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愛美說。
「地震時來救你的人是我。」
「十五年前。」
「十五年後。」
我和她走在通往後山的小道上。天亮後教學樓裡的人逐漸多起來,我倆決定去外面找個人少的地方。
小路兩旁的樹枝上掛著許多學生做的彩色鳥屋,兩棵樹幹之間還掛著一張吊床。小路的深處有一座水塔,我和林他們曾爬到過水塔的頂端。
「愛美的未來是怎麼樣的?」
「唔,未來的事到了未來才知道。」
對我來說,未來也是很遙遠的事情。
「這是三十歲的高壽告訴我的。」
「三十歲……」
「是呀,三十歲的你。那時我十歲。」
……她說得我腦子有點亂。
愛美興趣盎然地注視著樹上的鳥屋,對我說:
「五歲的時候……你救了我的命。」
愛美看著一臉詫異的我,眯起眼睛笑笑。
她以前好像是說過五歲的時候差點死了。
「那就是說——」
「嗯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你,高壽。」
我正想說話,發現已經走到了水塔旁。說是水塔,其實就是個鏽跡斑斑的大鐵罐子,外壁上有一架金屬梯。
「要爬上去看看嗎?」
「上去幹嗎?」
「能看見很漂亮的景色。」
「那就上!」
我倆坐在水塔上眺望遠處的風景。丘陵連綿起伏,宛如綠色的海洋。山腰下有整齊的田埂和農家,還有四周拉著網的體育場。早兩週還能看見成片的櫻花樹,而今已被後起的新綠取代。
「怎麼樣,不錯吧。」
「好美啊。」
「你喜歡就好。」
愛美觀望著視野中廣袤的群山。
「……五歲的時候,我第一次來這個世界。」
我們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往下聊。
「我是被雙親帶來的。對我們來說,來這個世界就像去遙遠的海外旅行。正好那一次我們三人的週期一致,所以才能一起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這樣的機會恐怕只有一次。」
的確如此。
「那天,我們全家去廟會玩,結果活動現場有一個攤位爆炸了。是非常嚴重的爆炸,而我正好站在附近。如果不是那時有人跑來拉了我一把,我就死定了。而那個拉住我手的人就是你呀。高壽。」
我轉過頭。她依然眺望著風景。
「當時你抱著我,拚命對我說話。但說了什麼我不記得了,聲音和畫面都模模糊糊的。」
「……那當然了,那時候你還小,又受到那麼大的刺激。」
「唔,說得也是。」
她緩緩轉過頭,凝視著我的眼睛。
「然後我就對你一見鍾情。」
遠處傳來睿山電鐵疾馳而過的聲響。
「……對我?」
「正是閣下。」
她捂著嘴笑道。
「五歲的我看到你的時候,腦子裡突然生出『就是這個人』的想法。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但就是靈光乍現,感覺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認出了你。」
就是這個人?這話聽著好耳熟。
「我見到你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我出神地看著愛美,感覺內心深處有一股暖流由下往上漸漸浸透了我的整個身體,我整個人也隨之變得透明。
為什麼我在看她的時候身體會有如此直觀的感受?這幾乎是下意識的,並不需要思維的介入。難道是因為我們都曾救過對方,兩人生命已經成為一體了嗎?
我很樂意接受這樣的解釋。
「我救了你的命。」
「我也救了你的命。」
她接著我的話說。
「我們今天能像現在這樣見面,是因為我們在自己的世界裡向前進發,然後都在未來救了對方。也不知道是誰先救了誰,產生了因果……因為這特殊的緣分,才能讓我們在二十歲的現在,能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
……
我們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都深深地聯繫在一起。支配我們的,恐怕只有……
「命運。」
「是呀。」
她大笑著說。是知道我在心裡想到的那個詞了吧。
命運啊,這個詞虛無縹緲但又份量十足,壓得我放棄原來的坐姿,乾脆躺了下來。
但眼前的愛美是真實的,她是我無可替代的唯一。
或許在別人看來,我和她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男女。但我們卻是對方獨一無二的戀人,特殊的存在。
因為我們真的非常非常特別啊。
樹林裡吹起了寒風,春季的早晨還是挺冷的。
「冷嗎?」
我坐起來問她。
「有點。」
「……靠過來。」
「……嗯。」
愛美就像只小貓鑽進了我的臂彎,身體靠著我。我摟住她的腰肢,輕柔的手感和被依賴的感覺讓我滿心歡悅。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能和特別的人結下特別的羈絆,難道不是一種特別的幸福嗎?
「……但也只有現在。」
愛美猶豫地說。
「什麼?」
「我們的相逢是暫時的。」
冷冽的寒風吹疼了我的耳朵。
「……什麼意思?」
「我……我們那個世界的人,每五年才能來一次這個世界。五年一度,可以在這個世界停留四十天。」
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嗎?她說話時嘴裡吐出白色的氣息。
「下次再見就是五年後了,那時候我十五歲,你二十五歲,我們相差十歲。再下一次是十歲和三十歲……你應該能預見我們的未來了吧。」
我心如死灰,只剩下看著她眼睛的力氣。我從她貯滿淚水的雙目中讀出了無可奈何的哀傷。
「所以呢。」愛美接著說。我最愛她飽含魅力,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吐字發音。
「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寶貴的,我們二十歲的戀情限定在五月二十三日與四月十三日之間。」
我緊緊地抱住愛美。
我怕不這樣做,她就馬上會在我眼前消失。
「對不起。」
愛美輕聲說。
「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我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說。
她抬起手,輕柔地摸著我的頭髮。
「這麼精神的頭髮是誰剪的呀。」
一下又一下,短髮被她撫摸著,感覺非常舒服。
「剪得這麼好,當然是我啦。」
「……愛美明天要去剪頭髮嗎?」
「是啊,明天我也要去剪頭髮。」
我倏地貼近愛美的臉龐,她雙目微張隨即微笑著眯成兩條縫,然後輕輕地合上眼瞼,回應我的吻。
我想用這個吻來將某些東西暫時埋藏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