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停雲一字一頓地道:「只有我能。」
她其實並不確定,然而此刻,卻做出了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中一般。
軒轅問天沉默了。
哪怕他是存世千萬年的魔,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辦法徹底擺脫天道規則的束縛。
魔不會死,只會被封印,只會消散。等到污濁晦氣在天地間大量滋生,魔物又將卷土從來。這是天下人對魔物的印象,然而對於有神智的魔物之主來說,軒轅問天曾意識到了一點兒,若它消散,再集晦氣而生,那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嗎?
他是否還會記得從前?
他是否還是他自己。
所以,他不想消散。他將自己完全封印,逃離了兩界山的鎮壓,想遠離那漆黑的魔界,進入三千世界,嘗試做一個普通人。魔物是惡,然它並非罪惡本源,若非天地有污濁,人心中有惡念,它不會滋生。它也並無其他選擇……
然而封印會不斷衰弱,而天道會四處追逐這個本該消散的魔,所以他只能不斷地尋找替身,讓他們替自己去死。
這個衰弱的界限大概是一萬年。而每一次封印破開之後,他都需要再次將自己封印,沉寂下來,等到徹底避開天道規則,又重新奪捨重生,因為他是逃避了天道規則鎮壓的魔物,所以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就會很大程度不受規則限制,可以自由來往三千界,可以隨意施展靈氣修為。
但即便如此,他也並非真正游離於天道五行之外。永遠擺脫不了兩界山的鎮壓……
現在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他選的替身嚴玉卿並沒有死去,而他熬了很久,現在都不敢靠近兩界山,沒辦法去查探到底是什麼緣故。他其實可以將自己封印起來繼續等,至少還能多堅持一段時間,而不管是什麼原因,哪怕嚴玉卿成為了美人圖的主人,也就是這一次兩界山選中的人,到最後,他依然會徹頭徹尾的魔,在一界毀滅後消散,所以,他封印自己等下去,就能夠等到替身死的那一天。
替身死了,他也可以再次破除封印現世,暫時逃脫天道鎮壓。
然而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鋌而走險,用最後的力量想要魔化蘇停雲,將她送入兩界山。
他不想封印自己,因為每一次封印,都會有長一段時間一無所知,遺失所有記憶,直到血脈覺醒,他才能慢慢的,一點一點兒想起從前。
現在的軒轅問天,有一個不想遺忘的人。雖然,他連她的樣子都快忘記了,神魂力量的不斷削弱,那些記憶仿佛被一刀一刀割走,不再屬於他。
他已經拖了太久,硬生生熬了三千多年,險些就堅持不住了。然而現在,在這具身體裡,他感覺不到神魂被凌遲的痛苦,他真正地躲過了無處不在的天道窺探!
一個神族肉身重塑的根骨會有這麼大的威力?
