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糖不甩和案中案

  沈勇進入了仵作房,呈現在眼前的,是門板上的兩具屍體。一般來說,女孩兒都長得快,十三四歲的女娃,看著就已經很大了。沈勇突然想到,這幾個女娃再長個三四歲,就和方一勺差不多了,心裡便有些彆扭,家裡大人,還不知道得多傷心呢。

  沈一博在門口的石頭凳子上面坐著,手裡拿著一塊糯米糕,盯著沈勇的表情,吃驚得都忘記吃東西了。他何曾看見過沈勇臉上透出這種神情來,這小子竟然盯著屍體有些悲天憫人了,真的長大了不成?

  因為兩具屍體是在河灘邊發現的,被水泡了一下,因此發白發脹,看起來有些嚇人。屍體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全身都是紅斑,頭髮很濕,上頭還有污泥……

  沈勇覺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幸好自己吃得早,不然估計要吐了。

  想到沈一博還在外頭啃糕點呢,沈勇心中也有些欽佩,挺挺胸脯,心說,男子漢大丈夫,見兩個死人怎麼能嚇成這個樣子?!

  這時候,從外頭急匆匆走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粗壯漢子,穿的倒是書生袍子,不過人看起來可不怎麼斯文,他走進來,給沈一博行禮。

  沈勇認得,這是府裡的仵作,劉大方。

  劉大方是沈一博的得力助手,附近州城府縣都出名的好仵作,有時候隔壁的衙門有案子破不了,或者找到些怪異的屍體,都請他去看看,總能有些線索,因此沈一博甚是器重他。

  沈勇跟他玩兒得也挺好,說來,這劉大方也是和沈傑一樣,少數幾個不會看不起沈勇的人。

  三年前,又一次沈勇傷了腳。沈一博請了東巷府的好郎中來給他治,郎中說沒事兒,吊吊筋就好了,正巧,那天沈勇躺在藤榻上吊筋的時候,讓劉大方看見了。

  劉大方當時就有些納悶,走過來問沈勇怎麼了,邊幫他查看。

  沈勇當時年紀還小,又淘氣,沈一博總罵他,因此跟他爹慪氣,疼也不說。後來劉大方一問,沈勇扛不住了,就說,「疼,疼得都發冷了。」

  劉大方趕緊將吊筋藥給他取下來了,換藥,用夾板給沈勇固定,原來那次,沈勇的骨頭裂了。沈勇後來問了很多郎中,他們都說,如果當時吊筋吊到晚上,他估計這輩子就瘸了。

  更有趣的是,那天劉大方給沈勇換好藥後,就跑去了郎中家門口,跳著腳罵他,說他不是東西,誠心坑人!

  後來沈一博才查明白,沈勇有一次淘氣,得罪過那郎中,因此他懷恨在心才故意不給沈勇治,希望他瘸。知道這事兒後,劉大方就將那郎中打跑了,那郎中再也沒敢回過東巷府,因此沈勇一直跟劉大方很好。

  ……

  「呦!」劉大方跟沈一博行禮了之後,就提著小藥箱子跑進了仵作房,一看到沈勇在,吃了一驚,道,「我的少爺唉,你上這兒來幹什麼?怪晦氣的!」

  「嗯……」沈勇想要說是沈一博讓他來的,但劉大方已經走過來,將他拉到一旁,「傻小子?看屍體怎麼能站在下風口呢?」

  「下風口?」沈勇有些糊塗。

  劉大方搖搖頭,站到門口的位置,道,「你看你爹在哪兒吃東西呢?就跟他一個方向站。」

  沈勇隨著他站了過去,細細辨了辨,點點頭,「嗯,是味兒少了!」

  「可不是!」劉大方笑,「這是剛死了沒幾天的還不算臭呢,要是挖到個死了五六天的,那你再站在那兒,不只臭,還得中屍毒!」

  「哦!」沈勇點頭,站早了劉大方的身後,劉大方回頭看了看他,暗自點頭。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沈勇好幾天沒見,整個人煥然一新,也不像以前那麼憤世嫉俗,好像誰都看不順眼似的了,所以說麼,男人找到個好媳婦兒,就好似重頭活了一次似的。想到這裡,他還不忘調侃沈勇,「唉,少奶奶實在好手藝啊,門口那些衙役們都美得輕飄飄的了,都問少奶奶有沒有姐妹或者跟她差不多的女孩兒呢。」

