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達飯店的時候,李牧晨已經到了。我遠遠看著他,遲一會兒才走近。
前台服務員領著我朝李牧晨那桌走去。
李牧晨起身,為我將座椅拖出來,我仰起臉,沖李牧晨淡淡一笑。
此刻,李牧晨嘴角已經微揚,可就在我以為會得到他的一個笑容作為回應時,他的視線不經意地瞥向我頸後,隨後,便見他的目光在我脖子上定格。
我知道李牧晨看見了什麼,所以很快地揚手向後,遮住脖子的那處皮膚,隨後冷著臉看他:「對不起。」
他聞言一怔,不過紳士風度依舊在,很快收回視線,含義複雜地看我一眼,片刻後才尷尬的抿了抿唇,坐回到他自己那邊。
點了菜,服務員離開,此處只剩我和李牧晨兩人。我們默契地保持沉默,我看自己十指相絞的手,笑一下,隨後問他:「怎麼想到要請我吃飯?」
他不回答,我低著頭,用餘光只能看到他瞬間繃緊的下顎線。
他不回答我,不要緊,我繼續:「我記得,上次想約你,你拒絕我了。」
他對此不置可否,最後,在我以為他要繼續沉默下去的時候,重重嘆了口氣:「為零,你在怪我。」
「……」這回,換我不說話。
服務員很快上菜,菜是我點的,都有些偏辣。我和李牧晨一起吃過一次飯,依稀記得李牧晨喜歡吃辣,這些菜色應該很合他胃口。
我卻受不了這些又辣又嗆人的味道,吃的面紅耳赤,最後只能請服務員倒杯水過來。
見我猛喝水,李牧晨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又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半天,要服務員把菜單重新拿過來,重新點菜。
重新上來的菜清淡很多,我卻只吃了幾口,就對還一筷子未動的李牧晨說:「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起身離開。
我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裡等了等,看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洗了把臉,之後出去。
李牧晨就站在我的對面,站得筆直,看我。
我定住腳步,他見我遲遲未動,主動靠近我,他的手伸向我的臉。
我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之後才猶豫著撫摸上我的眼角。
我的眼角濕潤。那是剛才洗臉時留下的水珠。
趁李牧晨還沒有開口,我很平靜地說:「我剛才洗了臉。」
他的指腹捻下我眼角處一點濕潤,送到我面前:「那這是什麼?」
我不答話,轉身就走,李牧晨突然攥住我胳膊,我被他拉住,再無法前行。
我低頭,看了眼他捉住我胳膊的手。他的手指用力,似乎要勒進我的皮肉。
我試著甩開他的手,可是最終仍是徒勞。
「你以為我看上你了?!」我挑眉看他,極其挑釁地問。
他深深看我,嘴唇囁嚅著,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半天,他不答話,也不鬆手,我索性一邊去掰他的手指,一邊說:「很遺憾,我沒有……」
他突然用力將我拉過去,我腳上一陣趔趄,轉眼間正對上李牧晨的臉。
他欺身過來,一把按住我雙肩,眉宇處一個深刻的「川」字:「你還記不記得你喝醉的時候,在我懷裡哭?嗯?」
我看他,不說話,死咬著唇齒。
「我們只吃過一次飯,你卻記得我愛吃辣,記得我說過你這套衣服好看……你為什麼記得這些?」
我氣餒地偏過頭去,躲開他的視線。
任何職業都會有職業慣性。一個優秀的操盤手,光有聰明的頭腦並不夠,最重要的,是擁有與生俱來的眼光與直覺,和關鍵時刻準確的推斷。