軒轅問天不是傻子,正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艱難困苦,他瞬間就意識到,蘇停雲說的是真的。
然而他怎麼能被一個小小人仙威脅,軒轅問天冷笑一聲,「胡說八道,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不敢動你?」
灰影中,一個男人身形顯現,只見他五指成爪,一抬手,便將搖搖晃晃的金色巨龍抓入手中,一根手指無限延伸,形成一柄細細的劍,直指金龍七寸位置,「我可以釘它一次,也可以釘它第二次,我可以進入你丹田識海,也能決定你,生或者死!」
蘇停雲倒是笑了,她手指撫上春水劍劍身,一指輕輕按在相當於劍柄七寸處位置,輕輕按壓了一下,隨後才微微低頭,輕言細語地道:「你也說了,這是我丹田識海,我的確沒辦法反抗你,但我要死,你也攔不住我。」
因為這裡不是外界,是她的丹田識海,她一心求死只是一個念頭的事,連軒轅問天都無法阻止。
蘇停雲臉上依然帶著笑,然而此時此刻,識海內震蕩不停,就像是空間開始崩塌了一般。
軒轅問天依然冷笑,這場比拼,他若是落了下風日後就會一直受其威脅。他松了金龍,直接丟到一邊,隨手雙手環在胸前,冷冷地盯著蘇停雲,他就不信,她還真敢死。
因為曾經在拭劍樓內指點過嚴玉卿,軒轅問天對蘇停雲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有了身體成了仙身,怎麼捨得死。
他是天地濁氣,人間晦氣而生,自認為能夠了解人心,就好比嚴玉卿追尋力量至上,所以他就給他力量,從而使得他被斷劍引誘,殺意主宰,甚至做出殘殺同門,弒師之事。
只有斷情絕義,才能領悟殺劍的真正威力,才能成為他所需要的替代品。只可惜時間太短,嚴玉卿意識還未被完全主宰,他還會掙扎煎熬,並不是最純粹的凶物,或許正是時間倉促,才使得他進入兩界山後,沒有被立即鎮壓。最終獲得美人圖認可,才保住了性命。
軒轅問天胸有成竹,冷眼看著蘇停雲,卻不料識海翻騰,驚濤駭浪翻滾而起,元神金丹脫離識海緩緩而出,那金丹上有九道紋路,流光溢彩,然而只是瞬間,元神金丹遍布裂紋,眼看就要徹底迸裂。
軒轅問天魔氣震蕩,已經有些忍不住了。
「唔。」蘇停雲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而大白漆黑的身體表面出現了大量如墨汁一般的水珠,舌蘭草葉片枯黃,軟軟地耷拉在了它頭上。
五條長龍身形越來越淡,蘇停雲雖然痛苦不堪,此時依然冷眼看著軒轅問天,她元神極度虛弱,眼睛閉上,嘴角勾出一抹殘酷無比的冷笑來。
識海乾涸,元神金丹猶如花瓶摔落在地,布滿裂紋,只需一絲細微的觸碰,就會徹底飛灰湮滅……
就在這時,一團黑氣將金丹裹住,竟是用魂力開始修補碎裂的元神。
軒轅問天目眥欲裂,一聲怒吼,「你他媽還真敢死啊!」
他這是遇上硬茬了。
本來魔氣的魂力滋養,雖然會讓她元神很快恢復,但也極易使得她心緒變化,嗜殺掠奪。
但蘇停雲當初就受過魔物的魂力滋養,在仙宮的時候,那個魔物的魂力就滋養了她,而她身體又是神骨為根,天地五行重塑,這個時候,魔氣對她的影響極為細微,而長久之後,還會被天地淨化。
蘇停雲自殺未遂,又得了魔物魂力滋養,這會兒挑眉看了軒轅問天一眼,「怎麼,不敢試了?」
軒轅問天怒火中燒,但此時此刻,還真不能把她怎麼樣。
看著蘇停雲那得意的模樣,軒轅問天冷笑一聲,「至少我能操控你的身體,把拭劍樓的人全殺掉。」
蘇停雲相當淡定的摸了摸大白的頭,又揉了揉小白的葉子,「若他們死了,我活著也沒了什麼意義,生無可戀,唯有一死解脫。」
識海再次翻騰,還未恢復的元神再次布滿裂紋,軒轅問天那團灰影都扭曲了,這會兒怒喝一聲,「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停雲靠在大白身上,「活著艱難,想死還不容易了?」
灰影陡然擴大,猶如滾滾黑雲碾壓到了蘇停雲面前,蘇停雲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道,「長光前輩說我一生淒苦,我真是生無可戀。」
軒轅問天:「……」
灰影飛回原地,不再動彈,而此時此刻,蘇停雲發現,她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其實她受傷很重,元神重創,使得身子劇烈咳血,現在面前一灘污血,都是她剛剛嘔出去的。
她勉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剛剛走了兩步,就見一道亮光破碎虛空一般跨了過來,而追逐在亮光身後的,竟是漫天烏雲,還有電閃雷鳴。
白家三叔這會兒也跟著過來了,他怒喝一聲,「你這混小子不要命了,在這一界用靈氣又想被天罰劈!」
本只是怒斥,隨後,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這是,天劫,你,你跑到這裡渡九天玄仙的天劫,你是想死嗎!」
他算准了白夙渡劫就是這幾天了,還打算帶蘇停雲回去看,哪裡想到,白夙竟然在渡天劫的時候,跑到了低界,簡直是作死!
