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被他逗出來的笑容,很快又隱去了,他的目光暗了暗,顯然不滿意。這一回,胡騫予直接繞過桌子,來到為零面前,坐到了桌面上,弓起身體,拉近彼此距離,看著她的眼睛說:「如果你在這裡再說些喪氣話,還是回家吧。回家等我。」
他與她的距離很近,可是聲音卻帶著疏離,為零不明白他的矛盾從何而來,因而心中越發忐忑。
他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明明神經已緊繃到了極點,卻還得勉強扯出一抹微笑,令自己看起來儘量不要看起來這麼怖人,「恆盛這邊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呢,如果太閒的話,可以去看看婚紗,選選鑽戒,定一下蜜月行程。」
為零猛地站了起來。
女人的臉上,瞬間失去一切表情,連呼吸,都消失。
可是,漸漸的,神智回歸,為零不自禁地低下頭:結婚?可是……露西……
「我和露西的離婚事宜已經交給律師處理了。這個月底……差不多了。」他伸手撥一撥她的髮鬢,聲音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猜到她眼中那抹落魄是出於「露西」這道阻礙,便這般跟她解釋。
這個男人……
「是……真的?」他吻一吻她的額頭,不說話。
「請你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胡騫予坐在辦公桌後的靠椅上,冷冷說道。
桌面上赫然攤放著今早新鮮出爐的商業時報。胡騫予將報紙往前推推,食指尖點一點頭版頭條位置。
此時總裁室內氣氛有些詭異,明亮的日間,暖人的陽光直透進玻璃牆體,整個空間卻因為老總的面色不善而飄散著一股寒意。
站在辦公桌前的正是恆盛集團首席運營長池介。
池介低眉瞅了眼頭版頭條的照片,沒有說話。
胡騫予斂目盯向他,等待他的解釋。
照片非常清晰,池介與林為零的樣子沒有人會認錯。
一個是恆盛的首席運營長,一個是環球集團現任所有者。兩個人分別代表兩家對頭公司,卻是以一副合作者的樣子被媒體偷拍到,隔日便見了報。
照片拍攝的地點正是恆盛大廈底樓,這一男一女很顯然是商談完了重要事務,池介代表恆盛送林為零,林為零乘車離去之前,兩人合作愉快般握手。
媒體看圖說事,自然聯想到近日股市最轟動的一件事——恆盛集團股價暴漲。
結果便是誕生了這一章連篇累牘的報導:恆盛之所以股價陡然攀升,竟是因為恆盛與環球準備聯手。
這篇報導問世沒多長時間,其他媒體機構紛紛透過各種渠道聯絡恆盛及環球的公關部門,徵詢是否雙方真有合作意向,又或者兩家公司其實早已經暗地裡強強聯合。
而之前傳的沸沸揚揚的關於恆盛涉嫌違法操控股市,商業部門已經準備著手調查的傳聞,可信度也因此而大大降低,在利好消息面前,想要這種醜聞不攻而破,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池介在胡騫予的目光下很快敗下陣來,不得不如實回答:「這是林小姐的意思。」
胡騫予兀自點點頭,心想:果然。
老總緘默了,但是眉間的刻痕很明顯地又深了幾分。池介心中忐忑,強自鎮定地繼續說道:「林小姐也是為了幫助恆盛度過難關,才主動聯絡我,同我一道在媒介面前演這一場戲。」
「……」
她這麼做,這對陷入困境的恆盛有幫助?
不。那些股民只會霧裡看花,覺得又能靠著恆盛大賺一筆,可想而知的結果是越來越多的資金湧入恆盛。
胡騫予暗自咬了咬牙,下顎的肌肉線條繃得極緊,垂著眼想了想,僵化的唇角又突然牽扯出一抹笑:他前幾天才千叮萬囑不要她插手此事,她也口口聲聲地答應了。
她這麼做,倒是沒有動用到環球的一分資金,嚴格意義上也不算違背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這個女人啊……什麼時候能改一改自作聰明的毛病?
