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往生糕和苦命人

  深夜無人的林子裡,突然在一塊詭異無字墓碑的背面出現了這麼四個嚇人的血字來,不止方一勺和沈勇,就連見慣了此事的沈一博,也是覺得毛骨悚然。

  而此時,附近的灌木突然一陣沙沙作響,驚得三人趕緊抬頭看。

  才看到……是沈傑跑了回來。

  沈傑急匆匆衝出了灌木,就見三人張大了嘴巴,一臉震驚地看他,有些不太明白,就問,「怎麼了?」

  沈勇和方一勺趕緊拍胸口——嚇死人了。

  沈一博先回過了神來,問,「找到人沒有?」

  「沒有發現。」沈傑搖搖頭回答。

  沈一博看了看方一勺和沈勇,問,「你們覺得呢?」

  沈勇聳肩,回答了兩個字,「邪門。」

  方一勺趕緊跟著點頭。

  「去廟裡吧,我們拜會一下那位靜怡師父。」沈一博轉身,帶著眾人出了林子。

  和沈勇一起跟在老爺子身後,方一勺忍不住說,「相公啊,爹爹好威風呀。」

  沈勇眼皮子抽了抽,湊到方一勺耳邊低聲道,「神氣什麼呀,剛剛還不是嚇得臉都白了。」

  方一勺聽後捂著嘴悶悶地笑,兩人正在小聲嘀咕,沈一博回頭,狠狠白了兩人一眼……只是這一回頭,剛剛好看到,在身後的林子裡,若隱若現的灌木後面……似乎是站著一個人。

  「什麼人?!」沈一博喊了一聲。

  沈勇和方一勺都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過去……

  但是等他們看的時候,林子裡已經空蕩蕩的了,哪兒還有人啊。

  方一勺就覺得汗毛直豎,趕緊湊到沈一博身邊,問,「爹爹,你看到什麼了?」

  沈一博也有些納悶,他剛剛分明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一晃過去了……而且好像還是個女的。「

  眾人面面相覷,滿腹狐疑地來到了長樂庵的大門口,沈傑抬手,拍打大門。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小尼姑急匆匆跑了出來,打開大門。她倒是認得沈傑,這人剛剛帶著衙役,把瘋和尚抓走了。

  「官爺有何事?」小尼姑問。

  「哦。」沈傑稍稍緩和了一下臉色,道,「小師父,靜怡師父在麼?這是我們知府大人,想找她問問話。」

  「在的在的。」小尼姑趕緊打開門,引著四人進屋,道,「師父在禪堂呢。」

  眾人跟著小尼姑來到了禪堂的門口,就聽到輕輕的木魚敲擊之聲。

  小尼姑扣了扣門,道,「師父,知府大人來了。」

  不多會兒,就聽到那木魚聲緩緩停了下來,隨後,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沈勇和方一勺這才看清楚了這位靜怡師父的長相。

  她今年大概也就四五十歲的年紀,若論五官相貌,年輕時候應該也算是個標誌的,只是瘦弱。不過大概是出家人清修的緣故,這靜怡師父看起來,的確有那麼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超脫之感。

