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
胡騫予坐在輪椅上,身後人的沉默令他不適,他回頭抬起眸子看。這個女人在走神,他又喚來句「為零?」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為零眼中的光晃了晃,目光定格在他臉上:「怎麼了?」
胡騫予隔很久才搖搖頭,「沒事。」回過頭去,不再看她。
接他們出院的車就停在不遠處,林為零推著他到車門邊,司機下車開門。
胡騫予腿部感知還沒有完全恢復,雖然已經能重新走路,但是不能堅持很長時間,出院前一天為零求了很久,他才同意坐輪椅出來。
可是此刻司機作勢要過來攙扶他坐進車後座,他臉一僵,眼神肅殺,司機被盯地動都不敢動,他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顫巍巍站起來,一手伸展,死死抓著車門邊沿,才終於勉強坐進去。
為零也坐進車裡,車子發動,胡騫予莫名其妙問一句:「失望麼?」
為零肩頭一顫,她瞬間的侷促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她落寞地低下頭,沒有回答。
他也垂下頭,看著自己緊握成拳的手,悶悶的聲音溢出薄唇:「抱歉。」
互相折磨,幾乎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相處模式。
這種女人會讓男人覺得沮喪,以及一種抓不住的惶恐。
他是胡騫予,他自認不會和那些尋常男人一樣,她,於他,是「勢在必得」,他愛她,但他更願意控制她,得到她。愛很難學習更難維持,掠奪比較適合他的胃口。
否則他也不用冒著生命危險,製造這一場車禍。面對這個女人,他也有無法把握的時候。
往往,精心策劃的一切,只要對手是她,便會立即讓一切都脫離設定好的軌道。
她之前不尋常的舉動提醒他,一定有什麼事發生,就算這些都是他多疑了,但她與李牧晨走的這麼近,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威脅。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句話永遠不會出現在他胡騫予的字典裡。一切都可以得到,只要你有本事。
他做不到放棄唾手可得的恆盛,做不到放棄這個女人。於是,賭上自己。
贏的,贏在心狠手辣;輸的,也未必就正直不阿。
他成功了。
但是,這個女人一點不對勁的舉動都會令他警覺。這是代價,他可以承受。
林為零一下午都在睡覺,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怎麼起來了?」胡騫予不知何時進的房,此刻他從背後擁住她,下巴順勢擱在她肩頭。手順著她的胳膊往下,握住她的手。
林為零看了他很久,突然說:「我餓了,弄晚餐給我吃好不好?」
他點頭,吻吻她的眼睛便離開。
林為零目送他走出房門,她爬起來,拿著手機,到窗檯邊打電話,她撥通姚謙墨的電話。
她說的聲音很小,內容簡潔。
「見面吧。」
「時間地點由你來定。」
姚謙墨結束了短暫的通話,把手機放下。
此刻他正在吃晚餐。獅城最好的英式餐廳,環球酒店頂樓,旋轉背景牆,窗外是整個新加坡的夜景。美得沒有一點真實感。
餐盤裡是下午剛空運到新的牛排,5分熟,還帶著血色,掠奪的顏色。
他看一眼對面的李牧晨,突然,笑了一聲,舉杯喝一口紅酒。
李牧晨在他的笑聲裡頓了頓,卻很快恢復,沒有理會,依舊動著刀叉吃著盤裡的牛排。
可是顯然姚謙墨不準備放過他,「林為零約我見面。」
