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長光前輩最喜歡的是一條艷紅色的百褶裙，她在涯底的時候經常穿。」小白說。
「她喜歡跟舌蘭草說話的。」因為涯底沒有別人，她只能對著舌蘭草自言自語。
「他有提過我嗎？」軒轅問天說完之後搖了搖頭，「她有提過王玄芝嗎？」
小白用葉子拍了拍大白，大白就直接道：「沒有。」
哪怕無人時自言自語，她也沒有提過王玄芝的名字。有的人愛得純粹而熾烈，但一旦遭遇了背叛，就再也不會原諒。
藏在心裡深處蒙塵，永遠不會提及半分。
軒轅問天沒吭聲了，他胸中戾氣難消，這會兒不擔心消散了，就有一種想殺人的沖動。而這煞氣在蘇停雲的識海內，她自然而然能感受得到。
「是你將大白偷偷封印在禁天涯的？既然是你設下的封印，你怎麼能將峨前輩困在封印裡三千年！」蘇停雲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也十分尖利。
既然軒轅問天喜歡峨前輩，那他對她有情，或許也有愧疚才對，眼看他煞氣越來越重，蘇停雲急中生智，喝斥道。
軒轅問天微微一怔，本來挺直的黑影都稍稍彎曲了一些，他低頭坐在那裡，許久才道：「那時候我正虛弱，也不太記得有些事情。」
他是一萬三千多年前的時候封印的言靈。那時候的他替身剛死，猶如重獲新生，恰逢言靈重生，他便相助黑家，奪走一只言靈，並將另外一只封印，想要徹底養成凶物。
隨後他再次封印自己，忘記魔物身份，寄生在普通人體內，又一次體驗人生。他是魔氣，唯有通過懷孕的女修寄生，才會徹底瞞過天道。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天道規則都不會找到他。
被魔氣感染，幼嬰元神本不該存活，然而那一次，那個嬰兒的元神沒有湮滅，而他封印之後進入母體就會失去記憶，蘇醒過後的他以為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嬰孩罷了。
一個孩子，兩個意識。只不過他更強，所以他為主導。
那一次，他的名字叫王玄芝。
他能夠躲過天道追殺的時限恰好是一萬年，一萬年一個輪回。也就是說，三千多年前的軒轅問天，恰好封印解除，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魔物，也將面臨天道最強一擊，之後不斷被削弱，直到他找到合適的替身，進入兩界山替他送死。
其實拭劍樓本來就是他用來培養替身的地方，浩然正氣劍和殺劍的沖突，而浩然正氣劍的修士以為自己一身正氣，卻是由幼龍怨氣和古戰場的殺氣所養，本就矛盾劇烈，心神稍有不慎，就會入了魔道。
他每一次封印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失去記憶，因此他曾真正修過正道，做過俠士，自稱軒轅問天，卻在渡劫之時受到沖擊，找回了記憶，還殺死了不少同門。那時候的他，所在的門派就是拭劍樓。
只能說是機緣巧合，他自己挖的坑，失去記憶的自己也體驗了一把。
他活得太久，漫長的歲月裡扮演過無數的角色，然唯有一段記憶，是他永遠也不願意忘記的。
就像是黑暗之中，忽然出現的一簇光，長久照亮在他頭頂，溫暖他心房。
長光不滅，記憶不減。
他曾經很怕消散，所以對抗天道，而現在，寧死不忘。
軒轅問天本來心中煞氣濃烈，卻在聽到蘇停雲質問的時候，沉寂委頓下來。他靜靜坐在原地，一聲也不吭了。
蘇停雲松了口氣，她想了想，將當年保留下來的裙子拿了出來，有一件素色的她穿過，但其他亮色的她都沒動，幸虧當初的她個子高大，穿起來不協調所以她其他的都沒動過。
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條艷紅的百褶裙，底下是寶藍色的長裙，蘇停雲把裙子放到了軒轅問天的跟前，她很好奇峨前輩到底是如何跟軒轅問天認識的，兩人到底是什麼交情，但這會兒，她沒敢問。
蘇停雲神識外放，發現外界依然全黑，天劫已經散了，結界外一片荒蕪，方圓百裡化作焦土，名劍門跟拭劍樓隔得不遠，這會兒樓內修士皆是惶恐不安，不少氣息在千裡左右的范圍內，遙遙看著拭劍樓。
其中有不少強者，丹碧青也在。
拭劍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其他人肯定要過來看個究竟。拭劍樓當初迎親排場甚大，若真出了什麼狀況，他們絕大多數人會一湧而上，將拭劍樓的一切搾乾。