  沈勇聽後笑了笑,頗有些得意地說,「娘子是獨生女兒,上哪兒找一樣的去?」

  「嘿。」劉大方輕輕推了他一下,道,「看把你美的,洞房那天晚上沒嚇著啊?知道怎麼做麼?」

  沈勇聽著有些羞臊又有些懊惱,一方面,想起來真後悔,洞房那天光顧著吃方一勺做的酸豆角和蜜汁藕了,早知道就把房圓了。但是他又不好說還沒圓房呢,這不是叫人笑話自己沒用麼?只好打著哈哈過去,心裡一百萬個不甘心。

  沈一博也吃完了飯,走了進來,問,「勇兒,看出什麼來了?」

  「呃……」沈勇趕緊收拾心神,將腦袋裡亂轉的方一勺小心翼翼地藏到一邊,又看了看那兩具屍體,心說,能看出什麼來啊?除了挺嚇人,也沒啥了。

  「說啊。」沈一博催沈勇。

  「在水裡泡過的。」沈勇小聲嘀咕了一句。

  「嗯。」沈一博點點頭,問,「還有呢?」

  沈勇硬著頭皮,又看了看那兩具屍體,微微皺起了眉頭,道,「看起來……古怪。」

  「哦?」一旁的劉大方笑著問他,「怎麼個古怪法?」

  「呃……說不上來,就是古怪。」沈勇也有些無奈。

  沈一博倒是沒說什麼,沒說他講得不好也沒誇他講得好,只是對劉大方道,「開始吧。」

  「好!」劉大方動手,開始驗屍。

  沈勇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驗屍呢,在一旁仔細地盯著,起先只是檢查屍體,劉大方說那些紅色的斑紋是屍斑,死後會出現,人朝哪邊,屍斑就堆積在哪邊,這兩具屍體,死後一直趴著呢。