李牧晨緊了緊握餐叉的手,沒有抬頭,聲音從低著的唇中溢出:「請你,不要再給我找麻煩。」
姚謙墨噤了噤聲,不屑地笑了笑:「撕下你的假面具。這一切,你不是應該樂見其成?」
李牧晨的動作又是一滯,終於,抬起了頭,他的臉上表情倒是雲淡風輕,他看了姚謙墨許久,終於,扯開了嘴角,笑一笑。
姚謙墨見他這副模樣,終於滿意地微微頷首,舉杯又喝了一口,姿態閒適,虛偽作態的表面功夫做多了,自己的真心也變得模糊起來,他,還有李牧晨,大概都是如此。
「林為零如果見到你這樣的笑容,應該會很震驚。」
「怎麼?你打算告訴她我的真面目了?」
姚謙墨撇撇嘴,「放心,我沒有林為零那麼愚蠢。」
李牧晨索性放下刀叉,餐巾拭一拭嘴角,抬眼光明正大地瞅著對面的姚謙墨:「你的確很聰明。」
「不,我如果聰明的話,應該從你帶著林為零進資料室,讓她無意間看到那份合同時,就已經猜到。」姚謙墨謙虛一笑。
兜了這麼大一圈,原來,真正厲害的人,不是胡騫予,也不是托尼,而是,李牧晨。
是啊,連他姚謙墨都要佩服、都得甘拜下風的人,胡騫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說吧,林為零約你見面,是什麼事?」李牧晨喝清水,他不碰酒精,任何有癮的東西,他都不碰。
李牧晨的生活自律,嚴謹,一如他給所有人的印象一樣。
姚謙墨聳聳肩:「放心,和你無關。」
「哦?我以為你約我來,一定是有和我息息相關的消息要宣佈。」「……」
「或者,你想……」李牧晨頓一頓,「……知道些什麼?」姚謙墨倏地抬眉,略微不可置信地瞅著李牧晨。這個人,的確厲害。
越是在厲害的人面前,越不能說話,說多,錯多。姚謙墨繼續保持沉默。
李牧晨繼續試探:「關於……你父親和我的關係?」
姚謙墨雖然表面冷靜,但心裡那根弦,一直兀自繃緊著,此刻聽他這麼問,終於能夠如釋重負:「我果然沒猜錯,你是我父親安插進恆盛的棋子。」
李牧晨如果不是站在姚家這邊的,那麼,一切就太可怕了。「你不要說的這麼難聽,」李牧晨伸出一指,在他面前晃一晃,「我和你父親,是合作夥伴關係,就算是『利用』,也是互相利用。」
姚謙墨看著這個終於露出了真面目的男人,原來,掩藏在他溫文儒雅的外表下的,是這樣一副貪婪市儈的醜陋樣子。
林為零,你看看你,都招惹了些什麼樣的怪物……
姚謙墨收起苦笑,繼續逼迫自己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你太厲害。矇騙了所有人。」
李牧晨很謙虛,但是眼中的情緒,顯然地是對於姚對自己的誇獎,很是受用:「不,應該說是你家老頭子太厲害。他要環球和恆盛鬥得你死我活,姚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為了這個,連自己女兒的幸福都可以搭進去。你說,你父親厲不厲害?」
胡騫予自詡聰明麼?他也不過是利用了人,再反被利用而已。
林為零就更不用提了,從始至終活在迷霧裡的,就是這個女人。
她的不幸,她的幸福,都是人為製造的結果。而能摧毀這個女人的一切的權杖,竟然是握在自己父親手裡!姚謙墨一直都深知自己父親的殘忍。
他的父親,用他這個兒子來拉攏和何萬成的關係,用露西去牽制住胡騫予、林為零、托尼三人,用李牧晨來挑撥胡家和托尼的已經水深火熱的仇恨。
「我可以告訴你,你約我之後,我告訴了你父親,他已經猜到了你的目的。」
「哦?」姚謙墨心臟極度疲累,卻依舊要強撐著自己,裝作好奇地問,「你說說,我的目的是什麼?」
「你已經掌握了胡騫予製造他自己那場車禍的證據。」李牧晨很謙和地說。
姚謙墨無話可說了,頓一頓,忽的,嘲弄地笑出聲:「呵,的確。我的父親,太厲害。」怎麼說?料事如神?
