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查出來嗎?」聽完下屬回報的文智臉色愈發陰沉,他皺眉回望了一眼身後的軍帳。昨日攻城之時,後方糧草卻突然起火,若不是自己有所準備,恐怕現在已經被大君軍法處置了。好在滅火及時,損失不多,但在重重把守之下,仍有敵人能潛入後方燒糧,還是讓文智心驚不已。松岩城已被大軍圍得水洩不通,難道天朝已得到訊息,派斥候先行查探?不對,天朝與赫蘭之戰雖然硝煙暫熄,但派出的探子日日都來通報,他們的軍隊並沒有大規模行動,而之前石沖那老匹夫派出的報信人也被大君悄然截殺,燕秀峰應該還未察覺才是……
這還不算完,方才下屬回報,竟有人趁夜色摸到了投石機跟前想要一探究竟,被守衛無意發現,可那人竟然再次跑掉。一時間,文智頭疼不已,各種跡象明明顯示敵人尚沒離開,但死活就找不出人來。
帳內的老耳一動不動地守在門邊,耳朵微微動了動,帳外的文智雖然聲音壓得極低,但瞞不過天賦異稟的他。李振則屈膝坐在案前,手成拳扶著額際,彷彿在閉目養神。但從他年幼就開始侍奉照顧他的老耳,還是能察覺到主君的憤怒,那隻略顯蒼白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根根突起。攻城不順反而讓敵人潛入,這讓高傲的李振如何能接受。「老耳,」李振忽然開口,老耳立刻收斂心神,無聲地走到他跟前站好,「老奴在!」
「那幾個士兵還是沒有醒嗎?」李振問。「昨晚有一個睜開了眼,可就算老奴用金針破血之法也只讓他清醒了不過半刻,但他說的都是些胡話,不成邏輯……他們傷勢太重,皆在要害,或頭或胸,已不成人形。」老耳啞聲回稟。李振半闔的眼突然張開,清冷的目光讓早已習慣他的老耳也心中一冷。不知為何,自從高月公主被那些漢狗砍頭示眾以後,大君身上最後一絲熱氣彷彿也隨風消散了。
「不成人形……」李振喃喃念了一遍,想到了什麼似的長身而起,「帶我去看看!」說完大步走向帳外,老耳急忙跟上。正在帳外發愁的文智見李振出賬,趕忙迎了上去,「大君,臣……」李振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文將軍,且隨我去趟傷兵營。」傷兵?文智一頓,又回稟道,「大君,那些傷兵我們也是查驗過身份的,並無外人。」
「是嗎?」李振聲音冷淡,頭也不回地說,「那幾個從松岩城後門搶回來的傷兵也查驗過了?」「呃?」文智被他問的一噎,跟著明白了過來,他臉色突變,「這只負責偷襲的戰營已全軍覆沒,那幾個傷兵又多傷到頭臉,難道……」多餘的話已經不用說了,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
「啊!」一位軍醫險些被撞了個跟頭,他手上端的藥品裹巾登時灑了一地。打仗時軍醫地位很高,因為開戰而忙到暴躁的軍醫張嘴就想訓斥,卻發現是大將軍,生生咬住了自己的舌頭,趕忙彎身行禮。「那幾個從松岩城救回來的傷兵呢?!」文智沉聲問道。「在,在那裡!」軍醫被文智難看的臉色嚇到了,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親衛們立刻拔出武器衝向軍醫所指的帳篷,然後示意安全,文智親自撩開帳簾,恭請李振進入。剛一入內,一股傷口腐爛的血腥臭氣混合著藥味撲面而來,李振眉頭也不皺一下,環視過去,只見幾個半裸的士兵正躺在地氈上,身上綁的裹巾再度被血水滲透,若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看起來簡直和死人一樣。
李振還未及開口,老耳已低吼了一聲,「怎麼少了一個?!」
「嘭!嘭!」數聲巨響!幾乎和老耳的吼聲同時響起,大部分人已變了臉色,文智卻鎮定地說,「大君,容臣前去查探!」「唔」李振一揮手,文智迅速出帳而去,同時不忘加派更多人手守護李振。誰能想到,敵人竟然會扮成傷兵潛入軍營,好大膽子!