池介見老總笑得詭異,內心不自覺一顫。
胡騫予這時卻已經收斂笑容,他垂下眸子,邊捏著眉心,邊對池介冷然地說:「你這幾天不用上班了,也暫時不要出現在公司。我讓人事部批你的年假。」池介愣住,表情僵著。
胡騫予眯著眼在他滿是錯愕的臉上逡巡了一遍,才開口說:「你們壞了我的大事。」
同一時間,姚謙墨同樣的身處光線明亮的辦公室,手中拿著今天的商業時報。
一旁的李牧晨則在看大盤,恆盛集團這支股今天又是大漲。
姚謙墨看完了佔據整整兩個版面的追蹤報導,忽然間失笑,俄而嘖嘖嘆道:「這個女人……」
李牧晨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瞥一眼姚謙墨,再瞅瞅那張報紙,他在開車來的途中看了報導的大致內容,沒有細看,倒是那張照片,那個女人,看了一眼又一眼。
自己能該說什麼呢?她在乎這個男人,才會想要幫他。可惜,是個倒忙。
姚謙墨看著面前李牧晨相安無事的平靜模樣,覺得此人的面具戴的可真是堪稱完美,彷彿事不關己,教人抓不住一點破綻。
「按照股民現在的熱情,我們大可以縮短時間,再往上推進3000點就撤資。」李牧晨的目光此時已回到電腦屏幕上,他指著走勢圖的某個位置說。
那一點正是恆盛的歷史最高位。把胡騫予從這個位置上拽下來,必定會讓他粉身碎骨。
「林為零以為你早已逃離了這裡,躲開了這些利益紛爭,托尼以為你在幫他看著偌大家業,把你當做一顆棋子,用來牽制這些利害關係。誰會料到你其實躲在這裡做我的操盤手……」
「……」
「這個女人總覺得我虛偽。但是說到表裡不如一,對你,我也得甘拜下風。」
李牧晨正忙著拖移鼠標放大局部圖,非常專注,似乎沒有聽見姚謙墨酸諷的話。
胡騫予在恆盛的地位本來就不穩,董事局對年輕人的做派總歸是沒有全盤的認同,加之環球之前又已經將恆盛打壓到了低谷,胡騫予要借班加羅爾開發案扳回一局,結果卻只是增加了資金負擔——
胡騫予節節敗退,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還要同姚露西離婚,甚至不惜破壞婚前協議,要拿他手頭的恆盛股份來折價。
如果胡騫予申請離婚成功,姚氏如願得到了數額龐大的股份,那麼,輸贏,其實已成定局。
姚謙墨隨意地鬆了鬆領帶,手中還捏著這份報紙。
靜默的只剩鍵盤敲擊與鼠標點擊聲的空間內,姚謙墨一時沒有拾掇好目光,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張照片上的女人。
一貫的全套純色的修身職業套裝,一貫的穿的一絲不苟的高跟鞋,一貫的有些虛偽的笑容,一貫的一般女人不愛的黑色兩廂轎車。
他的心思有了短暫的飄忽不定:什麼讓她放下身價利益,放下仇恨,處心積慮地幫助另一個男人?
即使這個男人折磨過她,利用過她。
真是愛情?
想想,大概真是如此:因為,她愛他。
設身處地想一想,他自己不是也曾因為這個女人而想過要放棄?
他的父親一直想要吞併恆盛,擴大姚氏,甚至不惜對外隱瞞姚氏真實實力多年,造就一副走向落魄的假象。而在他知道托尼準備利用露西破壞這個女人和胡騫予的關係後,他甚至順水推舟地犧牲了自己的妹妹,說服父親以聯姻的方式間接進駐恆盛的管理層。
托尼與胡騫予鬥得不可開交之時,他眼見她即將泥足深陷,想要拽她出來,那一起綁架案,如果……如果胡騫予不出現,那麼他的計畫便會成功:一方面陷胡騫予於不仁不義,另一方面嫁禍何萬成,瓦解何萬成和胡家的聯盟。
可惜最後,胡騫予還是趕來了。
女人始終是感情動物,動情了,哪還有一點理智?