  然後,劉大方開始脫掉屍體的衣服,又給屍體剃頭。

  沈勇皺起眉頭,心說……怎麼這麼折騰一個死人啊,多可憐。

  沈一博看了看他,道,「你不這麼折騰,難道讓她們含冤而死?」

  沈勇不做聲了,認真地看著。

  這時候,就聽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像是有人輕巧地小跑過來。

  沈勇轉回頭,就看到方一勺好奇地跑進了院子,在遠處看著,也沒走進來。

  沈勇趕緊趕她,怕她看到死人嚇著。

  方一勺沒走,皺皺鼻子,好奇地看,她倒是不怕死人,她殺過雞,見人宰過豬,以前他爹還經常說呢,人的內臟其實和豬的差不多的。

  方一勺慢慢往門口挪動了幾步,沈勇無奈,只得跑了出去,帶上門,「娘子,你回院子裡等我一會兒,讓蓮兒石頭她們先陪陪你,要不然上娘那兒去?」

  方一勺問,「那裡頭,是兩個女娃的屍體麼?」

  「嗯。」沈勇點點頭,道,「快走吧,姑娘家進陰宅不吉利!」

  方一勺還是好奇,小聲嘀咕,「我嫁人了已經,不算姑娘。」

  「還沒圓房呢!」沈勇瞪她。

  方一勺不說話。

  這時候,沈一博打開門,見兩人在院子裡,一個不想走,一個想要攆,就問,「勇兒,做什麼呢?」

  「呃……」沈勇回頭,就見沈一博對他招手,「過來接著看。」

  沈勇點點頭往前走,方一勺也跟了過去。

  沈一博明白了,就道,「唉,一勺啊,姑娘家,別看這些,小心嚇著。」

  「我見過死人的。」方一勺心說,以前什麼死人沒見過呀,路邊那些餓死的,經過樹林子還能看到上吊的……還有她爹娘死的時候,屍體還不都是她葬的麼。

  沈一博微微愣了愣,轉念一想,就點點頭,「那行,你若是不怕就進來,怕了一會兒不許哭鼻子。「

  「嗯!」方一勺歡歡喜喜要過去,被沈勇拉住,「等等。」

  方一勺噘起嘴看他,那意思像是說,幹什麼?爹爹都同意了。

  卻見沈勇跑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了一塊紅綢子,給方一勺系在手腕子上了,道,「闢邪。」

  「哪兒學來的?」沈一博看得直樂。

  「娘教過的。」沈勇道。

  方一勺笑眯眯,挽著沈勇的胳膊就進屋去了。

  屋子裡頭,劉大方已經將兩具屍體都弄乾淨了,用一塊白綢子蓋著,掰開嘴看她們的嘴,往裡看。

  方一勺挨近了沈勇一點,睜大了眼睛看著,小聲道,「相公,感覺怪怪的。」

  「你也覺得啊?」沈勇問,「我也覺得古怪的。」

  「那是你們頭一回見死人吧?」沈一博看兩人。

  「不是。」方一勺搖搖頭,到,「總覺得說不出的古怪,倆丫頭不像是一般的女娃。」

  「對對!」沈勇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覺得,你看,蓮兒她們不就十幾歲麼,看著和她倆完全不一樣的!」

  「的確是應該古怪。」這時候,劉大方說了一句,「因為死得蹊蹺。」

  方一勺和沈勇對視了一眼,問,「哪裡蹊蹺了?」

  「大人,這應該不是那些人販子幹的,是有人殺了人之後陷害的。」

  「哦?」沈一博問,「老劉,你是不是找到什麼線索了?」

  「嗯!」劉大方將屍體翻過來,讓沈一博看,道,「看她們的背。」

  沈一博微微皺眉,隱隱的,就見這兩具女屍的背上有傷痕,類似於鞭傷,新傷舊傷都有。

  「誰那麼打孩子呀?」方一勺皺眉。

  「哦。」沈勇卻突然道,「是煙花女子啊?剛剛從丫鬟轉過去做姑娘的那種,據說無論聽不聽話,每天都得挨一鞭子,連著挨上個把月,這叫把賤骨頭打軟了。」

  沈勇的話剛說完,沈一博和劉大方都吃驚地回頭看著他。

  沈勇搔搔腮幫子,道,「以前……聽飄香院的人說過,哎呀……」

  話剛說完,沈勇就感覺胳膊上一疼,低頭,只見方一勺捏著他胳膊上的一小塊兒肉,掐住……擰!

  「嘶……」沈勇只好忍著,誰叫自己說漏嘴了呢?

  「是窯館裡頭的姑娘啊?」沈一博也覺出蹊蹺來了。

  「大人,你看脖子上是不是有勒痕?」劉大方指著死者的脖子讓沈一博。

  「嗯。」沈一博點頭,「是掐死的?」

  「這是死後才掐上去,偽造成掐死的樣子。」劉大方道,「我剛剛開胸看了看,她們肺裡頭都是水,是淹死的,然後再看她們的頭皮……」說著,伸手指給沈一博看,「有淤青,是人按著她們的腦袋往水裡送,才淹死的!」

  沈一博點了點頭,道,「的確!更像是窯館濫用私刑無意之中弄死了沒法處理屍體,就藉著這次孩童失蹤的案子,想要嫁禍給那群人販子,然後洗脫罪名。」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窯館的。「劉大方不無遺憾地說,邊說,他和沈一博都下意識地看了沈勇一眼,沈勇驚得趕緊搖頭,心說,你倆是想要害死我啊?!轉臉一看,果然,方一勺臉色老臭了,瞄著他,那架勢像是問——你該不會連哪家窯子的都記得住吧?!