被老耳拎進來的軍醫抖得如篩糠一半軟倒在地,像他這樣的人,竟然能跪在大君面前,軍醫只覺得自己的嗓子裡彷彿塞滿了沙,渾不知自己回答了些什麼。「這幾個人都是由你負責的?什麼時候少了人你都不知道?你身為軍醫是怎麼查驗的?!」老耳的聲音越來越嘶啞。
緊張到頭腦一片空白的軍醫終於聽出了他聲音中的不滿和冷酷,猛然驚醒過來,磕頭如搗蒜般地為自己分辨,「小的按照軍規查驗過了,他們身上都有標記,只有一個人沒有,我……」「你什麼!沒有標記沒什麼不立刻報告?」老耳一想到昨天那敵人就躺在這裡暗嘲自己,就難掩憤怒。
「不,不是!」面青唇白的軍醫只覺得呼吸困難,但為了活命還是拚命解釋,「那,那人身上雖然沒有軍中標記,但肩背上紋了一隻雀鳥,小的知道那是……啊!」他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衣領被李振緊緊地揪住,人就這樣半懸在空中,卻一動不敢動。
他被迫跟李振對視,看著他蒼白俊秀的臉和漆黑的眼珠,軍醫忽然覺得能和大君如此「親近」,也算沒有白活這一世了。「你說他肩背上紋了什麼?」李振近乎一字一句地問。被李振威勢鎮住的軍醫下意識答道,「是雀鳥,一隻青色的,雀鳥……」
「阿墨,你看,老鷹!我第一次看見老鷹!」魯維興奮地指著天空中盤旋的幾隻大鳥。「老鷹?」忙碌中的水墨隨意地向上瞟了一眼,又苦笑著說,「只要別是禿鷲就好。」看魯維還要說話,她一巴掌拍了過去,「你還有閒工夫看老鷹,趕緊幹活,不然一會兒敵人重整旗鼓殺過來,你不光會第一次見老鷹,你還會第一次去見閻王!別忘了軍令狀!」魯維一聽到軍令狀三個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廢話,「呸,呸!」朝手心吐了口吐沫,又賣力地幹了起來。周圍都是些精壯漢子,雖然天氣尤寒,但他們赤裸的背上已佈滿了汗珠。
「將軍,水墨這小子的主意真的有用嗎?要是不行,那石將軍肯定會借題發揮的!」邊將王佐一臉的懷疑,顧邊城卻一言不發,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看城上,石老將軍正俯瞰過來,兩人目光一碰,又若無其事的滑開。此時驃騎軍帶著城中士卒一起為正幹得熱火朝天的水墨等人警戒。雖然已鳴金休兵,不知何時敵人也許就衝殺過來,必須保證在那之前退回城中。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城牆上忽然被人射了一箭,守城官兵原以為是敵人再度偷襲,剛要鳴鑼,驃騎戰士卻發現箭上附著小布條,那上面只有潦草寫就的幾個字,『投石機裡有人』。匆匆趕來的石老將軍被這個消息驚到了,雖然他也發現高句麗人的投石機外形不同以往,只是以為有什麼其他威力,但萬萬沒想到那粗大的柱體裡面竟然藏有人。
怪不得高句麗人一直拉著投石機想要靠近城牆,一旦接近,那些羽箭只會射在投石機的外壁上,而裡面的士兵卻傷不到分毫。等他們靠上城牆,可以輕易地衝上城牆,將己方殺個措手不及。想到這兒,石老將軍不禁有些後怕,他忍不住看了眼顧邊城,這小子一直就在懷疑那些投石機,並讓箭手們攻擊那些拉扯的牛馬,沒想到真被他蒙對了。
石老將軍心中又嫉又恨,之前自己在城頭上曾反對他的作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現在卻證明他是對的。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就算能守到援軍趕來,自己的功勞不但會減少,甚至會讓朝廷覺得自己無能。正盤算著,就聽顧邊城問,「老將軍,您有何想法?」石老將軍正想含糊兩句再說,一閃眼卻看見了顧邊城手中的布條,頓時眼睛一亮,他拉著顧邊城走到了另一邊密談。
