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這是李牧晨將胡騫予出快要痊癒的消息告訴托尼後,他的回答。

  說此話時,托尼是笑著的。

  李牧晨特地從新加坡飛來大馬,到這家康復中心見托尼,一是為了向他匯報環球這一個月的營運狀況,二來是存著私心,想要試探著問問托尼接下來會不會又有什麼舉動。

  撞向胡騫予的車是普通兩廂車,衝擊力不大,但是車速很快,胡騫予接受了大手術,現在還在醫院觀察。

  為零日夜侯在醫院,李牧晨去探望過她,見了她那樣事無鉅細地照顧著胡騫予,李牧晨終於明白,這個女人,他是再也得不到手了。

  可是,托尼此時這句話,卻給了他滿滿的疑惑。

  李牧晨不太能夠確定,托尼口中的「他」,是否是指胡騫予。

  「胡騫予能逃過這一劫,或許您也該釋懷。哪怕是,為了為零。」

  對於李牧晨的建議,他不置可否,片刻後收斂了笑容,頗為惋惜地看向我:「我之前看中你的一點,就是你對為零有真心,可是我現在卻要奉勸你,停止你的真心。我那個愚蠢的女兒,她已無藥可救了。」

  李牧晨彎不出合適的笑容給他,只用公式化的口吻回應:「對不起,這是我私人的事。」

  他與林為零之間的事,不需要他插手——托尼應該聽得很明白了。

  關於這個問題,托尼也沒再細究,只是撐著自己、艱難地坐起來,他試著夠著病床邊的輪椅,試了幾次都是失敗,他這才把手伸向李牧晨:「扶我到輪椅上。」

  李牧晨頓了頓,快步上前,來到病床邊,將他攙扶到輪椅上。

  他示意李牧晨將他推到窗邊。

  李牧晨照做了。

  托尼看著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麼,沉默頗久,突然開口:「我可以告訴你,這場車禍與我無關。」

  李牧晨原本望著窗外,有一時的愣神,此刻聞言,愕然地收回原本膠著在窗外天空的視線,不信地看向托尼。

  就李牧晨所知,為零在胡騫予出事不久之後,給托尼打了電話。托尼當時並沒有做任何狡辯,對這一切,幾乎是默認的態度。

  他不禁回想起托尼剛才那句: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李牧晨有極不好的聯想,猶豫很久,聲音僵硬地問:「你是說,胡騫予的車禍,其實是他自己……」

  托尼打斷李牧晨的話,語氣近乎是讚許,可是聽來依舊讓人覺得膽寒:「我很慶幸自己沒再看錯人。你比我家為零聰明太多。」

  托尼到了這個地步,已沒必要再掩飾什麼,李牧晨也沒有必要再去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可是,托尼給他的答案,太過令人震驚。

  可是,李牧晨心頭本就滿溢的疑惑,此刻更是越積越深:「為什麼不告訴為零?」

  如果事實真相果真如托尼所說,那麼因為胡騫予出事而幾乎陷入崩潰的為零,該是多麼可憐?

  她這樣為了一個男人,放棄唾手可得的環球,不惜與托尼徹底反目,卻不料,這個男人其實一直在耍著她。

  胡騫予那樣的人,哪有一點真心?

  托尼沒有表情,以李牧晨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髮頂,根根白髮,分明的很。

  這個男人,真的已經老了……

  托尼沉默了。他對於李牧晨的提問不置可否。

  「胡騫予根本沒必要這麼做,除非……」李牧晨無法從托尼口中得出答案,只能依靠自己,將心頭纏繞著的疑惑,一點一點,抽絲剝繭,「……除非胡騫予知道你還活著。」

  在托尼手下做事,很多情況下,李牧晨永遠只能像現在這樣靠揣測去瞭解托尼的想法。胡騫予和托尼,在這個方面,驚人的相似——模棱兩可,高深莫測。

  他始終不能完全猜透他們的想法。耍心機,太累,李牧晨寧願像此刻這樣,單刀直入地問出口。

  托尼呆在馬來西亞,活動範圍也只限於這家他私人所有的康復中心,警方也都已經開據了死亡證明,胡騫予如果這麼快就能知道托尼是詐死,那就太恐怖了。

  「為零,或你,你們兩人之中,有人洩露了秘密。」他說的很淡,似乎也看淡了,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猙獰可見。

  他將這件事牽扯上李牧晨,李牧晨難免驚慌:「不,我沒有……」

  托尼堪堪打斷他:「放心,我相信你。胡騫予厲害得很,為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況且,女人,始終是感情動物。我害死過一個女人,也早已經得到了教訓,只是……不久之前,聽為零說了一番話之後,才真正幡然醒悟過來罷了。」