那麼,男人呢?
當時在香港,當這個女人以對手的身份出現在他和胡騫予面前,他竟然第一次看見胡騫予失常的表現。當時要不是他拉住胡騫予,這個男人也許會衝過去掐死這個笑得一片冷淡的女人。
那一刻,他知道,這個男人,也沒有了理智。
然而,他自認不比胡騫予愛的少,他和胡騫予同樣的是利用著自己愛的女人,為什麼她不選擇他這個與她沒有父輩的仇怨的男人?
他想不通。
大學時代的她拒絕任何任何人的靠近,善意的或居心叵測的,統統拒之門外。
而當他知道露西竟然成為了她的朋友,他就借由露西,去幫助她解決生活的困難,見到她似乎慢慢開朗,他進而便有些得意忘形,貿然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張懷年與胡騫予的父子恩怨要牽扯上她,林甚鵬與托尼的恩怨也要算在她頭上——他知道她累,可她拒絕他的關心。
直至今日,她自欺欺人地跟著胡騫予,而與他真正的「形同陌路」。
絕望,就在那一瞬間塵埃落定。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也曾抱著發燒昏迷的她跑半個街區,只為尋找一家能夠接收簽證有問題的外國人的醫院。
姚謙墨捏著報紙的手不禁越來越用力,眼中也不自覺凝結出一片暗色,就在這時,李牧晨的聲音響起,打斷他的思緒,他說:「姚氏傾盡所有就此一搏,稍有差池就要賠胡家一起覆滅,怎麼姚大少你一點都不緊張?」
姚謙墨嚯地回過神來,這裡是辦公室,不是美國的醫院。
他覺得太陽穴跳動地有些疼,李牧晨正表情淡然地看著他,他揉一揉太陽穴,避開李牧晨的目光,他說:「介不介意我出去抽支菸?」
等姚謙墨抽完煙從吸菸室回來,那份報紙已經被李牧晨送進了碎紙機攪碎。
午飯時間胡騫予約林為零共進午餐,地點選在恆盛旗下的酒店,中式料理店裡就他們一桌客人,顯然是胡騫予包了場。
其實這萬萬不必,每一張桌子周圍都有中式的屏風作隔斷,檀香味飄散在這獨立的空間內。
侍應生不時地上菜,服務時訓練有素,幾乎沒有一點聲音,一時間整個隔斷內幽靜非常,細微的咀嚼聲與碗筷碰擊聲迴響。
兩個人幾天沒見,都忙,胡騫予自己忙得團團轉,又要防著這個女人想方設法要給他的幫助。
他要她花時間去訂蜜月選鑽戒,新加坡這邊的離婚手續差不多了,便去拉斯維加斯註冊——他對她這麼說,無非也就是不想她多管恆盛的事。
為零知道他推了原來的行程安排,抽出時間來和她一起吃午飯,一定有話說,但他自從落座了以後,要麼只看菜譜,要麼低頭飲茶,現在也是低著頭關注著菜式。
胡騫予的沉默有些異常,為零輕易便聯想到是什麼事,她也不作聲,細品美食,不搭理對方。
胡騫予夾了個伴著白松露菌的炒桂花翅到為零碗裡,隨後放下筷子,拿餐巾印一印唇:「剛空運到的松露,你試一試。」
他這麼說,她便乖乖地試味道。
「怎麼不說話?」
為零笑得有些勉強:「有點累。」
他看得出來。她眼睛不像前幾天那樣泛著熠熠水光,眼睛下邊淡淡的黑眼圈因著皮膚白皙而看起來更明顯。
他伸手撫摸一下她的眼睛,然後是臉頰,她的皮膚有點涼,看起來有些疲憊,他的手掌心正契合著她側臉的弧度,她便輕輕靠在他的掌心裡,眯上眼微微蹭了一下。
「我昨天回家看你都睡著了,就沒叫醒你。是不是病了才覺得累?你臉色不好。」
「你回了家?」
「對。」
胡騫予見這個女人剛有些回暖的臉色又變蒼白,低眉想了想,說:「這裡環境怎麼樣?」
為零坐直了身體,他問這句毫不相干的話,她看了看他,他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望不見底。
「還行,只是……」古樸,幽靜,環境算是極好的了,「……你包了場,這裡顯得太冷清。」
胡騫予抬起了頭,輕笑一下:「我包下這裡,是因為怕記者又拍到什麼大做文章。」
顧左右而言他——迎視這個樣子的胡騫予,為零有回到他們曾經針鋒相對那段時間的錯覺。
不過既然他終於肯說到「記者」了,為零便懶得再同他繞圈子:「你應該問過池介了。沒錯,是我要他配合演這場戲的。」