「什麼?讓我們探查消息的真偽,這老匹夫分明是想害死我們!」王佐一聽就火了。這幾天驃騎拚死拚活地幫他們守城,衝殺在前,休息在後,現在眼看有了危險,又把驃騎推在了前面。顧邊城何嘗不明白石老將軍真正的用意,可偏偏他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人無法拒絕。一來不能僅憑一個小布條來判斷消息的真偽並冒然行動;二來論身手,這城裡無人比得過驃騎軍,要想一探究竟,你們不去誰去?去了,未必能活著回來,可不去,臨陣脫逃的罪名誰又擔得起!「人老奸,馬老滑,你防著點那老頭!」這是謝之寒走之前說的話,顧邊城心裡唯有苦笑。自己一心只想守衛國家,讓百姓不受戰火之苦,可惜……
「阿墨,那我們就不用到跟前去看了?」魯維激動的聲音被水墨又捂了回去,雖然只比蚊子哼哼大了些,但在寂靜的夜晚,還是夠清晰了。本就一肚子火的王佐不耐煩地說,「你們兩個吵什麼!」水墨訕笑著說,「沒什麼。」看她畏縮的樣子王佐就來氣,「你們兩個少說廢話,不去看,怎麼知道真偽,咱們又沒有千里眼!話又說回來,要不是為了救你小子,將軍他何苦得罪……」「夠了!」顧邊城打斷了王佐,「驃騎軍皆是我手足!」王佐臉一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抱拳說,「將軍,是我錯了!」跟著又轉頭看向水墨,大聲說,「阿墨,咱是個粗人,別放在心上!」
原本還在後悔自己多嘴的水墨突然覺得心頭一熱。因為她和魯維在驃騎都屬於打醬油的,沒資格參加軍情討論,方才擠在城牆邊,魯維無心的話卻讓她看到了已被敵人引流,廢棄的護城河,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沒想到魯維不過腦子的就叫了出來。這就是袍澤之情吧,沒有半點功利,黑白分明。這幾日的戰鬥,他們一直在無言地保護著自己,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送死?!更何況送死的名單裡早晚有自己,沒了顧邊城的保護,高月就是榜樣!石羽臨去之前的怨毒眼神猶在腦海……
看著顧邊城灼然的目光,水墨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邁前一步,挺直自己並不寬厚的胸膛,堅定地說,「將軍,如果投石機無法靠近城牆,那就沒辦法產生效果對吧,我有個辦法,也許可以將其拒之護城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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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這些南人在做什麼?」一個高麗將領不解地觀望著對面煙塵四起的敵人陣地。文智已經仔細看了半晌,這些南人貌似在挖壕塹,就在已廢棄的護城河上,而且行動有些古怪,那些挖出來的土石都堆在了靠近松岩城的一側。松岩城護城河本是天然活水,因為地勢環境再加上城牆峻偉又易守難攻,所以護城河雖然深但並不是很寬闊,但要將其放空還是甚費功夫。幸而大君利用寒冷的天氣出其不意堵住源頭,這才在兩天之內就將河水通過支道全部引走,並將部分乾枯的水道用渣土,碎石填上,供步兵和投石車衝擊。
文智默默地盤算著對方的想法,身旁的副將卻小聲地和同僚討論,「難道他們想要再次引水,不過水源頭已被我們重兵把守,城內守軍不多,他們能派多少人攻佔水源?」另一個說,「未必是針對水源,也許是想把塹壕挖得再深些,已阻止我們進攻?可這對步兵沒有太大的效果,最多是讓投石車過去費點勁兒罷了,看來這些南人也是無計可施了,竟做著愚公移山的蠢事,他們挖得在深,我們也可以隨時填上!」