「是啊,你這麼做,可以徹底摧毀胡騫予和林為零的感情。正是你父親想要看到的結果。」
「然後呢?你,或者是我,得到林為零,最後,再把利益轉交給我父親?」李牧晨沉默地笑一笑,默認了。
姚謙墨無法自控地咬牙切齒起來,此時,再過分的舉動都無法宣洩他胸中的怒火,他的妹妹露西,如果知道這一切……
姚謙墨很快恢復冷靜,鬆開緊咬的唇齒,最終,淡淡說一句,語氣近乎於誇獎:「遲早有一天,他會把我這個兒子也賣了。」
李牧晨看著這個隱忍至極的男人,他可以在姚謙墨的身上,看到姚父的影子,一樣的決絕,不給他人留餘地。
這樣的男人,值得讚賞。
李牧晨也是淡淡的口氣說道:「放心,不會。你去日本這段期間,不就是為了調查這一切麼?這麼短的時間裡你就弄明白了這麼多。假以時日,你會和你父親一樣強。」……或者,比他更強。
姚謙墨,這個向來自信的男人,這回,失去了自信的砝碼,因為,這一場遊戲中,他自己,也不過是別人手底下的棋子。
於是,他做最後的抗爭,宣誓一般,對著李牧晨,微微吊起眼角,唇角也扯出近乎於魅惑的笑:「我不會做他的傀儡。」「你會的。」李牧晨很篤定。
「……」
「你愛著林為零,不是麼?」
姚謙墨登時圓睜了雙目。
此時此刻,窗外的夜色滲透進來,似乎是愛上了這個怔神卻依舊魅惑的男人,要將他拉進黑暗的懷抱中一般。
「你父親曾經在你的相機裡看見過林為零的照片。他說,他瞭解自己的兒子,把一個女人拍的這麼美,靠著好的相機與技術是不行的。還要加上,愛慕。」
對,那張照片,美麗的女人,可是,他遺失了照片,連同那張照片中的女人,也遺失了。
「你呢?你愛林為零?」
「……」
「不愛?」
「什麼是愛情?一切,不過逢場作戲而已。」李牧晨轉過頭去,看著夜景,慢騰騰地說。
林為零現在睡覺可以關燈了,證明她恢復的很好。他沒有料錯,這個女人,有一顆堅硬的心。
林為零任由他抱著,他的手交疊著放在她的腹部上,她雙手覆上去,反握住。他們彼此之間像此時此刻這樣寧謐的時光總是很少,要珍惜——她已懂得這個道理,可是,似乎,這個男人並不懂得。
他有多少事瞞著她,她不能想,她怕自己會再次崩潰。
深吸一口氣,她說,「明天,我要和姚謙墨見面。」
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她腹上一僵,他的聲音從她頭頂發出,倒是很無所謂的,「是嗎?」
草草的問一句,便再沒有下文。
之前的他不是這樣的,咄咄逼人、不給人留任何餘地的胡騫予哪去了?他的改變令她暗自心驚。她不敢相信。怕。
如果,又是一場騙局,她要如何去承受?
心被他揪著。這個男人,愛上他,是不幸。可是怎麼辦?已經陷進去,無法自拔了。他這樣設計要托尼的命,她竟然都不恨了,還時刻安慰自己,托尼並沒有死,這個男人還不算罪無可赦——
她明白自己這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沒有辦法,她這麼做,並不只是因為愛著他,更因為,這是出自她自保的本能。
怕受傷害的本能。
我也成了個懦弱的人了!——不無諷刺。
她回頭看他,他受不了她直視的目光,閉眼吻住她。只限制於唇瓣上的吻,謙恭的,柔和的,不再是掠奪。
他也是會有柔情蜜意的,只是之前並未給與她而已。
胡騫予牽起她的手,將她往床邊領:「睡吧,很晚了。」
很習慣地就演變成相擁而眠的姿勢,側著睡,他在她的身後,手臂橫過來,將她安穩的護在結識的胸膛裡。
沒有身體的慾望,很恬靜,他的呼吸和她的,都要融為一體了。
可是她無法感受到他一直努力給予她的安穩,「騫予?」模模糊糊地喚他一聲,他也模糊地應道。
「我想要召開股東大會。」
他的聲音聽來並不真切,似真似幻,很低沉,「哪邊的?環球還是……」「恆盛。」
他沉默了,許久才恢復低沉平靜的嗓音:「等等,好嗎?」
他要她等?