  他像是被觸及了某些久遠的回憶,神情有短暫的痛苦,並著溫柔。

  李牧晨的手用力握著輪椅扶手,「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托尼沉默著搖搖頭,接下來,彷彿是陷入了沉思。他很久也沒說話,最後,只是緩緩地將視線轉向窗外。

  仔細觀察,李牧晨才發現,托尼其實並不是在看窗外風景,而是在看窗檯上那一株白玫瑰。

  李牧晨不禁憶起,自己現在的那個辦公室,也就是托尼曾經的總裁辦公室裡,擺著的那盆白玫瑰。

  托尼似乎很鍾愛這個品種的花。

  李牧晨本不想打擾沉思中的他,但是,等了很久,還是耐不住性子開了口:「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帶著那個瘋女人,離開這裡。永遠。」

  托尼恍然回過神來,頓了一會兒,淡淡說:「如你所說,」片刻後,補充道,「哪怕是……為了為零。」

  「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李牧晨遞過來一杯咖啡,邊說邊坐下。

  清晨的光,很柔很軟,青草味道沁新,但依舊掩蓋不住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看望這個女人。

  林為零接過,咖啡的溫度傳到手心。她沒看他,而是看著醫院草地上那些優哉游哉的病人,「去哪?」「英國。」

  「一段時間是多久?」

  「大概,永遠。大概。」他也不確定,「大概」二字,重複著,語氣猶疑。

  「一輩子都不準備回來?」「原則上是這樣,但是也可能會有例外……」他看著女人的側臉,咬了咬牙關沒繼續說下去。

  她在他的沉默中低下了頭,看著杯子裡的褐色液體。她至今才明白,很多事是她無法掌控的,更多事,是她無可挽回的,就像此時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像此刻還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

  「你走了,環球怎麼辦?」她聲音有點沙啞。

  她覺得無力,她要照顧病人,沒心思去管其他事。

  「其實,」他收回視線,喝一口自己那杯咖啡,戲謔地笑了笑,「其實我更希望你會說『你走了那我怎麼辦』……」

  林為零眼神一黯,好在低著頭,任何情緒都不會讓人發覺。

  她答非所問,裝作懵懂:「你走了的話,托尼就不怕我把環球和恆盛統統交到他手上?」

  「你會麼?」

  「不會。」

  李牧晨自認瞭解這個女人,往往彼此的一句話,兩人都能做到心照不宣,可是這一次他讀不懂她,只能詢問:「為什麼?」

  「……」

  「你還在防著胡騫予?」他試探著,小心掩藏著內心某種剛死灰復燃地悸動。

  「不,是我怕胡騫予若從我手上得到任何好處,托尼又會想方設法對付他。」

  「這兩個男人都是狼。雖然心狠,但是都不會傷害你。」

  她不屑,笑容譏諷:「我是否該感激?」

  李牧晨無言以對。這樣的林為零,在他看來,面目是猙獰的。

  他是否該告訴她真相?

  不!——他兀自搖搖頭。

  托尼已經答應要放過胡騫予。秘密會隱藏一輩子,這個女人終於能夠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可惜,她的幸福,卻是他的絕望。

  等了很久,她終於敢回頭看他,「到時候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

  「之後還聯繫麼?」

  「不。」

  「斷絕一切聯繫?」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人一旦形成對某事某物的某種依賴,便會心存僥倖。

  她已經開始依賴這個男人,但是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手中紙杯被捏的變型,他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我不能被同一個女人傷這麼多次。為零,希望你能體諒。」

  她垂下眉眼,聲音也冷淡了,「抱歉。」

  她的腦袋垂下,是個落寞的弧度,李牧晨知道自己又要心軟了,趕緊收回視線,逼迫自己盯著正前方,可是,心有不甘,便是有一塊大石壓在心口,令人無法喘息,他想了很久,還是開了口,「希望你不要怪……」

  可是他的話,被她的手裡鈴聲打斷。

  她接起來,說了句:好,我馬上回去。繼而邊掛斷電話便起身朝住院部走,幾步之遙後才記起身邊還有個李牧晨,草草回頭來對他說了句:他醒了。我走了。

  「再見。」李牧晨微笑,笑容無懈可擊。

  他這兩個字加上他的表情,讓她不得不頓住腳步。

  李牧晨的微笑之中有訣別的味道,她從中品出了苦澀,可是,她還能說些什麼?

  請你留下?她還沒有自私到那個地步。

  「再見。」簡短說完,她加快步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