投石機?下屬的討論提醒了文智,雖然還沒想透敵人的真正目的,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你們繼續監視對方行動,有任何異動隨時來通報我,還有,命令各營主將做好戰鬥準備!」文智下完命令,策馬掉頭向陣中馳去。副將們在揚塵裡對視一眼,大將軍向來智計過人,現在看他臉色不佳,兩人不再多言,默契的留下一人監視,另外一個則匆忙去給傳令兵下命令。
半路上文智被老耳攔住,直接帶到了主帳,李振正安坐其中。「大君,」文智彎身行禮,李振一揮手,「大將軍不必多禮。」聽他這樣說,文智愈發恭敬地行完禮才站起身相詢,「大君,那個奸細是否……」他話說了一半突然遲疑了起來。面前的李振雖看似木無表情,但文智敏感地察覺到,當自己提及奸細二字時他情緒上的波動,那股寒意讓他下意識地閉上了嘴。「這件事我已派人去查,你不必擔心,倒是那些南人在幹什麼?」
敏銳如文智自然順勢轉了話題,「是,據臣觀察,敵人正在廢棄的護城河上做文章,但臣認為他們不是想再度引水或是挖深塹壕阻敵,總之,不能讓他們再繼續下去。」「喔?」李振眼光一閃,「既然如此,大將軍,你且帶人試探一番,我總覺得敵方守將有些古怪!」「臣遵旨!」文智毫不猶豫地領命而出。
老耳直到聽不見文智離去步伐的聲音才說,「主人,這文智竟不問您該如何試探就即行離去,是否有些狂妄?」李振輕輕一扯嘴角,「他若連這點事也要來問我,就當不得今天的地位了!他明白,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將軍而不是一條聽話的狗,你不要把他和朝廷裡那些只會享受的廢物們相提並論,雖然廢物更好對付。」老耳彎了彎身表示明白。
帳篷裡再度安靜了起來,眼皮半垂的老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直到李振冷淡的聲音再度響起,「一會兒我也要帶兵上陣,我倒要看看是誰一再壞了我的謀劃,至於那個奸細,就交給你了,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來找我的,如果是他……」
「將軍,您看!高句麗狗開始調動部隊了!」王佐策馬飛奔過來,不遠處的高句麗軍隊旌旗搖動,顯然有所動靜。顧邊城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城牆上的石老將軍也在眺望,一旁的傅友德擔憂地說,「您看是否通知咱們的人先進城,要是被高句麗人藉機衝破城門,那可就糟了。」「唔,」石老將軍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心中卻瞬間掠過一個念頭,如果在高句麗人衝殺之時,自己要是不開城門呢……想到這兒他快速地眨了下眼睛,不想被人看穿心事,然後朗聲說道,「友德言之有理,速發信號!」
「將軍,城上打了旗語,示意我們回城!」王佐再報。「暫且不用,我想高句麗人是對咱們的舉動產生懷疑了,你看,他們調動的人馬方向,應是騎兵,而不是步兵和重甲兵,看來是想用騎兵的速度試探一番。」顧邊城用馬鞭指著敵陣說道。王佐凝神看去,點了點頭,「果然如此,看他們陣前奔跑的傳令兵數量,派出的應該不超過兩千騎人馬!」「水墨!」顧邊城扭頭大喝了一聲,正埋頭幹活的水墨不耐煩地吼,「忙著呢!喊什麼喊?」哭笑不得的魯維趕忙推了她一把,「是神將大人叫你!」
水墨暗自了下舌頭,有些忐忑地快步走到顧邊城馬前彎身行禮,分外恭敬:「將軍大人!」「我問你,還有多久你這設計可以完成?」顧邊城自然不會跟她計較這等小事,直奔主題。水墨雖然做了親衛,但平日裡和他交談並不多,可不論是被他救還是在戰場上共同廝殺,顧邊城給人的感覺都是安全和保護。現在水墨聽見他的聲音卻感到有點心驚肉跳的,她相信如果自己完不成軍令,顧邊城會毫無猶豫地將自己軍法從事,不論之前他曾救過自個兒幾次!