只不過就算是圍觀，也有不少人互相詆毀，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了。
雖然她封印了祁連山，使得魔氣暫時無法溢出，然而白雲界修煉太過殘酷，現在的修士大都凶神惡煞，視人命如草薺。
殺人，搶奪資源，大多時候，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誰好誰壞。弱者不一定就是善人，他們還會欺負更弱的人。
正因為此，美人圖才會現世。蘇停雲默默坐在一旁，等到軒轅問天抬起頭來，她才問道：「美人圖現世預示著一界將毀，應該如何阻止？」
軒轅問天嗤笑一聲，「能救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三千年前我將美人圖扔回了兩界山，這麼快又現世，能怪誰？」他繼續道：「哪怕到時候你真的有辦法殺掉了嚴玉卿，美人圖依舊會再次出現。」
說到這裡，軒轅問天忽然道：「當然，你可以以殺止殺，屠盡惡人，讓剩下的人不敢繼續作惡。」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嚴肅，然而灰影浮動，顯得有幾分興奮。
然魔界力量來源於人心，鎮壓了表面，卻也鎮不住人心中惡念。而當殺人奪寶成為主流之後，很不多人都不覺得這是錯的。
「善良的人一直存在。」蘇停雲道。
像拭劍樓的同門，像犧牲了的乾坤陣樓大長老。
軒轅問天：「大部分都死得早。」
蘇停雲：「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軒轅問天：「污濁之氣隨時可以毀滅一界，我見得多了。」
好人難做，做了好事沒好報，救了人反被殺，所以好人死得早，剩下的人也越來越窮凶極惡。
小白忽然開了口，「峨長光前輩也是好人。」
軒轅問天：「……」
他怎麼覺得，這次的舌蘭草，這麼的討人厭呢，每一句話都會戳到他軟肋，讓他無言以對。
軒轅問天不想再說話了，他冷聲道：「滾，別再來煩我。」
大白咕嚕嚕地滾球玩，小白閒的無聊開始復述軒轅問天的話。
「滾，別再來煩我。」說完之後軒轅問天周身黑氣洶湧，朝著小白碾壓而去。
它立刻加上了後半句，「哈哈哈。」
「滾，別再來煩我，哈哈哈。」
前面的聲音是軒轅問天的，後面的聲音是峨長光的，兩個聲音連在一起，奇異的讓他平靜了下來。
他是魔，天地污濁是他最強大的鎧甲。
然而那個女人，就是通往心髒的唯一弱點。因為她，他才有了心。
……
瞧見軒轅問天不會再開口了，蘇停雲傳音了丹碧青，給他報了個平安。
王凝溪和柳飛舟都沒事，拭劍樓也沒半點兒異狀，就是有人渡劫，如今已經渡過了，請他無需擔心。
得到了答案的丹碧青直接離開了，至於其他人，蘇停雲就懶得管了。
白夙的天劫過得有驚無險，此時他正在修煉，一邊養傷一邊鞏固修為。他倒是不太擔心蘇停雲了，那個魔頭很明顯不會讓她元神出事，因此這次倒也不算是禍，只要利用得當，沒准還能多個依仗。
而從目前局勢看來，蘇停雲顯然占了上風。大概，幸運只會眷顧善良的人吧。
白夙想到這裡，微微淺笑。
他還打算回頭告訴白家人，以後遇到渡劫就來白雲界，安全無痛，這裡的封印連天劫都劈不開。也不知道這裡曾出過什麼高人，竟然能弄出這樣逆天的陣法結界來，真是，好想弄個清楚明白啊。
卻在這時，他聽到一聲輕喚。
「白夙。」蘇停雲站在窗邊，沖對面閣樓裡的白夙揚了揚手，「你天劫這樣算過了嗎？」
「恩。」
「你到底怎麼發現異常的啊？」蘇停雲很好奇，她搞不明白，白夙是如何分辨的。
「你會問那樣的問題嗎？」一開始他就發現不對勁了，因為蘇停雲，不會突然問出那樣的問題。
她還一直覺得自己是婆婆輩呢。
問題？
白夙，你喜歡我嗎？
想到那個讓人頭皮發麻的問題，蘇停雲立刻搖了搖頭。軒轅問天居然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也算是刷新了她對魔物的認知了。
殊不知，這是他心底藏得很深的一個問題。
「長光，你會喜歡我嗎？」
你有神族血脈，假如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物，你還會，喜歡我嗎……
只可惜，他從前不敢問，從未問出口。
而這個問題，也再也不會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