  「貧尼靜怡,見過知府大人。」靜怡給沈一博行禮。

  沈一博給她還禮,道,「師父多禮,我等打擾了,想請教師父一些事情。」

  「請進。」靜怡依然是不苟言笑,引著沈一博等進入了屋內。

  沈傑將門關上,站在靠門的地方,守衛安全。

  沈勇和方一勺畢竟不是管場的人,找了個蒲團,坐在了稍遠一點的地方聽著熱鬧,而沈一博則是坐在了靜怡的對面。

  眾人都坐好後,靜怡問,「知府大人,想問什麼?」

  沈一博開門見山,「關於瘋和尚,以及長樂庵後山的那座無字墳的情況。」

  靜怡點了點頭,「貧尼明白了,大人想先聽哪個?」

  沈一博想了想,問,「師父都知道什麼?關於這兩者?「

  靜怡道,「大致的,都是瞭解的。」

  「這兩者之間,可有什麼關聯?」沈一博畢竟比較老練,一下子就聽出了裡頭的門道來,追問了一聲。

  靜怡笑了起來,道,「沈大人聰明,有慧根。」

  沈一博也笑了笑,道,「那麼,就請師父按照自己的意思說吧……」

  靜怡想了想,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那就從那座無字的石碑說起來吧。」

  「好。」沈一博點頭。

  「那座石碑,是一個姑娘的。」靜怡聲音不高,開始講述,「此女子遇人不淑,命運悲慘,年紀輕輕,就死了。」

  沈勇皺眉,方一勺聽到了,挨著沈勇小聲嘀咕,「真可憐。」

  沈勇掐了她一把,皺皺鼻子——誰知道這老尼姑說的是不是真的?!

  方一勺看出他眼裡似乎有懷疑,就瞪了他一眼——人家是得道高……尼!

  沈勇見方一勺瞪著眼睛鼓著腮幫子瞅自己呢,就無奈地嘆氣搖搖頭,心說,這老尼姑可信麼?會在後院藏個漢子的尼姑,誰知道是什麼尼姑?

  兩人正在眉來眼去,就聽到沈一博咳嗽了一聲,橫了兩人一眼,沈勇和方一勺趕緊收斂了些,乖乖坐著聽。

  靜怡看到了,也微微地笑了笑,「沈少爺和少奶奶,相當恩愛啊。」

  沈勇和方一勺一愣,方一勺挽住沈勇的胳膊笑眯眯,沈勇則是有些尷尬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沈一博聽了,也甚是開心,便回了一句,「唉,新婚燕爾麼,自然是比較纏膩,失禮了,還是小孩子心性,師父不要見怪。」

  靜怡搖了搖頭,道,「少年夫妻老來是伴,要好好珍惜。」

  方一勺點點頭,「嗯!」

  「師父,請繼續說吧?」沈一博提醒靜怡繼續。

  靜怡點了點頭,道,「這姑娘,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很是乖巧賢惠,就想著嫁一個好夫婿,可以託付終身。」靜怡儘量簡短地說,「她父親很是貪財,就想著讓她攀上高枝,可以嫁給達官顯貴去。」

  方一勺皺皺鼻子,似乎很是不滿。

  沈勇轉臉看她,覺得有趣,這丫頭無論聽什麼都特別認真,這種性子,應該挺好騙的吧。

  「她與家中青梅竹馬的表兄有一段情。」靜怡繼續低聲說,「那表兄有學問,原本是寄宿在她家裡,準備趕考的……兩人日久生情。」

  沈勇聽著輕輕嘆口氣,怎麼總這一出啊,戲文裡見得太多了,不是才子就是佳人,傷春悲秋。

  方一勺轉過臉來,很認真地對他「噓!」她還要聽呢!

  沈勇哭笑不得,只好不做聲了,接著聽。

  「姑娘的爹知道了這事情之後,有些猶豫,一方面,他覺得這侄兒是有些學問,說不定就能考上……但若是考不上,那可也就虧了。」猶豫之間,他便騙他侄子,『高中就成親!』於是,侄子便安安心心去趕考了。無奈,這老頭好賭,又有些家財,家裡還有個漂亮的閨女,因此不少人惦記著他那份家業呢。」靜怡接著道,「東巷府裡頭,原本有個惡霸,他知道這老頭愛賭,就設計,讓他輸了個精光,搶奪他的家財。老頭輸了個一乾二淨還欠了一身債,賠不出銀子就將閨女,許配給了那個惡霸。」

  「真過分!」方一勺不滿地道。

  靜怡微微笑了笑,道,「那位表兄去趕考,路上遇到了好些事端……一折騰就是三年,等他三年後回來,姑娘家裡已經沒有了。老頭據說是一晚上喝多了,失足掉進了河裡,閨女則是嫁給了惡霸,不多久便失寵,最後被休……淪落街頭,沒多久,便落腳青樓,等她表兄回來,那女子已經是青樓名妓了。」