「再有一刻就差不多了,雖然不算完美,但已足夠起作用!」水墨低頭在心裡算計了一下才答道。馬上顧邊城的眼光自然地落在了水墨的發髻和那一小截脖頸上,雖然數日征戰滿身塵土,但在那些泥污之間還是能看見原本細白的皮膚。如果這次能戰勝的話……
顧邊城緊了緊肋邊的戰甲繫帶,「很好,我再給你一刻的時間,如若不成,軍法處置!」說完不等水墨答覆,轉頭對王佐說,「這幾天總是看高句麗人上躥下跳的,我們也該給他們個驚喜了,如何?」「哈哈!」王佐狂笑一聲,「正合我意!老是挨打可不符合咱的胃口!」顧邊城微微一笑,「按計畫行事!」王佐立刻將頭盔勒緊同時做了個手勢,號角聲響,驃騎軍們隨即動了起來。
「將軍,顧將軍這是想幹什麼?他們不回來嗎?」傅友德發現驃騎非但沒有回城反而擺出對戰陣型,不禁大吃一驚。「哼,既然姓顧的想要找死,咱們還能攔著不成!」剛登上城頭的石羽幸災樂禍地看向城外。他名義上負責供給軍糧,本不用登上這危險的「前線」。但昨日自覺被水墨和顧邊城弄得當眾出醜,就一直想要找回場子來,這會兒藉著送糧的由頭,他又跑了過來。
「畜生,此處哪有你置喙的餘地!」石老將軍憤怒地喝罵了一句。石羽雖心中不忿,但看見自己老子一副想吃人的表情,他還是乖覺地閉上了嘴。見石老將軍還要不依不饒的樣子,傅友德趕緊打圓場,「將軍快看,高句麗人開始行動了!」石老將軍瞪著兒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才轉身望去。果然,不遠處的高句麗騎兵越眾而出,大概有千人的樣子,正向己方移動。
城外正在修築工事的軍漢們自然注意到了高句麗人的行動,有人開始眺望並竊竊私語,恐懼就像傳染病一樣迅速瀰漫開來,眼看著沒有讓他們回城的表示,眾人的作都慢了不少。「阿墨,你看他們!」魯維用肩膀撞了一下專心工作的水墨,正在玩命的水墨這才注意到了人群的不安鬆動。
深知自己的小命就捏在這計策成功不成功上了,要是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就算顧邊城肯饒了自己,那石老頭也絕對不會放過的!水墨一抬眼正好看見石羽在向下張望,他也發現了水墨,掀唇冷笑了一聲。水墨轉回頭嚥了口吐沫,一咬牙跳上土堆大喊,「同志們!不是,兄弟們,你們還在張望什麼,趕緊把手裡的活兒幹完,我們才有機會退回城裡!難道你們還指望著城裡那些膽小鬼來接替我們嗎?除非他們跑反了方向!」
水墨話音剛落,眾人就哄笑了出來,原本緊繃的氣氛登時為之一鬆,這些軍漢再看向城頭的眼神也多了些嘲諷和怨恨。誰都知道出城修建陣地有多危險,但軍令如山,他們這些底層士卒不得不遵從,反正這種倒霉的活計永遠輪不到將軍的親信部隊們。
「哈!說的好!」王佐怪笑了一聲,扭頭看了一眼修建速度明顯加快的壕塹,又笑說:「將軍,我發現阿墨這小子還挺有一套的嘛!」頭盔遮掩了顧邊城的表情,但王佐覺得他聲音裡彷彿帶了點笑,「他們幹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
這時高句麗騎兵馬蹄聲已如雷般滾來,同時發出滲人的嚎叫。顧邊城將穿在戰甲外的罩衣一扯,然後舉起手中銀槍晃了晃,驃騎戰士們立刻齊刷刷地撕掉了外套,露出了自己淺銀色的盔甲,黑色的旌旗高高舉起,迎風飄揚,一時間只有「颯颯」之聲。身後正在挖坑的軍卒們仰望著那些沉著冷酷的驃騎戰士,彷彿也受了感染,手中的動作越發又快又狠。
「那是?!」正在瞭陣的文智發現了對面那突兀出現的黑色的旌旗,他一怔,此時騎兵隊已開始彎弓搭箭,射向正在修建陣地的軍漢們。「啊!」兩個軍漢登時慘叫著倒在了土堆旁,羽箭已穿胸而過。這時城上石老將軍也開始命令放箭,但敵人騎兵都帶著藤盾,一定距離之外傷不了他們,但多少阻止了他們再度放箭傷人。
