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書維的聲音。
如果我沒記錯,胡騫予的手機存了我的電話號碼,王書維一定看見來電顯示我的名字,卻能夠如此冷淡如此公式化的接起。
我一直很佩服王書維的一點,就是他從來冷血,卻又總能擺出一副溫文儒雅,淡而不疏的模樣。
我咬了咬唇:「我是林為零,找胡騫予。」
「對不起,胡總正在開會。暫時不能接電話。」
「這樣啊。」我在這頭幾乎要咬牙切齒,卻無法真正發作,只能裝的平心靜氣,「那麼,如果可以的話,告訴他,我馬上去找他。」
「好的。」
我掛斷電話,湊到前頭對司機說:「師傅,麻煩調頭。去恆盛。」
我一說完,車子便掉頭,往濱海CBD區方向駛去。
我枕著車窗棱看著窗外。
外頭華燈初上,新加坡的夜景很繁華,很美。
但是,美則美矣,可惜了新加坡就是這樣一個,遍地繁華,卻也遍地腐化的城市。
車子抵達恆盛大樓時,我下車,看表,原來此刻已經是晚上9點多。
我抬頭,看著面前高聳入雲的大樓。
此時此刻,很多樓層都已是漆黑一片,倒是整個77樓,異常的燈火通明。
應該還在開會。
這一整天我都在忙著助理室的工作,偶爾的空暇時間,我的腦子也被和李牧晨之間的事佔滿了,根本沒空看新聞。
這一天,恆盛股價漲幅依舊強勢。
但就在收盤過後5個小時之後,也就是半小時之前,恆盛設在香港的地產公司卻出事了。
恆盛最新開盤的7個樓盤,其中3個和李氏合作開發的項目,李氏已單方面宣佈撤資。
新加坡國內的一些相關網站都已轉載了這一則最新出爐的新聞。
而我在來恆盛的路上,已在計程車上瀏覽了網上的相關新聞。
李氏的撤資舉動,直接造成了恆盛30多億的資金鏈缺口。
托尼剛才在電話裡所說的「跌跟頭」,應該指的就是這個。
我乘電梯,直接上到77樓。
會議室門扉緊閉,有光從門縫中溢出。
上班時間一直坐在總裁室外辦公桌上的秘書已經下班。
我沒有進去,而只是坐在外頭的接待椅上。等待。
裡頭在開會,中途不時有人趕來。
我的座位靠近電梯間,每一個來的人,第一眼就瞥見我坐在那。
他們有人露出狐疑,但不做任何停留。
也有人認出我,就隨口問一句:「林小姐也在這?」打了招呼之後就直接推門進去。
我中途犯睏,實在撐不住,就歪在椅子裡,闔上眼,小憩一會。
我昨晚本來就沒睡幾個小時,今天又是一天的緊張忙碌,此時,我的眼皮實在撐不住,漸漸的就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看看周圍,一時沒反應過來,再環視一下周圍——
此時此刻,我竟然身處總裁辦公室之內,睡在沙發裡。
我想要抬腕看看時間,支起上半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竟蓋著一件衣服——
這衣服,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今早,胡騫予出門時穿的的那件西裝外套。
我揉一揉酸澀眼角,將胡騫予的外套從身上拿開。
應該是胡騫予抱我過來睡的,可我當時睡得沉,完全沒有醒動。
總裁室沒有開燈,但落地窗外的景觀燈和廣告燈箱甚是明亮,我坐在半明半暗處,將胡騫予的外套扔到一旁。
胡騫予的東西,於我,不外乎得到、毀掉、扔掉,這三種結果。
總裁室空無一人,我開了燈,踱到辦公桌旁,手指撫過那桌上寫著胡騫予名字的銘牌。這塊銘牌上,本應寫著的,並非「胡騫予」這三個字。
而應該是「林甚鵬」。
越想心情越不好,我轉個身,手在桌沿上一撐,轉瞬就坐到了桌上。
閒來無事,我翻一翻桌上的文件。胡騫予敢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桌上應該不會放什麼機密文件,我也大方翻開來看。
隨便翻了翻,都是些報表和結算,等著他這位總裁簽字。
翻到最後,我竟然還看到一份由我校對過的合同。這份合同壓在所有文件之下,我將它抽出來,看到校對人一欄上,自己的名字。
奇怪的是,我的筆跡旁邊,還寫著一個我的名字,我覺得這個筆跡很熟悉,想來應該是胡騫予寫的。
況且,除了胡騫予,沒有人敢在這麼重要的合同上亂寫亂劃。
這一舉動,說明了些什麼?