  眾人都聽得唏噓不已,造化弄人。

  「那惡霸,得到了老人家的家財,有了資本,便在這東巷府裡頭做起了買賣,沒多久便開了一座大酒樓,改頭換面了。」靜怡道,「不過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大概知道的人也沒有多少了。」

  沈一博聽到這裡,微微皺眉,問,「那惡霸,該不會就是這次被害的掌櫃的?」

  靜怡聽後,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麼。

  沈勇和方一勺對視了一眼,沈勇猛地想起來剛剛在金鋪裡頭,掌櫃的說起那枚白玉戒指的時候,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莫非那個白玉戒指,也是那惡霸從姑娘家裡侵佔來的?」沈勇忍不住問。

  靜怡有些悵然地笑了笑,道,「錢財身外物,最珍貴的,並非是錢財二字。」

  眾人都點頭,可憐的是那個姑娘和她的表兄。

  「那後來呢?」方一勺問,「那姑娘和他表兄在一起了麼?」

  靜怡笑問,「小姑娘,如此這般了,還讓他們如何在一起啊?」

  方一勺微微皺眉,問,「莫非那表兄在意姑娘的身份?」

  靜怡笑著搖頭,「世態炎涼,人心是肉長的,卻是硬如磐石。」

  眾人都皺眉,莫不是叫方一勺猜中了。

  「那表兄已然高中,等待他的將是飛黃騰達,怎麼可能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毀了前程呢?不過,他還是念及舊情的,花了些銀兩將姑娘贖了出來,給她在山中安置了一處房屋,讓她在裡頭住下……自己則是走了。」

  「真是無情無義!」方一勺不滿地道,「他哪怕帶著姑娘一起走呢?!」

  「結果呢?」沈勇問。

  「那表兄離開之後,仕途一直不順利,也終身未娶,每每都會想到自己家鄉的這一位表妹,也覺得虧心。」靜怡道,「只是,等他終於良心發現回來的時候,姑娘已經病死了。那姑娘時常來長樂庵燒香唸佛,她唯一的心願,便是死了之後可以葬在這長樂庵之後的林中,每日可以陪伴這青燈古佛。而她的石碑之上,不准刻字,她覺得自己這一生活得甚是屈辱,不希望別人記住她的存在。」

  眾人聽得直搖頭。

  方一勺突然哎呀了一聲,問,「那我們剛剛聽到女人哭……還有爹爹看到的那個女人影子……該不會是那姑娘的魂魄?!」

  師父也笑了起來,道,「你們是不是看到一個白衣服的姑娘啊?」

  眾人都張大了嘴看著靜怡,不停點頭。

  靜怡笑了笑,道,「的確……最近可能那痴人總去拜祭她,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如今痴人都去了,她自然是要傷懷的。

  「這痴人……是那瘋子?」沈一博問。

  靜怡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那瘋和尚便是姑娘的表兄?」方一勺也吃驚非小,就問,「那也就是說,的確是他殺了掌櫃的,為他表妹報仇的?」

  靜怡想了想,道,「這其中的糾葛我就不知道了。」

  ……

  眾人從靜怡師父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不過,事情已過去多年,當事的死的死瘋的瘋,也無從查證。不過如果靜怡所言非虛,那麼那個瘋和尚,的確也是有殺害掌櫃的的動機的。

  沈一博看天的已經很晚,便別過了靜怡,帶著方一勺他們回府衙。

  當晚,方一勺似乎心情很不好,沈勇看見了,摸了摸懷中那隻金釵,覺得這個時候送給她,也不是太好……這種東西,應該高高興興地送才是麼。

  於是,兩人也沒說什麼,早早睡下。

  次日清晨,沈勇還惦記著送金釵的事情呢,醒得也早,他想著,要不然,趁方一勺睡著的時候,給她戴上?

  可是睜開眼睛一看,方一勺那半邊床鋪早就空了。

  沈勇就納悶了……他是豬啊還是怎麼的,這丫頭經常起來了不知所蹤他都一點兒沒發現!