眼見敵人越來越近,護城河邊堆砌的土堆碎石開始紛紛震落,高句麗騎兵們開始揮舞馬槊,猙獰的表情彷彿就在眼前。「兄弟們,持槍,現在該我們上陣了,殺光這群惡狗,讓他們知道冒犯天朝上邦的下場!」王佐大吼道。「呵,呵,呵!!!」驃騎軍戰士回應著呼嘯起來,跟著雙膝一緊,身下戰馬奮蹄嘶鳴之後,開始發力向敵人衝去。
「他們這是?」準備看笑話的石羽不明所以地看著驃騎軍們並沒有直接衝擊,而是斜插著匯成了一股洪流衝向敵人。石老將軍也沒想到驃騎竟然沒有進行常規的騎射騷擾,而是直接就進行密集衝鋒,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高句麗人右翼竟被這二百來人生生被撕開了個口子。
「嗷,嗷!!」這時敵人左側也開始大亂。顧邊城趁夜出城之時,早就命令剩下的三百驃騎埋伏在城外已廢棄的穀道之中。此時突然殺出,兩下夾攻,就算這些高句麗騎兵乃是軍中精銳,又如何敵得過顧邊城這只人人皆能以一當十的驃騎親衛。彷彿只是一瞬間,鮮血和慘叫同時爆發,明明人數佔優的高句麗騎兵如同被割的麥子一樣,唰唰地從馬上翻倒在地。剛才還只是荒草淒淒的平地登時變成了修羅場。
「神將,驃騎,果然名不虛傳!」在城牆上觀戰的傅友德脫口而出,其他守城士卒也看的熱血沸騰,嘶吼狂叫地給驃騎軍鼓勁加油!眼看著兩千來人的高句麗騎兵就這麼簡單地灰飛煙滅了,石老將軍的臉色陰沉的能擰出水來。靠在他身旁的石羽卻看得唇乾舌燥,忽覺一熱一冷,已是出了一身大汗。
顧邊城冷眼看著面前驚懼失措的高句麗士兵,他許是被恐懼沖昏了頭腦,非但沒退,反而狂叫著沖上前來。顧邊城手中長槍一擺一磕,再借用赤鴻奔跑的力量,刺出的長槍就如同扎豆腐一般貫穿了那個騎兵的胸膛,跟著一甩,將屍體拋出,順勢又磕飛了兩隻冷箭,他再度殺向剩餘的敵人,同時大吼,「驃騎聽令,速戰速決!」
一員帶兵的高句麗將領在親兵的保護下想要逃走,沒想到卻迎頭碰上了顧邊城。幾個親兵在這員天朝猛將的攻擊下,就如同玩具似的紛紛被打下馬去。這個將領雖已膽寒但無奈只能拍馬迎戰,他只覺得自己眼前銀光閃閃,再凝神看時,雪亮的槍尖竟已直刺眉心,「啊!」他大叫出來,本能的一個背橋,躺在馬背上才堪堪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可等他再抬身欲起之時,胸前猛然一痛,一瞬間彷彿在看別人一樣,高句麗將領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上插著的那把長刀,握刀之人手指修長穩定。將領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當刀拔出之時,他口中的鮮血也隨之噴射而出。劇痛之下,眼前模糊成了血紅一片,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問,「何人……殺我?」
「神將顧邊城!」李振一字一句地說道。臉色大變的文智這才發現大君不知何時已來到陣前,他匆忙道:「大君,據情報說,驃騎軍已全軍撤離赫蘭返回漠北,為什麼顧邊城會突然出現在松岩城?!」李振看著雙眉緊蹙的文智,這位一向沉著冷靜的大將軍看來也畏懼於顧邊城這三個字呢。赤馬銀槍……瞭望著陣中那如入無人之境的男人,李振冷冷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天朝第一戰將,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呢?可不論幸與不幸,都只能由自己把握!
