他動搖,讓他後悔。
然而現在,他更後悔。
柳飛舟看不到希望和活路。他想起了王凝溪之前的話,她要出去。
她不能獨活,只能陪著親人朋友一起赴死。眼看那一刀劈來,白承雨無力抵擋,柳飛舟直接沖了過去,擋在了白承雨身前。
然那刀光並沒有落到他身上,一條紅色綢帶攔在他身前,直接卷住了刀鋒。
只聽一個女聲冷笑道:「我屠城多,死在我手裡的人不計其數,因為我是魔道,玄七,你堂堂正道大能,屠殺數十萬人,也有臉稱自己為正道?」
玄七沒想到玉女會出來,還叫破了他的身份。
他飛上高處顯出身形,俯瞰底下城中螻蟻,冷哼一聲道:「只要將你伏誅,便可將功折過!」
「那就看你有沒那個本事。」玉女順手拍了柳飛舟一掌,將他擊得飛了出去,還直接搶走了他的儲物法寶,強行抹去上面神識。
柳飛舟頓時元神受損,臉色青白,他勉強支撐起身子,艱難挪到蘇停雲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蘇停雲修為只有築基後期,實打實地以劍對了對方的刀鋒,這會兒渾身是血氣若游絲,他把人抱起想要掏點兒丹藥塞她嘴裡,卻發現他的丹藥瓶已經被女魔頭劫走了。
那女魔頭連是什麼丹藥都沒看,直接把柳飛舟那裡所有的丹藥都倒入了口中。
「婆婆。」
柳飛舟從來沒哭過。
當年從屍堆裡爬出來,他是笑著的,瘋狂的笑。當年還實力微弱的時候,受盡了欺辱,他只是掩藏眸子裡的火光,冷冷地笑。
然而此時,因為他犯的錯,害得婆婆受此重創氣若游絲,柳飛舟眼眶裡有了淚,他也從未說過對不起,此前得罪了蘇停雲,他也只是哼了一聲,讓白承雨去道歉。
現在,他嘴皮動了兩下,喃喃道:「對不起。」
那一滴淚滑落,滴到了蘇停雲身上。
其實此時的蘇停雲身體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她的玉戒指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但每逢她性命攸關之際,總會有清涼之氣溢出,滋養她的四肢百骸,修復她體內的傷。
只是她傷得太重了,以至於意識都有些模糊不清。
柳飛舟的那滴熱淚讓蘇停雲意識回籠,她看到他哭了。她聽到他說對不起。
他在愧疚,在後悔,蘇停雲手指頭微微動了一下,她只說了一句,「我不後悔。」
最先沖出來的其實不是她。
與他們相比,她還顯得更懦弱。但她不後悔。如果有七成的把握而不去做,那日後,才會整日後悔飽受煎熬。除非能做到徹底的摒棄良知成為最惡毒之人,否則這場屠殺,總會埋藏在記憶深處,時刻拷問他們的心。
只是他們運氣不好,並不能怪柳飛舟。
女魔頭跟玄七的戰斗在繼續。
玄七沒想到這重傷的女魔,也能有如此的戰斗力。空中屠魔刀跟那些柔軟的綢帶交纏在一起,玉女咯咯的笑聲便是神魂攻擊,玄七眉頭緊鎖,怒喝一聲,一腳重重踏下,將前方不斷交纏在一起的紅綢震碎,而那掩映在紅綢上的大量女子身形,也因此而無所遁形。
「你的媚功拿得下丹碧青,卻奈何不了我!」玄七手中長刀翻轉,竟是將紅綢卷成了一團。
與此同時,他一刀橫劈,刀鋒雪亮,波及了半個城池。
張智梓就在那刀刃籠罩之下。
「把你的魂獻祭給這畫卷,我們姐妹便能奉你為主。」
「日後只需為我們提供元神,我們都能侍奉在您左右。你的憤怒和不甘喚醒了我,日後,你也能喚醒我的姐妹們……」
白衣女子羽扇輕搖,「張公子,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那刀,可架在你脖子上了。」她明明是畫中人,卻伸手往天上一指,白嫩的手指上是鮮紅的蔻丹,那一瞬間,那抹妖異的紅,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
張智梓飛快地答道:「我願意!」
就見白衣女子咯咯笑了一聲,手中羽扇往空中一拋,竟是脫離了畫卷束縛飛上高空,直接擋住了那驚天動地的一刀。
這畫中女子,竟然有渡劫期修為。
她出了這一招之後輕哼一聲,羽毛重握回手裡,人臉上也有了倦容。畫卷緩緩合上,女子聲音傳來,「本來這屠城能夠收集到大量的怨煞之氣,卻被那幾人破壞了,我得休息了,祝你好運。」
張智梓傻了眼,心中更是升騰起滔天怒意。她騙了他,根本沒有救他。而這憤怒,又成了女子養分。
雖然城裡的怨氣不多,但這張小哥,倒是個不錯的苗子。
絕望之中出現希望,城內所有活著的人都在努力。
錦繡城這座城本身就不似柳飛舟從前所呆的散修城,它更像凡間。這座城能繁花似錦,美輪美奐,足以說明城內修士並非那些窮凶極惡之徒。
城中是修真家族,這裡的修士很多人都有親友,在危難之前,生離死別之際,那些廢墟當中,角落裡,總會有一些偉大的愛在突顯,總有那麼一群人,在期盼著希望,希望活下去,又或者,拼盡全力,把生留給親人,愛人。
雖然是在屠城,怨氣卻不多,唯有張智梓一人的怨恨引入了畫卷之中,讓白衣女子重現生機。
可這根本不夠。
但對於場中戰斗來說,卻也有了一定的影響。
「何方高人隱藏在此?」玄七著實有些緊張了。剛剛那一招破了自己的刀法,足以證明對方也是渡劫期,而他藏於暗處引而不發,莫非是想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又為何暴露身形?