神經末梢都繃緊了,她的手不自覺地抵向自己的胸口,她胸腔中的心跳這麼不規則,他一定感受得到。
可是他選擇視而不見。
原因……她依舊不敢去想。
很久,她找回自己的聲音:「等……多久?」
他想了很久,雙臂收緊,擁緊了她,聲音略微揚了揚,像是要表現地略為輕鬆些:「等我母親把恆盛的股份全數交由我處理那天。」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召開董事會議?」她聲線繃緊,無法鬆懈。她知道自己即使此刻在他面前還能保有秘密,但她這樣一幅驚慌失措的樣子,他這麼聰明,又怎麼會猜不到?
矛盾的心臟幾乎要被勒緊,直至窒息。
他似乎笑了笑,聲線中有氣音,竟奇異地讓她有了絲歡快的錯覺,「你告訴我的,人還是不要太過明白的好。」
她愣了愣,回憶片刻,自己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倒是她自己時常被提醒:不要太過執著,否則受傷的是自己。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想要回頭看他,可是他尖銳的下巴硌在她肩頭,固定住她的腦袋,不讓她亂動。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此時的表情。
向這個女人妥協的表情。
向愛情妥協的表情。
他怕自己會在她的目光中改變不久前才做的決定。
「記得這裡麼?」
CBD附近的酒店,刻意調暗了燈光的餐廳,姚謙墨約的地點,在這裡。
他問她這句話時,臉上表情很慵懶,眼中卻看不出情緒。
她沒有回答,一貫地保持沉默。和那時一樣,她只點了杯咖啡。
他看著這個女人優雅疏離的姿態,兀自笑一下,自圓其說:「你剛回新加坡那天,露西,你,我,在此見面。」
林為零放下咖啡杯,抬眸看著對面這個男人。
他在她的目光中滯了滯,她的視線過於平靜,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曾經那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女人到哪去了?陰謀詭計得那麼精彩的林為零,不會用這種看破一切的眼神看待他。
或許恨,或許懷疑,或許質詢……每一樣都比平靜來得好。從大學時代開始,這個女人身上某種抗爭的磁場,成了他致命的吸引。她是突兀的,像尖銳的石頭,而不是被磨去棱角的鵝卵石。
他的眼中靜靜流淌著失望,卻被更深沉的窘黑掩蓋住,不讓任何人發覺。
林為零低頭翻包,將錄音帶原封不動地遞還給他。他看看她的臉,再看看她的手,並沒有接過錄音帶,反而微微斜了身子,靠進沙發靠背裡,將彼此距離拉得更開。
她沒多說什麼,把錄音帶放在桌面上,拎了包就要起身離開。他卻開口了,「你變了。」林為零認命地閉一閉眼,重新坐回去。
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會傷害自己,不知為何,姚謙墨的真假莫辨之中總像隱藏著什麼,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這被隱藏的部分,對自己有利。
可是他對胡騫予,絕沒有所謂的手下留情。
不行!