眼看天罰天劫齊齊到來,白三叔都已經沒辦法喊白夙快滾了。事實上,白夙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蘇停雲已經是白雲界第一的存在,然而她毫無反抗之力,因此,白家任何人下來都沒有用了,除了,正在渡劫的他。
天劫不分界面,而九天玄仙的天劫,總能讓那威脅忌憚。
「快,拭劍樓的人全部出來,速速遠離此地。」白三叔大喝一聲,將所有修煉中的人都給震了出來。於此同時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靈氣運轉到極致,將還沒緩過神來的人都給抓了出來,直接罩入了靈氣結界當中。
結果這麼一動,又有天罰出現,一時間電閃雷鳴,整個白雲界黑雲滾滾,猶如天都要塌下來了一般。
蘇停雲撐著手站在桌邊,恰好看到那道光從窗戶砸到了她身前。
轟隆一聲巨響,白夙臉色微變,然而大地微微一晃,並沒有特別的異狀。
軒轅問天冷笑一聲,「這一界是我封印之後第一次蘇醒時來到的界面,拭劍樓歷史源遠流長,我當年鼎盛時布下的結界,這等天劫想要破除結界,還得再劈五百年!」
黑氣湧動,他說話之時,有睥睨天下的傲然姿態。
「不過天罰不同,天罰不受任何結界限制,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被天道規則壓制得無處可逃。」
也就是說,九天玄仙的飛升天劫,拭劍樓的封印可擋。
但白三叔和白夙在低界動用靈氣,違反了天道規則,這天罰雷劫,連軒轅問天也無可奈何。
「別用靈氣,三叔,拭劍樓封印能擋天劫!」蘇停雲喊話的時候用盡全力,又咳出一口血來,結果她嘴還沒閉上,嘴裡就被塞了一顆丹藥,隨後白夙神魂威壓鋪散開,只聽他道:「何方妖邪,裝神弄鬼!」
雖然知道蘇停雲出了問題,但白三叔看不出來異常,白夙自然也看不出來。他只知道,就在剛剛,蘇停雲神魂差點兒灰飛煙滅了,所以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然而過來了,卻一點兒異常都沒有發現……
白三叔聽到此話稍一猶豫,隨後周身靈氣消失,自個兒踩著飛行陣盤遠離拭劍樓,結果剛剛飛到半空天罰落下,重重劈在他身上,使得他整個人猶如折斷了翅膀的燕子一般往下墜落,卻沒有落地,而是被掌門等人接住了。
至於白夙,天罰落下之時,蘇停雲施展了天罡五雷訣,使得天雷威力減弱,還被戒指吸收不少,落到白夙身上之時,威力已經不大了。
他雖受傷,但遠不如上次嚴重。
比起白三叔,白夙傷得簡直太輕了。
蘇停雲吸收了部分天雷之後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她本來元神就受了重創,現在身體也虛,根本站都站不穩了。
白夙神魂仔細搜索,沒有發現蛛絲馬跡,而那天劫在外面劈得震天響,居然沒有將這拭劍樓的結界給劈開,也讓白夙深深震驚,只覺得顛覆了他的認知,要知道,在白家,都不可能有這種能夠對抗飛升天劫的結界……
他走過去將蘇停雲扶起,打算將她抱到床上躺好,結果就在這時,蘇停雲突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還嫣然一笑,「你喜歡我嗎?」
白夙愣住,手腳僵硬,走路的步子都頓了一下。
蘇停雲:「軒轅問天你惡不惡心,一個大老爺們魔神,居然說出這樣的話,臥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