而他們一旦認定了一隻股票,就會選擇果決的出手。
李牧晨是恆盛的首席操盤手,他一定無比相信自己的直覺。
而現在,他的直覺和推斷告訴他,我已愛上他。
李牧晨也沒再強迫我看著他。
他放開我的雙肩,在我面前直起身體,呼吸起伏之間,用極低的聲音問我:「你這不是對我動了心,是什麼?」
「這些說明不了任何事!」我銳聲向他。
我語音剛落,就見到他眼神一凜。他克制力不錯,雖然憤怒,但可以忍住不發。
我緩慢呼吸,攏一攏亂了的頭髮。
見他這樣,我只能嘆口氣,聲音軟下來:「我們……你知道我和胡騫予的關係,你還……敢要我麼?」
他頓住了。
我看著正低眉思考的李牧晨。我把橫陳在我和他之間的障礙明白地告訴他,同時也將選擇的主動權交給他。
我在等他抉擇。
等待的過程很難熬,我的心臟沉悶地快速地跳動。
冷靜自制,也是操盤手的職業慣性。可我不希望李牧晨像拋售掉一支無望的股票那樣,冷靜自制的處理掉他對我所動的情。
他沒有看我,低頭看他自己的手。
隨後,他笑了,抬起頭,如釋重負地看著我,眼神灼灼:「我就為你瘋狂這一次。」
李牧晨的嘴唇落下來的時候,我驚異地睜著眼。
驚異的時他唇齒間令人難耐的溫存。這個男人的唇,謙和的,飛薄的,輕柔貼著我的唇輾轉,絲毫不急切。
隨即,我悠悠然閉上眼,迎上這個絲滑的吻。
但當他的舌尖抵上我的牙齒時,我掙了掙,輕巧的別過臉去。
李牧晨抬眼看我,眼中柔情蜜意,隱約帶著不解。
我整理自己的呼吸:「我,在酒店訂了房間。」
一秒鐘之前還沉浸在柔和溫情之中的李牧晨,這時,忽然微眯起眼,警惕地盯著我。
我知道,這句話,明顯在表明我的「有備而來」。
我滿含失望地看著李牧晨,語氣儘量冷然:「你不相信我。同理,我也不相信你。跟我去酒店,看樣東西,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為我瘋狂這一次。」
他愣住了。
是的,李牧晨當然會吃驚。
因為我並沒有因為我的「有備而來」而羞愧,更沒有想方設法地試著去掩飾。
我大方地承認自己的機關算盡。
所以,哪怕只是因為好奇,他也會跟我去酒店。
酒店裡餐廳不遠,我們步行到達酒店大堂,到了總台,我報了自己的名字,總台小姐將房卡交給我。
我回頭,沖離我三步之遠的李牧晨揚一揚手中房卡。
李牧晨的視線在我和房卡之間逡巡片刻,我知道他又在衡量。
我心裡苦笑,此時的李牧晨,遠沒有十幾分鐘前和我接吻的那個李牧晨可愛,也不再坦率。
他思考片刻,最後,猶豫著,還是接過了那張房卡。
乘電梯上樓,電梯四壁光可鑑人,我站在李牧晨側後方,朝著李牧晨的背脊,緩緩伸出手。
我知道,他可以通過電梯壁看見我的這一舉動,但我最後沒有撫上他的背。
我的手在幾乎要觸到他的時候停住,停在半空中,最後,我放下手,手掌很快緊握成拳。
我知道,自己的這一切舉動,他都看見了,因為我瞅見他的背脊在我慢慢收回手的時候,猛地一僵。
他的身板挺的這樣筆直,我可以猜到,他心裡肯定正在坐著無比的掙扎。
電梯抵達我按下的樓層數,「叮」的提示音響起,雙邊門緩緩開啟,李牧晨突然猛地回頭,一把扯住我的手臂,瞬間便將我拉出了電梯間。
李牧晨身體一側,就將我抵在了電梯門旁的牆壁上。
這一次,李牧晨的吻,已帶上了十足的侵略味道。
「唔——」
我只來得及悶哼半聲便被他竄進口腔中侵略了個遍。
我拳頭抵上李牧晨胸前。此時,他越是熱情,我越是清醒。
此時此刻,李牧晨心中在想些什麼?
他之所以那麼興奮,是因為真的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因為征服他老闆的女人,讓他有成就感?
我鄙視這樣的男人,更鄙視讓他變成這樣的自己。
說來多諷刺!