她想要一次解決,姚謙墨這個名字,這個午餐時間過後,她再也不想提起。
「你還想怎麼樣?」
「應該是我問你,你想怎麼樣?」「……」「你不想知道錄音帶的內容?一輩子被蒙在鼓裡?」
她一怔,繼而忽的一笑,放肆地斜睨他:「你希望我和露西一樣瘋了?」
她憤怒,他卻由衷地笑了,這才是他熟悉的林為零!危險的獸,被逼急了,咬住你的脖子、你的要害不放。她的眼神,夠狠。
他沉默了,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繼續。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她從來無法明了,他是迷,不讓任何人窺伺入心,她的憤怒莫名地讓他開心,她便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和緩了語氣:「你說過,我知道了錄音帶裡的內容之後,很可能會和露西一樣。」
他沒有立即回答,低頭尋了一支菸,點燃,卻只抽了一口便將煙擱在了菸灰缸邊緣。他用一口煙的時間來閃躲她的目光,並冷靜思考,得出的結論是:「我收回這句話。你遠沒有露西的懦弱。而且托尼……」
他停了停,沒有再說下去。
他歷來享受和對手針鋒相對的快樂,可是,對手換成是這個女人,他卻總要遲疑。他繼續吸菸,隔著煙霧她。
為零給自己幾分鐘時間冷靜一下。這個男人實在是很懂得要怎麼把人逼瘋。他的欲言又止又一次將她逼向崩潰邊緣。
而托尼這個名字,幾乎已成為她的死穴。
她緊張起來也曾是煙不離手的,可是她很久都沒有帶煙出門了。跟過去的壞習慣告別,她以為自己能做的很徹底。現在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
他看著她侷促的樣子,趁手便把自己的煙遞給她,她猶豫了一會兒就接過了,猛抽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把她包圍住,讓她覺得安全。
相關的人之中,除了李牧晨和她,沒人知道托尼還活著——她安慰自己——不用擔心。
一切都會如設想中那樣,托尼,胡騫予,她,各自安好,恆盛,環球,井水不犯河水。
她終於有了能夠舒心地笑的理由,她也如願笑了出來:「我不需要知道。」
他擰起眉,看她。
她迎視,笑笑,輕蔑的:「我許諾過給你的利益,你會得到,除此之外,你什麼也別想要。我也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
她說完便站起來,他跟著她站起來,依舊想要挽留,拉著她的手臂,她卻冷冷看著他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接著一指一指的扳開,「再見。哦不,再也不見。」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倏地,嗤笑出聲,「林為零,我給你幸福,是你自己不要。」
「……對,把數據接過來。立刻。」胡騫予語氣僵硬地說完,按下免提鍵,偏頭看電腦。
面前三台聯屏電腦,連成一線,正跳躍著今日恆盛的股指走勢與局部圖。
這古怪的飆高,很明顯是有巨額資金投入市場,刻意炒高恆盛的股價。更帶動股民瘋狂購進散股,大盤混亂。
可以預見,一旦那股資金惡意撤出,整個恆盛股票會引起多大的恐慌,證監會也一定會派人來查,到底是不是恆盛內部炒作外圍。
而期指市場的數據,還要等到處理過了再傳過來。
也不知是何慘象。
雖然恆盛旗下的投資公司聚集了國內最知名、手腕最高的操盤手,全球數以十萬計的股市行情,每日都有超過十個頂級操盤手關注,
林為零在一旁,同樣盯著屏幕。胡騫予略一偏頭,便看到她嚴正以待的模樣,他忽然就輕鬆起來,捏一捏太陽穴,自嘲般笑道,「很好,看誰要這樣弄死我。」
這種惡性IPO與炒做事件,實施者是真的想要置他於死地。
調出前幾日的走勢圖的話,就已經可以看出外來力量惡意傾資的跡象,但是,整個恆盛的投資部門,竟然都沒有發覺。
對手強大。
恆盛旗下的投資公司聚集了國內最知名、手腕最高的操盤手,全球數以十萬計的股市行情,每日都有超過十個頂級操盤手關注,可是,少了李牧晨,竟然就要遜色這麼多——
胡騫予也沒有料到。
林為零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接過他棄下的鼠標,邊放大局部圖邊說:「調用總公司的流動資金,把惡意傾資壓下去。」今早胡騫予接到來自恆盛的電話,對方聲線慌亂,說今天大盤混亂。為零看了會兒他們發來的數據圖,她開始還不以為意,胡騫予卻已經看出了其中的古怪,要她和他一起回公司。
可惜,胡騫予的果敢,卻還是晚了一步。
大盤開盤不過半小時,便已經混亂。
胡騫予搖頭,「不行,這一部分資金已經全部投進班加羅爾的開發案裡了。」
「對不起。」她垂下目光。
她確實該道歉,李牧晨的離開是因為她,還有這個女人之前從恆盛拉走勢力強勁的投資商,以及她對班加羅爾案的百般阻撓,令他不得不把資金全部分散出去。雖然恆盛一直與花旗銀行合作愉快,資金往來也一直很順利,但是恆盛一旦被證監會盯上,任哪家銀行都無法援助,愛莫能助。
資金鏈一旦斷裂,班加羅爾的開發案也得擱置。
他默默地將她攬過去,摸摸她的頭。
她是他的女人,他能怪她麼?