「文將軍放心,雖不知顧邊城為何突然出現,但如果驃騎全軍已到,你以為他們會忍耐這三日,任憑我們攻城嗎?」李振胸有成竹地說。文智暗自警醒自己的言行有些失措,現在冷靜下來之後,他也立刻想到了這一點,點頭贊同:「大君所言極是,不過今日不到,未必等於明日不到!請下令即刻攻城!」李振難得一笑,這文智果然機敏。雖然表面看起來鎮定,可李振心底卻有著絲絲不安,但如果藉機取了顧邊城性命,那對於天朝的打擊恐怕比攻下松岩城還要嚴重吧,他冷聲道:「準!」
「撤!」王佐放聲大喊,高句麗騎兵只剩下不過百餘殘兵,已被殺破了膽,正四處逃竄。這時城門洞開,軍漢們也顧不得規矩,爭前恐後地湧入城裡,裹在其中的水墨差點被擠倒,幸好魯維護住了她,連扶帶拖得把她拉進了城裡。身後撒豆似的蹄聲爆響,「兄弟們用力啊!」守門的兵卒吆喝著一起發力,「吱呀……咚!」巨大的城門終於合上了。
顧邊城翻身下馬,順手把韁繩扔給魯維,經過水墨身邊時撂下一句話,「跟我來!」。正捯氣兒的水墨只能趕忙跟上,可剛在城牆上一露頭,就跟石羽的目光碰個正著。下意識想發威的石羽眼光一滑落在顧邊城身上,立刻感覺自己脖子被什麼勒住了似的。隨著顧邊城腳步行進,滴滴鮮血灑了一道,跟在他身旁的王佐等人也如是,城牆上的守軍們瞬時都覺得喉嚨發乾,誰都明白那血絕不是這幫狠人的。
「二郎,幹的漂亮,今天真是出了一口惡氣!」石老將軍大笑著迎上前來,毫不吝惜誇獎。顧邊城客氣一笑,「老將軍過獎了,我只不過藉著出其不意,又幸得老將軍謀劃配合才勝得僥倖!」石老將軍哈哈大笑,「好!那就讓我們再給高句麗人一個教訓吧!」顧邊城表情恭敬,「戰場上勝負難料,盡力為之吧。」石老將軍瞧了一眼躲在王佐身後的水墨,用力拍了拍顧邊城肩膀,「二郎手下能人輩出,豈有不勝之理!來!」說完不等顧邊城回答,自顧拉著他的手走到城牆邊,給他指點敵人動向。
就在顧邊城和石老將軍在城牆上話裡有話,針鋒相對之時,高句麗人的大部隊已經逼上前來。盾牌兵們掩護著步兵背著土石衝鋒,想要將其填平,好讓投石車通過。壕塹對面壘著半高的土坡,看起來平淡無奇,那就是水墨等人忙了一夜半天的結果。城牆上箭如雨下,高句麗人不時有士卒慘叫著倒下。等高句麗人衝到壕塹之前時,突然發現原本平淡無奇的壕塹卻讓他們無法下手。
這將積土全部堆積在一方的壕塹明顯加深了,看似簡單,實藏玄機:想再度將壕塹填平,卻因為對方挖得太深,自身所帶的土石不夠,而護城河外側的土地卻是岩土混合,掘取不易,更何況還要面對松岩城上射出的羽箭和弓弩。文智立刻下令,用早已準備好的木排架橋,這個辦法果然有效,敵人的部分步兵衝過了護城河,想要掩護投石機攻城。
「爹,這什麼狗屁主意,您看,那些高句麗狗都衝過來了!」石羽憤怒地喊道。昨晚他已聽父親說過,如果今天計策不成,不但可以把那個叫水墨的以軍規治罪,就是顧邊城也得背上一個判斷有誤的罪名。一想到那個叫水墨的臭小子落在自己手裡生死不能的樣子,石羽就覺得手癢癢。
