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我和私人助理一起回到新加坡,出席所謂的交接儀式。
交接儀式就在環球總公司的大樓裡舉行。記者來了不少。
交接儀式的過程有些繁瑣,我坐在台上,聽著司儀介紹我的履歷,介紹我之前的種種「功績」。
媒體還不嫌麻煩,將身在新加坡的彭崇廉的視訊連接過來。
彭崇廉在大型屏幕幕布上,恭賀我上任。
鎂光燈一直閃。
我好不容易熬過了冗長的記者會,迎來最後一道程序——接過任命書。
我在任命書上籤了自己大名,之後還得微笑著握住托尼的手,讓記者拍照。
而這一天,一上午的時間我都待在環球大樓。
開完了記者會,就直接跟著托尼去見環球公司的一眾高層。
中午還有午餐會。
除了環球的人之外,午餐會還請了一些銀行人士,和一些合作夥伴公司的代表。
我已經提前訂好了下午的機票,準備一接受完任命就回香港。
我在香港預約好了一台手術,我不想推遲。
環球暫時配給我一部車和一個司機,司機送我去機場。
路過某一個廣場的時候,廣場外巨幅的電子屏幕正在重播早上的那場記者會。
畫面上的我正在笑,一副自信的模樣。——
我是趕凌晨的飛機回到新加坡,沒有時間休息,剛才的記者會上也沒什麼精神。好在拍出來的效果還不錯,在電子屏上看,我還顯得挺精神。
在車上的時候,我的私人電話響。
看號碼,是個陌生來電。
我接起。
對方說:「為零麼?」
明明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卻親切地喚我「為零」。
我疑惑:「我是林為零。你是?」
對方語氣帶笑:「我是胡阿姨。」
我愣怔住。
我沒有搭話,電話兩頭都是沉默,俄而,對方開口:「你在香港的時候,我就已經有請你的秘書轉告你,說我想約你見一面。不過,當時你的秘書似乎沒有通知到。」
我回想起昨天,秘書確實告訴過我,說有恆盛的人想要見我。
但我不知,這人,竟然就是胡欣。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回絕?還是同意?
「胡阿姨……」
「怎麼樣?為零,有空麼?你應該還在新加坡吧。」
我推辭不過,只能答應。
胡欣約我去別墅見她。
她說的倒是很好聽:「很久沒見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你,都差不多認不出來了。為零,你也應該讓胡阿姨見見吧。」
只是她應該沒忘,當初可是她逼我出國的。可是,她對我,可以做的這麼絕。時過境遷,竟還能向對待一個許久未見的後輩那樣對待我。
我又想到了這個詞:城府。
我本想請司機師傅掉頭,要他送我去見胡欣。
但無奈,我的車上還有個私人助理。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回去見胡欣,司機送助理去機場。
我要助理先回香港,在提醒了助理幫我把機票改期之後,下車。
我攔了輛出租車,一上車就報了胡家的地址。
車子在路上花了很多時間,到胡家別墅的時候,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了。
出租車在別墅外停,大門有電子眼看衛著,我報了自己的名字,對方說:「請稍等。」
我等了片刻,大門才開啟。
我進去,有傭人在那兒候著,見到我,打了招呼之後就給我領路,領著我朝主屋那邊走。
穿過前庭,朝主屋走的路上,正好路過開放式的車庫。
我瞥一眼車庫:裡頭沒有胡騫予的車。心想:胡騫予應該不在家。
我對胡騫予,似乎依舊有些害怕,雖然我也不知這是為何。
我收回視線,繼續前行,卻在下一秒,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生生定在了車庫最邊上的那輛車上——
閃著金屬光澤,打蠟打的纖塵不染,黑色,奧迪車。
我呆呆看著這輛車,腦子一瞬間空白。
傭人叫了我幾次,我才回過神來,繼續由她領著,到了主屋。
大門為我敞開,我進去,遠遠望見花園那裡坐著個人。
距離遠,我看不清那人長相。我走進花園,才看清,這人確實是胡欣。
一個女人,像胡欣這樣會保養,應該算得上厲害。她頭髮盤的一絲不苟,額角沒有白髮。
在我對胡欣有記憶以來,她似乎一直是這麼雍容華貴,眉宇間藏著溫柔。
胡欣在喝茶,看著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我走到桌前,喚一聲:「胡阿姨。」
她微笑點頭:「坐。」
她微眯起眼,瞅瞅我,隨即又笑:「喝什麼?」
我坐下,「咖啡吧。」
傭人很快上了一壺咖啡,並為我倒上了一杯。
我用匙攪拌咖啡,沒有喝,「胡阿姨找我,有什麼事?」
頓一頓,我補充,「我還要趕晚7點飛香港的飛機。」
聞言,她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不過很快便恢復。
「我也是幾日前剛從瑞士回來,才聽說你回國的消息。怎麼樣,為零,國內的生活還適應麼?」胡欣刻意忽略我剛才話語中的不耐,笑臉對我。
我想一想:「雖然我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但畢竟從小是在國內長大的。胡阿姨不用擔憂,我很適應國內的生活。」
我話裡有話,胡欣自然是聽出來,喝茶的動作令人不易察覺的滯了滯。
她放下茶杯,「騫予那時說你在恆盛做秘書,還說會帶你來瑞士讓我見見。可惜,我在瑞士盼了很久,你卻沒有來。騫予說你很忙,我還責備他為何要給那麼多工作給你。為零,忙歸忙,也要注意一下身體,時不時地四處逛逛為好。」
她提到「到處逛逛」令我不禁想到車庫裡的那輛車。
於是,旁敲側擊地問:「四處逛逛?我最近倒是回了無錫一趟,為我父母掃墓。」
她笑的綽約:「哦?是嗎?那很好啊,你也很久沒回去看看你父母了。」
我深呼吸,她這麼跟我拐彎抹角,我卻不想再同她這麼玩下去:「胡阿姨?您認識David Yang麼?」
她明顯一愣。
胡欣這樣一個習慣於深藏不露的人,此時,能讓我明顯感覺到她的情緒,可見我的問題有多令她震撼。
我屏息以待,等著她的答案。
胡欣緩緩抬眸看我,仔細研究我的神色,「騫予跟你說了什麼?」
這回,輪到我愣住。
胡騫予跟我說了什麼,這根David Yang是誰,有什麼關係?