這個商場,是容不得「對不起」這三個字的。
就算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災,但她都是他招惹來的,他也無法有怨言。
只是,他依舊無法不停止懷疑:新加坡國內能有實力與財力陷恆盛於懸崖的,只有一家公司……應該不是。
為零看著像是在審視自己的胡騫予,從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到懷疑,她咬咬牙,「騫予……」
她欲言又止,胡騫予正想發問,卻被座機電話鈴聲打斷。
「胡總,資料已傳送過去。」
胡騫予聽完便掛了電話,撥開內部網路,點接收,數據報表框跳出來,他已最快速度回到工作狀態,為零看看他,他現在看的是公司機密,她需要迴避,起身要走,他卻拉住她胳膊,依舊看著電腦屏幕,話卻是對她說的,「去哪?」
「我……我可能不方便呆在這裡。」
他不說話,再一用力,她便被拉回了座位上,他並不避諱,反而把數據直接轉到電視牆上。整面電視牆倏地亮了,全部數據都展現在了林為零面前。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別走。」
只是一句公式化意味明顯的話,她卻驀地一愣,他的手還抓在她胳膊上,沒有一點要鬆開的跡象。她的視線在他繃緊的側臉上逡巡,不知為何,就是遲遲收不回目光。
他的嘴角漸漸扯出一個笑容,「就這麼好看?」她依舊那樣盯著他,他無聲地嘆口氣,「別光顧著看,過來幫幫忙。」
她終於回過神來,整理好思緒。
期指目前還沒有人為抬高或低壓的跡象,胡騫予略微放心了些,可是,如果要派人查探出最近什麼人在新加坡有大筆資金的異常流動,還需要寫時間。
目前,他在明,對手在暗,無硝煙的戰爭,同樣會要人命。資金的來源無可考察,中午休盤時,恆盛已經被推高至3千點位置。
「你猜他什麼時候會開始拋售?」
聞言,為零認真想了很久,現在猜測對方的意志沒有絲毫作用,資金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恆盛的幕後財團夠穩固,一切都不是問題。
因而,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我剛才算過了,對方投入至少5億美金。你需要超過7億才可以對付。」
他稱讚,「一針見血。」可是神色絲毫不得輕鬆。
她猶豫著,知道自己不該問,可是,他方才都留她下來了,斯毫不避諱,她也有了一絲慟然:「資金缺口是多少?」
他卻答非所問,「我現在明白了你不拿你的聰明才智對付我,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拍檔。」
「你一方面擺出信任我的姿態,一方面卻不肯告訴我。」
他似乎笑了一下,不明顯,嘴角很快重新隱下去:「這個人,這樣打壓對手的手法,讓我想到一個人。」
他總是這樣轉移話題,可是,他此時這麼問,為零被問住了,她心中的疑問,被他這麼毫無預兆地先行說出口。
的確,這樣的手法,很像一個人。
托尼。
托尼就是這樣,炒弄恆盛的股票和期指,利用輿論,利用證監會,切斷所有資金後援,弄得恆盛最後不得不清盤。進而賠上林甚鵬的人命。
這是把手段與他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殘酷範例。
她自己當時也是用這樣的方法,攪亂了胡騫予的班加羅爾計畫,可是,如果要制約住整個恆盛,她還沒有那麼多資金,也真的做不到要將恆盛再一次推入萬丈深淵。
可是,轉念想想,為零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多餘的。托尼已經答應要放過胡騫予和恆盛,而且,現在的環球時在她手中,有什麼資金流動,不可能不過她的手。
想要連同她也蒙在鼓裡,根本不可能。
「誰?」
她明知故問,掩飾的好,卻依舊逃不過他的眼睛。
胡騫予也不點破,一切都說的太明白的話,只會傷了彼此才鞏固的感情。他聳聳肩,沒再繼續,「資金的事,我自己解決。」握住她的手,「相信我麼?」堅定的眸子,志在必得的自信——這是林為零所熟悉的強勢男人。
她緩緩地,點頭。
他抓著她的手,移到自己臉上,彼此的皮膚都是微涼的,真的是無法互相取暖,但是起碼是在一起了,冷,又如何?