一路吻著一路進屋。
李牧晨迅速用房卡開了門,擁著我進入門內,之後只來得及用鞋尖勾上門,就又一路跌跌撞撞地跌倒在客房的床上。
此時情況有些脫出我的掌控,一向儒雅的李牧晨也有這麼急切的一面,撕咬著脫下我的大衣,之後又一路吻著撕開我的衣扣。
我側過身來,撫摸他,並脫去他的上衣。
李牧晨的手繞到我背後,托起我的背脊,片刻後,我感覺到胸上一鬆——
李牧晨已隔著我的襯衫,解開了我的胸衣搭扣。他的另一隻手隨即覆上我胸部,隔著衣料挑弄。
我淺吟出聲,心裡卻在焦急,我這身體,賣過一次,已令我懊惱不已,我不想再賣一次,再讓自己後悔一次。
我推開他,再床尾坐起來。
我這一舉動似乎在李牧晨看來,是女人的矜持,或者欲拒還迎,總之,他沒有再動,只是將火熱的眼神釘在我衣著凌亂的身體上。
我自己解開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扣,然後將衣服一點一點地從肩上褪下。
我寬衣解帶的整個過程中,李牧晨臉色上的變化,真是有趣。
我身上佈著青紫不一的痕跡,吻痕,齒痕,最明顯的便是左胸這一處。
我還沒有讓他看我下身,他就已經震驚成了這樣——
我很想當場就嘲笑出聲。
李牧晨那時在看見我脖頸後的吻痕時,都已經呆成那樣,我不相信,此刻,他看見了我身上那麼多曖昧的痕跡,會沒有反應。
我脫下全部上衣,然後抬頭,定定地看著臉色異常板滯的李牧晨。
最後,李牧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驚愕的眼神也從我身體上移到了我的臉上。
他哀傷地看著我,最後,頹然地收回視線,起身坐到另一邊去。
片刻後,我聽見李牧晨極其勉強地、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你要我看的,就是這些……這些痕跡?」
李牧晨看著我。
他眼中,悲憫的,哀憐的……
我一怔,一時間徹底愣住,目光幾乎要不自覺地陷進李牧晨這樣一雙陰鬱的氤氳眼眸之中。
我們彼此就這麼呆坐著,像兩具沒有靈魂的生命。
如果說剛開始我是抱著完全的心機來籌備這一切,但到了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沒有一點開心,反而是……難過,心尖有種強烈的悶窒感。
半天,李牧晨起身,朝著門邊,一路往回走,一路撿起散在地上的衣物。我坐在床上,收拾自己身上這一片狼藉。
李牧晨回到床邊,將我的衣服一件一件遞還給我。我沒有看他,拿過衣服,說「謝謝」,低著頭穿上。
正在我扣紐扣的時候,李牧晨俯下身,我不敢抬頭,只餘光瞥見他的手向我伸來,頓一頓,他的手,穿過我的髮。
我坐著,他站著,彎下身來,捧起我的臉。
他在看我的眼睛,也許在看我是不是在流淚。
我心中有些憐惜這個男人。他把我想的太好。
可實際上我不單純,不善良,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他布了個局,目的就是請君入甕。
「你……想好了麼?」
我仰視他,問,這樣從下而上的看他,我能猜到自己看起來有多可憐兮兮。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直到最後也沒有開口回答。
我幾乎絕望,咬著牙,看著他的眼。
我以為李牧晨要放棄我了,卻在此時,李牧晨湊過來,啄一下我的臉頰:「離開他,和我在一起。」
頓一頓,李牧晨補充道:「我會對你好。」
他說話,聲音輕柔。
一個溫柔的男人。
可惜他看上的,是我這樣一個女人。
聞言,我如釋重負地笑,片刻後消去笑容:「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時間。」
他毫不猶豫:「好。」
我攀附著他的身體坐起來,用膝蓋跪著,給他一個滿懷的擁抱。
李牧晨反手攬住我,輕拍我背脊:「走吧。」
我從他肩窩中抬起頭,分開彼此距離,詢問地看他。
他雙臂環住我,將我緊緊鎖在他的胸口。
他的聲音從我頭頂發出:「今晚,你需要休息,而不是一個男人。」
我在他懷裡用力點頭,靈魂卻幾乎要抽離到半空中,看著這一對擁抱的男女。
男人的深情,女人的虛偽,在靈魂的這個高度,統統一覽無遺。
出了酒店,我和李牧晨分道揚鑣。
沒要他送我回去。
我坐在計程車上,車子開動,我回頭看,就看見李牧晨站在路邊,一直看著車子離開。
我當時就已經告訴他我需要時間。我要他等候,他也同意。
而到他等不及的時候,是要對我失望?還是要恨胡騫予?