石老將軍沒有回答,只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顧邊城,看他神色依舊鎮定,只在心中冷笑,看你還能撐到何時!今日高句麗人已將拉投石車的馬匹都加裝重甲,顯然是吸取了上次攻城的教訓,普通羽箭已奈何它不得。「二郎,還不攻擊車馬嗎?他們已經開始上棧橋了!」石老將軍故意面帶憂慮的說。
顧邊城還沒來得及說話,城牆上的守軍突然發出了一聲巨大歡呼,正留神觀察顧邊城表現的石老將軍一愣,迅速轉頭望向城外,他不禁目瞪口呆。拉車的馬匹在高句麗人的驅使下終於登上了棧橋,但因為壕塹另一側高出將近兩米,架起的橋一邊高一邊低,而且對面土石鬆軟,人的份量輕,跑過去還好,可大噸位的投石機一上棧橋就開始搖晃,隨著角度變化,一輛投石機生生的翻了個兒,砸倒在地,不但壓死了很多推車的步兵,藏在其中的高句麗士兵也死傷不少。
「這怎麼可能?」石羽簡直不可思議,為什麼這麼一道簡單壘砌的土堆就能起這麼大作用?石老將軍表情古怪地看看顧邊城,又看向水墨。水墨早被魯維歡呼著抱了起來,她也長長的鬆了口氣,小命總算暫時保住了,「阿墨,你真厲害,你是怎麼辦到的?!」魯維興奮地大叫。無他,深度配合角度而已,這還是自己一次出差,無聊中在酒店看探索頻道時才記住,以色列軍人發明的,但萬萬沒想到,會用在這裡。
驃騎軍戰士人人面帶笑意,魯維看到松岩城守軍佩服的表情,更是覺得與有榮焉。幾個平日裡跟水墨說得上話的驃騎戰士,還特意跑來狠拍她肩膀,水墨只能齜牙咧嘴地承受著。忽然她感覺到了什麼,一抬眼,卻只看顧邊城背轉過去的身影,他大聲地指揮著兵卒們射擊的方向。
文智都不敢再看李振鐵青的面孔,他自己也沒想到,南人竟想出這麼個古怪的主意來。一時間,他對那改良過的護城河也沒了主意,但明白一旦現在撤退,對於士氣的影響就太大了,因此只能命令那兩架投石機先隔河工作,掩護步兵攻城。
眼看著大石頭和弩箭再度呼嘯而來,石老將軍也顧不上再打自己的小算盤,一邊配合顧邊城指揮戰鬥,一邊命令自己的兒子加強補給,其實就是給他機會離開這危險之地。還在看熱鬧石羽沒想到高句麗人說打就打,他連滾帶爬在侍衛的保護下往城下撤,「呀!」一個侍衛被大石擦過登時少了半邊腦袋,熱血噗的撒了石羽一臉,他的腿一下子就軟了,癱坐在了城垛邊,手慌亂地抓著什麼。
「哎,你別在這兒礙事,快閃開!」正忙著運送箭只的水墨突然被人抓住了腿,一時間也沒功夫看是誰,就下意識踢了那人一腳。石羽也沒想到他身旁竟然是水墨,驚慌中又被她踢了一腳,新仇舊恨忽然就湧了上來。一扭頭看見水墨正彎身在垛邊搬運羽箭並沒主意自己,石羽藉著侍衛的手臂站了起來,卻假做腿麻再度摔倒,身子重重地撞了過去……
「阿墨!!!」魯維的淒吼讓顧邊城正在瞄準的箭脫弦而出,不知飛向何處,而當他回頭看去時,只見到水墨銀色的戰甲一閃,已墜落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