忍著就好。
他不想再多說什麼,接下來有的忙了,彼此這樣較勁,累。他看看她,下巴點一點外頭的茶水間:「幫我去倒杯咖啡?」
他現在走路還是有些不順,她起身,朝茶水間走。
他需要她個人的協助,卻不需要她在金錢上的幫忙——這樣,劃分了恆盛與環球的關係,她知道自己該高興才是。
看著她轉身的背影,這個男人溫柔愛人的眼神,也瞬間消失殆盡。財務部門的人應該已經在著手調資金。
他直接撥號到財務部長的私人手機,只說一句:「想辦法籌錢,但是記住,不要動用資金庫的錢。」
「是。」
很好,他兀自微笑,掛電話,安穩地等著她的咖啡。
為零進入茶水室,咖啡機需要預熱,短短時間,她拿手機,撥號碼。
很快接通。對方不說話。
「是你幹的?」
電話那頭的姚謙墨,無聲地笑,「真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又再度聯絡我了。」
「還不肯放過我們的,不就是你?」
她的聲音低沉,伴著咖啡機運作的動靜,透著煩躁。為零知道胡騫予要她來倒咖啡,無非是要支開她。否則,他大可要秘書直接把咖啡送進來。
他不信任她。
她亦然。
表面上倒是可以一派和諧。
她說什麼?「我們」?姚謙墨失笑,「你們?」
「……」
「你和胡騫予的關係可真是越來越親密。」
她忽略他語氣中的嘲諷,手扶在咖啡機壁上,燙,「你看了今天的大盤了?恆盛的股價——」
他打斷:「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有這麼強大的資本後盾做股酬運作。」
如果不是一直關注恆盛股價,他怎麼看得今日出有強勢資本介入?——她聽出破綻,卻又苦於無法反駁。
的確,他根本沒有那麼多的資本。
姚謙墨在電話那頭,冷眼期待著,命運的齒輪吱嘎作響,這個身陷局中的女人,兀自徒勞掙扎。
「你想怎樣?」
「不,該我問你,你想怎樣?」他將手機換到另一邊耳畔,慢條斯理,「我記得你之前已經聲明,不會再聯絡我。現在,你這通電話,我可以理解為,是在招惹我嗎?」
「抱歉,我不該打給你。」掛斷——
他似乎猜的出她下一步動作,出聲阻止,「等等。」
「……」
「恆盛的季會,已經有人通知我出席。」
「……」
「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打算把承諾過的恆盛的權益轉到我名下。」
她耐著性子聽他繼續,看咖啡快要沖好,匆匆說一句:「我從不會虧欠任何人。即使那個人,是你。」
「絕情的女人。」他悠悠說,可此時,她已經掛斷。
姚謙墨捏一捏酸澀眼角,一直安靜等在旁邊的助手,見他掛機,便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報告,「如果要在一千點位置上持續推高,需多30%的資金。還要繼續麼?」姚謙墨沉眉思考,沒有回答。
幾週接觸下來,助手面前一向溫文爾雅的姚謙墨,此刻因著這沉默,帶上了壓迫感強大的危險氣息。
許久,姚謙墨點點頭,「對。只要李牧晨的資金不斷,繼續傾資。」
「那還是按照原定計畫,在明天拋售?」
這一回,姚謙墨沒有猶豫,緊緊捏著手中鋼筆,「不,還不夠高。」還不夠高到讓胡騫予跌死。
鋼筆的筆套上刻著個金色V字,是他大學暑假在律師事務所做工讀生時,賺的月薪購得的,它本該是一份生日禮物,但他卻並沒能將它送出手。
如今,它成了他的幸運鋼筆。
之前,每一場官司,如今,每一筆總集資金近百億的調動令。
他捏著這支筆,用勁。
他就要用這支筆,將胡騫予,置於死地。
「聯絡財管經理們,這兩天盯著恆盛的對沖基金。看跌期權的報表,每半個小時向我匯報一次。」
助手有些為難,「可是姚總他並沒有……」
姚謙墨揮揮手,打斷他的話,「我父親那邊,我會自己去說。有什麼差錯,我擔待著。」
助手還在左右為難,姚謙墨不耐,用鋼筆點一點門口,聲音又低了低,「出去。」
林為零端著咖啡回到辦公桌前,胡騫予剛掛上電話,抬頭看看她,接過她遞過來的咖啡。