  無奈,沈勇起床穿戴洗漱,出了屋。當高後院門口,就聞到廚房裡傳來了一種特殊的香味。

  沈勇立刻來了精神,鐵定又是方一勺在做什麼稀罕玩意兒了。

  跑進了廚房,就看到方一勺正坐在蒸籠旁邊往裡頭瞧呢,手上拿著跟筷子,不時地戳一戳。

  沈勇玩兒心上來了,輕手輕腳跑到了她身後,在他耳邊道,「我是鬼……」

  「呀!」方一勺驚得一蹦,筷子都扔了,才看清楚是沈勇,方一勺鼓起腮幫瞪他,沈勇大笑,聳聳鼻子聞了聞,問,「這蒸籠裡頭的是什麼呀?味道真怪。」

  「往生糕。」方一勺回答。

  「哈?」沈勇有些納悶,問,「什麼糕?」

  「是用來祭祀用的往生糕。」方一勺打開了蒸籠蓋……沈勇湊過去看,就見裡頭是一個個綠色的,船型糯米糕。

  「怎麼這個色兒?」沈勇好奇地問。

  「這是艾草的顏色。」方一勺道,「艾草和糯米都是闢邪的,味偏枯,藥鋪裡頭有磨成粉的艾草賣。這糕點,大多是在清明節的時候吃的,船型,是提醒那些糾結的孤魂,快快往生。艾草雖苦,回味甜,糯米軟糯,口感黏,孤魂吃了得往生,好人吃了能驅邪。」

  說著,方一勺拿起一塊來,塞進了沈勇的嘴巴裡頭。

  沈勇嚼了嚼,的確,甜糯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苦味,非常特別,配上那個姑娘不幸的一生,正好合適。

  方一勺用一個小食盒裝好了一盒子的往生糕,就和沈勇一起出門,依舊去長樂庵的後山,到了無字碑前。

  方一勺點上香燭,將用蘆葦葉包裹的往生糕拿出來,放到了墳前。

  沈勇見她蹲著給那墳裡的死人擺放糕點,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麼,就又伸手,摸了摸懷中揣著的那個錦盒。

  方一勺低著頭,盤著的頭髮烏黑烏黑的,有幾個髮箍箍著,也仗著她年紀小,不然這裝束,實在是樸素老氣了些。

  想到這裡,沈勇也蹲下去,用地上的一根樹枝,戳戳墳前掉落的香灰。

  方一勺轉臉看他,就見沈勇正盯著自己看呢,便道,「相公,你說那瘋和尚如果真是替他表妹報仇,就肯定沒有瘋,為什麼要裝瘋呢?「

  沈勇此時心不在焉的,就聳聳肩,「不知道。「

  「唔」方一勺點了點頭,半晌,才不無感慨地道,「女怕嫁錯郎。」

  沈勇笑了,道,「早就跟你說了吧……那你怎麼辦啊?我也是惡霸!」

  方一勺嘿嘿笑,橫了沈勇一眼,道,「你又想挨打呀,再敢說自己是惡霸!」

  沈勇又摸了摸胸口,方一勺突然問,「相公,你是不是胸口疼啊?」

  「啊?」沈勇一愣。

  「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摸胸口。」方一勺問,「是不是不舒服啊?找個郎中看看?」

  沈勇盯著方一勺的眼睛看,心說這丫頭是拿話逗我呢,還是真這麼想啊?

  一看,就見方一勺傻呵呵仰臉看自己呢……沈勇嘆了口氣,搖頭,「怎麼就那麼傻呢。」

  「去!」方一勺推了他一把,「你才傻呢!」

  沈勇蹲著呢,讓她推得身子一歪,趕緊扶住地面,「啪嗒」一聲,懷中的錦盒也掉了出來。

  方一勺眼尖看見了,就問,「這是什麼?」

  沈勇摸了摸鼻子,伸手撿了起錦盒來,撣了撣上面的灰,遞給她,道,「喏,給你的。」

  「給我?」方一勺接過錦盒打開一看……就見裡頭,有一根在她看來,頂頂頂好看的金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