「……」
「你約我到這兒來,是想我跟說什麼?」
「……」
「或者,我該這麼問,你想要我跟你說什麼?需要我道歉麼?」
她一口氣說了挺多,他輕笑,又不規矩地抻手過去捏一捏她的下巴,胡騫予拿起筷子夾了個拇指甲背大小的蝦丸,塞進她氣憤的微張的口中,堵住她的話頭:「看來你是沒生病,現在你挺生龍活虎的。」
為零接過筷子,沒有接話,有些頹然地咀嚼。
面對他,她總是敗下陣來。
從沒漂亮的贏過一次。甚至,每每都遭他利用……
他親親她,蜻蜓點水一般。兩個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都在看著彼此。
胡騫予看著她的眼睛說:「這次就這樣吧。不過,還是得跟你說『下不為例』。你沒考慮周全,你這樣是幫我,卻是給我惹了麻煩,幫了倒忙。」
他只是習慣性地看著這個女人的眼睛說話。她的眸子顏色稍淺,很淡很淡的褐色,可是如果遠一些看,卻又是讓人覺得異常的黑白分明。不只是何故。
然後他有些愕然地看到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他很熟悉的情緒。
這個女人在懷疑和掙扎的時刻,眼中都會迅速掠過這抹淡色。他目光再低一些,便看見了她欲言又止一般地張了張嘴。
她有話未說。在掙扎。
胡騫予整理了情緒,等待她說話。
為零將鬢髮撥到耳後,穩定了心緒。她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胡騫予臉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又咬了咬唇,她才說:「我知道。」
胡騫予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呆:她竟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呆怔之後他不得不開始仔細審度面前這個女人。他微眯著眼看她,她沒有躲開他的視線。
「為什麼?告訴我原因。」胡騫予還是無法理解。
「……」
胡騫予說笑一般反問:「難道你本來就想跟我對著幹?你不是要幫恆盛度過難關?」
「……」
「你不會想告訴我這個吧?」
他笑的有些狼狽,為零有些不能承受,卻不得不逼迫自己迎視他,它語速緩慢說:「我問你一個問題。」
「……」
「你哪來的資金反收購姚氏?」
胡騫予倏然瞪大了眼睛。
林為零看著他將不可思議隱藏的錯漏百出的表情。他被她說中了心事。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你又是怎麼知道要對付恆盛的是姚氏的人?」
胡騫予在這一秒鐘回過神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臉,從眉心到嘴唇。她內心掙扎,他看得見她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林為零有些無措地發現面前這個男人忽的現出一副慵懶無謂的樣子,他吃定她了,一種莫名的自信出現在他的臉上,取代方才的錯愕。
他稍稍斜靠進椅子裡,雙手背到脖子後輕輕托著,他說:「為零,你站在我這邊的不是?」
林為零驀地站了起來,筷子一摔,「乒」地一聲撞在瓷器餐盤邊緣,湯汁濺起,胡騫予手工定製的西裝上濺上幾點污漬。
「我是不是該對你說恭喜呢?你殺了個這麼漂亮的回馬槍,姚氏的人只顧盯著恆盛,被你玩的這一手聲東擊西耍的團團轉,甚至沒有發現整個姚氏都快要進了你胡騫予的口袋!」
他不回答。
林為零繞過他往外走,不無意外,被他拽住手腕,他力氣大,每次用勁都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這次也一樣,林為零吃痛地皺眉頭。卻不回頭看他。
胡騫予聲音低沉,他說的很慢,所以每一個字都跟敲在了為零心上一般:「那你想怎麼樣?