喝咖啡,不說話。
光可鑑人的桌面兩端,分別倒映出他們的臉孔。
他悠哉。
她緊張。
分別明顯。
看著他悠閒地細呷著咖啡,為零鬆開一直咬著的唇,「恆盛現在到底有多大的資金缺口……」
聞言姚謙墨擰眉抬頭,帶著寵意的責備,「不是說好不問的?」
「我擔心你。也擔心——」咬咬牙,還是說了,「——恆盛。」
「我的事,我自己能搞定。不要懷疑我的能力。」胡騫予說完便放下杯子,轉動椅子,面對電腦,不再看她。
可是,他盯著電腦屏幕,卻無法集中神智,依舊在想著她的話,餘光瞥見她倒映在桌面上,失望的臉。。
傻瓜,我都已經決定放棄環球了,你卻還傻乎乎地堅持要用環球的資金幫我。
到底還想要我怎樣,你才滿意?
為零默默地坐在了會客椅上,抻著頭,失落纖細的脖頸,愁眉不展的模樣。
姚謙墨低著眉嘆氣,不得不再度轉回頭來面對她,「我母親幾日後會回國,我會試著說服她把恆盛股份的處置權交由我。」
她霍地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這是,什麼……什麼意思?」
過於驚異,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她這般訝異的模樣他是從未見過的,她眼中水汽氤氳,原來她的感動,是這樣一副光景,胡騫予不禁站了起來,傾身向她,伸臂執住她的下巴。
他喜歡用這種角度看她,並非鄙夷,而是,這個從來不會露出楚楚可憐一面的女人,從這個角度看,不會那麼強勢,不會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他聲音原來可以這麼柔,他自己都驚異:「我會放棄胡家對環球的絕對控股權。」
「為什麼?」
「為什麼?」他學著她的話。她問為什麼?他以為她明白。
繼而微笑,「因為,我,愛,你。」
「……」
「不要這副表情,笑一下。快點。」
「……」
「就這樣,對。」說完,他滿意地放開手,坐回座椅上。
他的真心以這種方式,在這個時間,由他親口說出,為零如墜雲霧。他們之間隔著很多東西,恆盛,環球,胡欣,露西……他正試圖一個一個地跨越它們。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晰地看見他的努力。
步步錯之後,她終於能夠確定,自己這次選擇,沒有選錯。
「你不要我的資金援助的話,如果因為這樣,恆盛這次被人拉下來了,怎麼辦?」
「相信我。」
她才被他逗出來的笑容,很快又隱去了,他的目光暗了暗,顯然不滿意。這一回,胡騫予直接繞過桌子,來到為零面前,坐到了桌面上,弓起身體,拉近彼此距離,看著她的眼睛說:「如果你在這裡再說些喪氣話,還是回家吧。回家等我。」
他與她的距離很近,可是聲音卻帶著疏離,為零不明白他的矛盾從何而來,因而心中越發忐忑。
他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明明神經已緊繃到了極點,卻還得勉強扯出一抹微笑,令自己看起來儘量不要看起來這麼怖人,「恆盛這邊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呢,如果太閒的話,可以去看看婚紗,選選鑽戒,定一下蜜月行程。」
為零猛地站了起來。
女人的臉上,瞬間失去一切表情,連呼吸,都消失。
可是,漸漸的,神智回歸,為零不自禁地低下頭:結婚?可是……露西……
「我和露西的離婚事宜已經交給律師處理了。這個月底……差不多了。」他伸手撥一撥她的髮鬢,聲音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猜到她眼中那抹落魄是出於「露西」這道阻礙,便這般跟她解釋。
這個男人……
「是……真的?」他吻一吻她的額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