不管怎樣,玄七心裡頭都有了忌憚。但無論如何,這女魔頭必須斬下,否則的話,他和玄門名聲必定一落千丈。
如今他是渡劫後期,那個偷偷摸摸藏在暗處的渡劫期,他只要小心一些,必定不會遭其暗算。
玄七眼神一凜,手上攻勢更強,玉女渾身是傷,紅綢上滿是鮮血,然她依舊在反抗。
「今日是你的死期!」
然下一刻,玄七臉色微變。
「哈哈哈。是我做的我承認,你玄七,也別想潑我髒水!」玉女渾身是傷,她本身就是女魔,身上並不穿衣衫而是裹著綢帶,此時綢帶毀得七零八落,她身上只有幾塊碎布蔽體,然其裸露在外的肌膚幾乎沒一塊好肉,渾身上下遍布刀傷,鮮血淋漓。
可她還在笑,笑得格外猖狂。
剛剛那一場戰斗,她的本意就不是殺死玄七,因為她受了重傷,她做不到。
她的目的,只不過是要破壞玄七設下的結界,她做到了。
「玄七,你自詡正道名門,為了一己私利屠殺錦繡城十萬余人,就你,也配稱正道,我呸!」
玉女破除結界,說話的時候用盡力氣千裡傳音,其聲猶如春雷滾滾,驚動天下蒼生。
「滿口胡言亂語!」玄七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一刀飛執過去,玉女無力閃躲,身體被刀扎透,直接釘在了斷壁殘牆之上。
她落地的位置,恰好與王凝溪不遠。
王凝溪還沒死,她怔怔地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女魔頭。她是魔界第一惡毒的女人,死在她手裡的人不計其數,然而此時,王凝溪覺得,傳聞是不是有誤?
她,是在救錦繡城嗎?
似乎感覺到了王凝溪的視線,玉女艱難地轉過頭。她看了王凝溪一眼。
這是她的女兒,她跟自己不一樣。丹碧青會護著錦繡城,讓這錦繡城花團錦簇,讓這城中低階修士也能安穩生活,是因為這個孩子麼?
她資質不好,卻也幸福平安的長大了。而她的身邊,也都是些,對她充滿善意的人。
這是他,送給她的錦繡城。一城錦繡只為你,平安喜樂過一生。
玉女看著王凝溪,眼神格外的溫柔。
王凝溪頓時驚懼,這是魔道讓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她在瞪自己,王凝溪渾身輕顫,然而不知為何,她發現,這個女魔頭的眼睛裡,有一種很柔和很溫暖的光。
她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你……」
女魔頭朝她微微點頭,淺淺笑了一下。隨後,她一手掌住飛刀,將其重重拔出,身體飛入高空,直接朝著玄七撞了過去。
「找死……」然下一刻,玄七臉色大變。
她竟然敢自爆元神!
此時結界已破,玄七正要設法將其重新困住,免得她施展元神脫殼逃出,卻沒料到,她竟會選擇自爆元神!
像他們這些人,修為到了渡劫期,只要有一線生機都會去爭去搶,與人爭,與天爭,萬萬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等行徑。
渡劫期修士的元神自爆之威,定會讓他受損。
玄七祭出法寶,靈氣運轉到極致施展出靈氣屏障,身形飛速後退,然玉女腦子裡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瘋狂起來的她用身上最後的綢帶卷住了玄七,隨後飛射過去……
那鮮血淋漓的身體撞上了玄七,二人一道飛上高空,只聽彭的一聲巨響,整片天幕突然漆黑,像是烏雲壓頂,天昏地暗。
爆炸過後,玄七灰頭土臉地顯出身形。
該死的玉女,她元神自爆,竟是傷他不輕!如今女魔已死,這錦繡城也留不得!他必須得堵住城中修士悠悠眾口,而只有死人,才不會詆毀他。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沒死幾個人嘛,可惜了。」
天空之中,夢貘鳳羽車架悄然出現,它靜靜懸浮高空,顯得無比陰森可怖。食夢貘發出一聲嘶吼,就連玄七,也不由地一陣心悸。
他此時受了傷,根本無法跟拜月教魔尊斗。思及此,玄七一咬牙,瞬間遠遁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