等到計程車開上主幹道,我再看不見李牧晨身影。
我打電話給托尼。
「林小姐,這麼快打電話給我?」
從語氣聽,托尼身體狀況恢復的不錯,底氣挺足。
既然已是合作夥伴的關係,我也不與他多拐彎抹角,直接說:「李牧晨,你可以找獵頭公司聯絡他了。」
那邊沉默片刻,隨後,托尼頗為陰冷的聲音傳來:「恆盛的李牧晨?」
「對。」
「我沒有聽錯?」
托尼的疑問不是沒有道理,李牧晨一直是跟著胡騫予工作的,要找獵頭公司去挖他的角,實在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
我大概猜到托尼心中疑問,可我與李牧晨以及胡騫予的這一段周旋,我並不想告訴他,於是只能說:「不要問我做了些什麼,也別問我是怎樣做到的。」
「林小姐,我很久沒有做過這種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了。」他如此回覆。
是啊!
托尼老了,即使還擔得起風險,卻不願再多花精力去處理沒有把握的人和事。
「一個公司的首席操盤手,如果不是準備退休,或者與老闆的關係鬧得十分僵,是不可能跳槽到別的公司的。」
他如此解釋。
我拿不出證據,只能盡力保證:「你暫時不要親自露面和李牧晨接洽,找獵頭公司的人和他談。我可以向你保證,新年過後的第一季度,他會有所動搖。」
托尼最後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沒有其他話要說,正要掛斷電話,突然想起應該要問一問露西的情況。
我一提到「露西」的名字,那邊就立刻陷入沉默。
我以為托尼不會回答了,他卻開口:「我在別墅療養,沒有回去。不過聽傭人聽她鬧得很凶,一直哭著要她們放她走。哭累了才睡的。」
哭?——
是的。
哭泣是女人最百試不爽的武器。
例如我,用它來對付李牧晨。又如露西,用它對付託尼。
走?
走去哪裡?去見胡騫予?——
我有些想要笑,可電話那頭的托尼明顯心情低落,我強壓下想要笑的慾望,問托尼:「你們兩個人,到底是真的相愛麼?不見得吧。」
那邊沉默片刻,之後,愈發的冷著語氣說:「我的愛情,似乎與你無關。林小姐未免多管閒事了一點。」
在我看來,這不算多管閒事。
雖然我的頭腦已經不把露西當朋友了,但這顆心,卻放不下。
這個女人,曾經在我初到美國時,給我唯一的友誼和溫暖。
可惜,事實上,也許我從未進入過露西的內心。一如她從沒有真正瞭解過我的心。
雖然這樣說,雖然理智告訴我,我和露西,並非真正交心的朋友,可我這顆心,還是執迷不悟地記著,她曾給我的幫助和友誼。
托尼也許覺得我這樣是多管閒事,那我換了一個方式問他:「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放她自由?」
托尼嘲弄地笑:「你應該沒忘吧?是你要我關著她的。」
的確,關著露西,是我的要求。他這一反問,我啞口無言。
最後,還是托尼開口,打破沉默:「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會和她結婚。這是一輩子的事。我和她,彼此之間都已經不再擁有自由。」
我無話可說,只能畫蛇添足加一句:「對她好一點。」
露西總說自己喜歡老男人,因為她從小缺少呵護。
如果露西這話不假,那麼,露西答應嫁給托尼,應該是出於真心。
在這一點的認知上,我自動地忽略掉露西和胡騫予可能有的關係。
「你現在還不是費心我和露西的時候,」托尼停了片刻,才繼續道,「林小姐,你此時……倒是應該多去關心一下胡騫予。」
他冰冷的語氣中含著一絲調侃與嘲弄,我不禁疑惑,問他:「什麼意思?」
托尼的笑聲傳來,隨後,托尼說:「今天,胡騫予跌了很大一跟頭。你是他的女人,該適時露面安慰他一下。」
我收線,很快撥出胡騫予的私人電話號碼。
等候音持續了很久,隨即,機械冰冷的女聲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我掛斷,繼續撥,依舊沒人接。
最終,在我撥了近20次後,電話有人接聽了,卻不是胡騫予本人:「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