我忽略心頭那一絲疑惑:「我在去給我父母掃墓的時候,看見有人送的花。卡片上的署名是David Yang,我想,此人可能是我父母的朋友,想問問胡阿姨,認不認識這人。」
「哦?是什麼時候的事?」她似乎生出了警惕之心,眼色都變了。
我想了想,沒急著回答。
怕她猜出什麼。
我沒打算如實告訴她,改口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時間。我當時去掃墓的時候,那束花已經凋謝了,那裡的管理員正準備處理掉那束花,正好被我看見了花裡的那張卡片。」
我看不出她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她笑一笑,眼中恢復柔和:「你父母的朋友很多,胡阿姨不可能都認識的。對了,為零,晚上就住在這兒吧,明天我再派飛機送你回香港。不耽誤的。」
頓一頓,她又說:「晚飯我會叫騫予回來吃。算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同桌吃過飯了。」
「胡阿姨找我回來,只是為了吃頓飯?」我笑問,隨後收斂笑容,「胡阿姨,您也知道,我今早才接任香港環球的經理人,以環球和恆盛現在的關係,我不方便與胡騫予見面。」
終於,胡欣的笑容維持不住了。
她向旁邊的傭人使了個眼色,傭人很快退下。
此時此地只剩我們兩個人。
「為零,你在給胡阿姨出難題。你這麼問,是不是要告訴我:要麼,我告訴你我要見你的真實目的,要麼,你離開,一頓飯也不肯跟我吃?」
我默認。
「你真的長大了,也世故了。」她像在嘆惋。
我衝她笑笑。
胡欣攏一攏一絲沒亂的頭髮,「我找你回來的目的,很簡單:不要對付恆盛。」
「胡阿姨,您可能對我有什麼誤會,我只是在環球找了份工作,而環球,又正好是恆盛的對頭公司,僅此而已。」
她牽扯一下嘴角,帶點嘲笑,「為零,胡阿姨還沒有老糊塗。這麼糊弄我,沒有用。」
這對母子,面對我的反應如出一轍。
我猶記得,當時,我對胡騫予說「我只是找了份工作。而這份工作剛好是在恆盛而已。」胡騫予的反應。而此刻,胡欣也是這樣,笑,低沉的、模棱兩可的笑。
「為什麼不知足?你現在手頭擁有的恆盛股份,已經夠你一輩子奢華。恆盛是你父親親手建造的帝國,作為女兒,你不應該這樣殘忍地打擊恆盛。」
「殘忍?」我反問,挑眉,「要對付恆盛的,是環球,我最多只是算個幫凶。」
更何況,我的殘忍,在和胡欣的手腕相比,小巫見大巫。
「為零,不要自以為聰明,」胡欣調整呼吸,「到頭來,害的是你自己。」
我笑,這回,終於輪到我這麼笑:「我倒想要問問,我到底是做了什麼,讓胡阿姨你這麼忌憚?」
「打開天窗說亮話麼?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
「……」
「你在香港怎麼為難恆盛,我暫且不管。恆盛在歐洲的分公司最近出了點問題。因為經濟不景氣,我們必須裁員,和工會的勞資談判,本來談的好好的,卻在中途,工會單方面宣佈談判破裂,弄得我們恆盛遭到歐洲總工會的全方位抵制。」
「……」
「而就我所知,你從中做了手腳。」
我擰眉:這件事,胡欣怎麼會知道?
我因此有些無言以對。
沉默間,胡欣緊繃的語氣緩和下來:「好了,不說了。」
胡欣大赦天下一般,「饒」過了我:
「為零,胡阿姨一直想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疼的。可惜,很多事,身不由己,現在還要弄到撕破臉的地步,對此,胡阿姨很抱歉。」
「胡阿姨,這頓飯,我想,我還是不吃了,」我起身,從方才的劍拔弩張中抽回神智,「如果您真的曾經把我當女兒一樣疼惜過,事情絕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說完,我要離開,胡欣沒有再開口阻攔。
待我走到花園出口處時,胡欣遠遠叫住我:「這裡很難打到車,我派車送你去機場。」
我沒有回頭:「謝謝,胡阿姨。」說完,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