你是不是想罵我,卑鄙無恥?
你是不是覺得我又一次利用了你?
你覺得姚謙墨,哦,對了,還有你的好朋友姚露西,都是善類是不是?
他們設計陷害我,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才是身不由己?」
他也沒有看著她說,一直盯著前方虛空的座位。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她以為他說完了,咬著牙忍住一切的心思。
這個男人巧舌如簧,沒有真心,黑白顛倒——他還想怎麼樣?還想要她信任他?
他是不是以為她也和其他人一樣,都只顧著看恆盛被推倒風口浪尖地遭受著各種非議與猜忌?
他真的以為她就這麼蠢?
她愛他,因而熟悉他,他那麼隱秘地收購動作,甚至為了掩人耳目,短短的午間休息時間都要利用到:出國與姚氏企業的股東談判,詳談收購事宜。
他這幾天這麼忙,不就是在忙這個嗎?
哦,不對,他收購姚氏的企圖,大概早在他娶露西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謀劃。
這個男人有多麼恐怖?
她真是後悔,怎麼會連他對托尼下狠手她都原諒了?她以為他會改的,會就此收手的!可他大概從沒那麼想過吧?
如果不是托尼告訴她,要她注意胡騫予近日來的動向,大概她還得被他蒙在鼓裡。
剛才吃飯的時候,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跟她說,是怕她會把這個秘密轉告姚謙墨嗎?
這根本就不是他信不信任她的問題。
「你說完了?說完了就放開……」可他又繼續道:「或許,你該聯絡一下你那個假死的父親。
問問他,我的資金從何而來。
問問他,為什麼要和我達成同盟,要把姚氏併購進來。
問問他,姚亦琛當年為了得到林甚鵬的優待都做了些什麼?除了設計分開了他和你母親,除了把你母親送進了林宅,他還做了什麼。
問問他,當時恆盛的董事局是在誰的打壓之下對林甚鵬見死不救……若不是我母親,恆盛早就已經是姚家的了。」
林為零忽然掙紮起來,沉默著要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
胡騫予忽的大笑一聲,猛地一拽,她便跌撞在桌腳。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了眼重心不穩滑倒在地的林為零。
她在哭。
她竟然在哭……胡騫予臉上築起的堅硬片片瓦解。
他覺得頭劇烈地疼痛起來。
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哭得這麼悲痛過?
哦,對了,胡騫予終於回想起來:那時候這個女人滾下樓梯,孩子沒了,她當時明明昏迷,可是當救護人員在救護車上對胡騫予說:孩子保不住的時候,她彷彿在昏迷中聽見了一般,就是那樣悶聲的劇烈的哭泣。
那時候她抓著他的手絲毫不肯放,大概是恨透了他吧,指甲割進他的皮肉,現在還留著淺淺的疤痕。
胡騫予蹲下了身體,用手替她擦淚,動作集錦輕柔,他覺得委屈。
那個孩子也是他的,她卻不跟他說,要他自責一輩子。
現在,她這樣子哭泣,卻不肯讓他聽見一點哭聲。
哪怕她只是哭出了聲音來,她也不會那麼痛,他,也不會那麼痛。
她打開他的手,不准他碰自己。他沒有垂下手,反而擁抱住她。
她沒有力氣啊,推不開他,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卻又輕柔至極。
他說:「怎麼?你是要我感激姚家嗎?感激他們,感激他們做了這些,所以才讓我和你有這麼多牽扯,才會磕磕絆絆的分不開彼此的命運……」
為零最終還是沒有辦法克制住自己,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哽噎,無法自已,「托尼他……」
「你去問問托尼,他有沒有告訴我,你知道我差點害死了他,你到最後卻還是選擇要原諒我。
還有,
問問他,為了得到他的資金,我和他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我,又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我的車禍是一場戲,托尼和我聯合導演的一場戲,對不起……
你要恨我,就恨……別離開我就可以。
我說過的,你不能離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