胡騫予愛我嗎?我不敢相信。
他所有的心思和喜怒喜怒哀樂都太古怪,我實在是悟不出他心裡的想法。
在我深思之時,門邊有動靜。隨後,門扉開啟,胡騫予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人,都是恆盛高層。
胡騫予見總裁室燈亮著,一怔,隨後,他望見我在辦公桌上,又是一怔:「醒了?」
我點頭,不聲不響地從桌上下來。
他在門邊頓了頓,轉身對正要進門來的其他人說了句:「在外面等我。」
隨後,他關上門。
胡騫予朝我走過來。
我手背在身後,悄悄將剛才翻開的合同重新合上。
「我等會兒就飛香港。」
胡騫予來到我跟前,說。
然後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將我腰身一抱,讓我重新坐回桌子上。
胡騫予的手沒有拿開,而是摟著我的腰,俯下身,吻我。
有人打電話進來催。
我看著胡騫予接電話,聽著他說:「好,馬上上去。」
我側身倚靠在桌子上,胡騫予掛了電話,輕輕摟一下我:「一個月,每天一通電話。」
我閉著眼胡亂點頭。
見我同意,胡騫予便放開我,他走到門邊,又停住腳步,回頭看我:「記住。」
我乖乖點頭,他才終於開門,離開。
我坐了一會兒,之後開門離去。
沒料到的是,我竟然在此時此地,遇到了姚謙墨。
我愣在門口,呆了片刻,才記得走出去,隨手帶上門。
說「遇到」並不準確,依情況看,似乎更像是他特地在這裡等我。
姚謙墨坐在接待區的沙發裡,半偏著頭看我。他這樣子,我顯然不能裝作沒看見他,只能理一理頭髮,也理一理思緒,朝他走過去:「很巧啊,你怎麼在這?」
他站起來,臉上掛著笑,隨後,竟從他的兜裡摸出一張紙巾,遞給我,下巴點一點我的嘴唇:「擦擦吧。」
我一驚,想到胡騫予剛才的那個吻。現在自己的嘴上,唇膏一定是慘不忍睹。我趕緊接過紙巾,偏過頭去擦拭嘴角。
我的驚慌似乎很和姚謙墨胃口,他笑得幾乎可以算是開心。
我以為姚謙墨會說些什麼,可他自此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
一般見面時熟人之間該有的寒暄之詞我已經完成,告辭過後便離開。
我走到電梯間,按按鍵的時候,我身後的姚謙墨開口了:「林為零,驕傲如你,現在卻淪落到這般地步。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不甘心?」
姚謙墨這麼說,我不得不重新回過頭去,再一次審視他。
轉眼間,姚謙墨笑意更深,抱著雙臂,等候什麼似的,一雙眼睛鎖定我的臉:「露西被托尼軟禁了。」
我儘量揮去心中極不好的預感,想了想,擰起眉,快步朝他走去,抓著他的胳膊,焦急地問:「出什麼事了?!托尼軟禁露西?怎麼可能?!」
姚謙墨笑著看我,隨後輕巧地撥開我的手:「別裝了。」
我沒有接話。姚謙墨太難對付,於我,言多必失。
就在我想要用沉默應付一切的時候,姚謙墨竟然捉住我那隻剛被他撥開的手,「胡騫予與你這種女人玩什麼猜心遊戲,我真不知該誇他聰明,還是罵他愚蠢。」
我試著抽回手,卻被他越攥越緊,無奈,我只能任由他這麼拉著,斜睨他:「這是我和胡騫予之間的事,你有什麼資格妄下論斷?」
他還是在笑。他笑容中的優雅,與他話語裡的字字珠璣絲毫不相配:「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那妹妹真是驚人的相似。
一樣的愛鑽牛角尖,一樣的不知安分。
我勸過露西,要她安安穩穩地做環球的老闆娘,可她不聽,硬要為胡騫予掏心掏肺。」
我瞪著眼看姚謙墨。面前這個男人絕不簡單。對付一個胡騫予,我已經筋疲力盡,我不想再與這樣一個讓人無法摸透的人多做糾纏,可我手上一掙,他就攥緊一分。
我氣急敗壞地吼他:「你到底想怎樣?!」
他想了想:「叫托尼放了露西。」
「這事兒與我無關。你要找去找托尼。」
「我找過他,他很明確地跟我說,要放露西,得你點頭。」姚謙墨看著我,原本嚴肅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惡意的促狹,「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麼,讓托尼那麼聽你的。」
「我已經說了,這事兒與我無關。放手。」
他不僅不放手,反而連同我另一隻手腕一齊抓住,他此刻笑容,幾乎可以稱得上邪肆:「你和他也睡了?嗯?和托尼?」
我死死壓抑著怒氣,剜他一眼。
他終於鬆開對我的箝制,嘴上依舊不饒人:「我剛才說錯了。你和露西不一樣,你比她還要不如。她起碼是為了愛的人,陪不同的老男人,玩不同的戀愛遊戲。而你……」
他沒有說下去。
我冷靜下來,仔細回想姚謙墨的話。
什麼叫「為了愛的人,陪不同的老男人,玩不同的戀愛遊戲」?