  沈勇趕緊搖頭,道,「我不知道啊,不過能查……那幾個報案說丟了孩子的家裡人呢?鐵定是假扮的!就算是真的,也必然知道窯子是哪家!」

  沈一博覺得有理,就派了幾個衙役出去查。

  沒多久,衙役就押著兩人回來了。

  據說衙役們問了好些人,拼湊出了那日來報案的兩人的畫像,又帶了幾個見過那報案人樣貌的人去指認……眾人一家家窯館找過去,最後終於在東巷府南街的一座私娼寮裡頭,找到了那兩人。女的那個就是老鴇,男的是一個護院。這私娼寮人不多,姑娘們大多是流落街頭被撿回來的,先做丫鬟到十三歲,然後挨鞭子,直接做姑娘。這兩個丫頭據說太犟,後來老鴇用私刑,被弄死了。老鴇怕惹出禍端來,因此就想出了這個栽贓陷害的法子來,在她看來,栽贓的反正也是十惡不赦的人販子。

  沈一博依法判處了兩人,並且下了一道禁令,從此之後,娼寮窯館,不准用私刑,一旦查出來就論罪處罰。

  這案子是破了,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的窯姐兒們,也得到了些保障,但是沈一博和沈勇都開心不起來,因為這拐小孩兒的案子還沒破呢。

  第二天一大早,沈勇在院子裡頭練功,他現在已經養成習慣了,無論多晚睡的,第二天早上鐵定和方一勺一起起來,方一勺做早飯,他練功。

  「相公。」方一勺在灶房裡頭叫。

  沈勇趕緊就竄進去問,「娘子,早上吃啥?」

  方一勺給沈勇盛出來一大碗的咸豆花,還有一盤子六七個古怪的點心。

  沈勇盯著好一通瞧,問,「娘子,這是什麼點心,那麼好看呢?」

  「糖不甩。」方一勺笑眯眯地回答。

  「這麼有趣的名字呢?」沈勇伸筷子戳了戳,軟的!

  「嘗嘗。」方一勺夾了一個送到沈勇嘴邊,沈勇嗷嗚一口,「唔!好吃!」

  沈勇就覺著外皮子香甜軟糯,裡頭有肉鮮味兒,還有雞蛋和花生的味道,趕緊睜大了眼睛看方一勺,「娘子,怎麼做的?」

  「嘿嘿,先將紅薯蒸熟,去皮後搗碎,和上糯米粉揉好,做成小碗的形狀,然後放到熱水裡煮熟。」方一勺坐在桌邊,雙手托著下巴給沈勇講「將雞蛋打勻了煎熟切成蛋絲,將肉末和香菇末混到一起加上蔥花醬料炒熟,拿出來拌上蛋絲。將紅糖熬成糖漿,將剛剛用糯米紅薯做成的小碗放到糖漿裡浸沒,拿出來不要甩,放入盤中,再在碗裡放上炒好的肉末和蛋絲,再撒上搗碎的花生粒,這就是糖不甩!「

  沈勇又塞了一個到嘴裡,嚼著香甜的糖不甩,就這放了蝦米、蛋絲的鹹蛋花,嘖嘖直甩頭,「美味啊,美味!」

  這時候,外頭沈一博和沈傑他們也都進來了,都被方一勺這新奇的早點吸引,坐下來大吃。

  「嗯!」沈傑邊吃邊點頭,「少奶奶好手藝,吃了就心情好,今兒個肯定能抓著人!」

  方一勺有些好奇,問沈一博,「爹爹,你們今天怎麼上灶房吃來了?一會兒要出門麼?」

  「對。」沈一博點頭,「沈傑查了各大當鋪,還真是有個人來當過銀器,都是娃娃戴的那種。

  「什麼人啊?「沈勇問。」

  「嗯……」沈傑皺了皺眉頭,道,「據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是個結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