難道……
不可能!
我需要姚謙墨來打破我的胡思亂想:「你的意思是,露西……」我頻繁呼吸,卻依舊有些缺氧,「……露西之前和那些,那些老總相愛,全是為了,胡、騫、予?」
面對我的質問,姚謙墨依舊只笑,不說話。可他的笑容,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幾乎支撐不住,退幾步,頹然地坐靠在沙發扶手上:「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姚謙墨見我這樣,收斂笑容,肅然地看我:「叫托尼放了露西。我可以保證露西不會把你和托尼之間的事告訴胡騫予。」
我不敢答應他。因為我還無法確定,姚謙墨所指的,「我和托尼之間的事」,是他誤會我和托尼上床,還是……
還是姚謙墨已經知道了,我和托尼準備聯手,整垮恆盛駐港房產公司?
可我不能這麼問他,只能和他拐彎抹角:「你和胡騫予不是朋友麼?我憑什麼相信你,你會幫我隱瞞?」
他沒有說話。我餘光瞥見他朝我走過來。到我跟前,之後,他是彎下身來。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姚謙墨兩指捏住我下巴,迫使我抬起頭來看他。
他在笑。
笑面虎這個稱謂倒是很適合姚謙墨。
他對上我的眼睛,慢條斯理的說:「我有告訴過你,我和胡騫予是朋友嗎?」
距離近,我嗅得到姚謙墨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別開臉去,略微後仰,貼著姚謙墨弓著的身體站起來。
我和他之間,保持一步以上的安全距離。
「如果我答應放了露西,你會怎麼做?」我問他。
這是一筆生意,我必須隔出自己心中太多雜念,一心談生意。
他也老實回答我:「我不能保證說服她。但我可以送她回法國。讓她不與胡騫予見面。」
「她會聽你的?」
「會。」
「……」
「麻煩你快點做決定。露西一直在絕食,精神狀況也很差。就算你不把她當朋友,也算和她相識一場。」
我想了想,走到窗邊,打電話給托尼,要他放人。
「姚謙墨找了你?」托尼一下子就猜到。
「對。他向我保證了,不會讓露西見到胡騫予。」
「世界上最不可以相信的就是對方的『保證』。」
「我信。」
掛斷電話,我回身看姚謙墨。
他也在打電話。
我等了等,等到姚謙墨打完電話,收了線,我告訴他,托尼已經答應讓他接走露西。
他朝我微微頷首:「謝了。」說完,又開始撥電話。
這次,他應該是打給露西,只聽他斷斷續續道:「現在可以讓我和她通話了麼……謝謝……露西,別哭,我馬上去接你離開……」
姚謙墨還說了些什麼,我沒有再去細聽,快步走到電梯間,準備下樓。
電梯到了,我進入電梯,電梯門即將合上的時候,突然一隻手伸進來,擋開門,隨即,姚謙墨閃身進來。
面對我的目光,他淡淡說:「一起下去。」
我沒有答話,按下一樓的按鍵。
姚謙墨還在撥電話:「幫我訂兩張機票。一張去香港,一張去巴黎。把我和露西的護照準備好。……對,盡快。我兩小時後到機場。」他說完,便收了線。
「你要去香港?」我狀似不經心的問。
他對此不置可否,只說:「當時你在沙發裡睡著了,沒看到我進會議室。」
我點頭,不再多話。
電梯一路下到一層,我快步走到路旁,打車離開。
姚謙墨終於離開我的視野範圍之內,我心情稍微輕鬆一些,卻還是心有餘悸。
開了車窗,有冰冷的空氣灌進車廂,冷風颳在臉上,幫助我清醒。
這時,後頭一輛車突然加速,開上來,與計程車齊頭並進。
我略瞥了一眼那車,就認出那是姚謙墨的車。
很快,車子駕駛位的窗口對上我這邊窗口,車窗降下,姚謙墨的臉又重新出現在我眼前。
我身子縮回來,正要重新搖上車窗,卻在此時,聽得姚謙墨大聲對我說:「林為零!奉勸你一句,如果不是真的想要一輩子都束縛在胡騫予身邊,最好現在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