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為零想說話,開了口才發現語不成言,喉間被無形的力量緊緊扼住。
胡騫予剪緊雙臂,把她禁錮進胸口,她不再試著掙脫,他也不鬆手。
可是她依舊得說,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東西隱瞞對方,她想:是該說明白的。
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狀態,只會把彼此的心拖的更疲累。
「你對姚氏下手的事,是托尼告訴我的。」
托尼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不是已經放棄了麼?依照李牧晨的說法,托尼不是準備抽身事外,不再過問新加坡任何事宜了?
托尼欺騙她,她可以理解,因為托尼必須顧慮她和胡騫予之間這混亂的關係。
可是他為什麼要欺騙李牧晨?
托尼和姚家、林家、胡家的恩怨,李牧晨完完全全是個外人。托尼何苦要欺騙李牧晨?
胡騫予的手似乎有了一絲的放鬆,可是剎那間他又抱緊了她。
他對此不做任何解釋。
「李牧晨還在歐洲替他打拚,他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李牧晨知道自己被欺瞞的那麼慘,還會心甘情願為他辦事?他不是指望著李牧晨替他看著偌大家業的麼?」
胡騫予只是扯了扯嘴角,她被他抱著,看不見他略有些無奈與諷刺的笑。
無奈的是,托尼這個人,太可怕,他身邊的人被他算計和利用了個遍。李牧晨有多少斤兩,值不值得信任,托尼看的比誰都要清楚。
而,諷刺的是,這個女人原來還被蒙在鼓裡。
但胡騫予並不準備告知她。她被這樣瞞著,也好,她並不如這些男人強大,她如果知道了真相,本就低落的情緒,不知又該有多少惡化。
她絕不能成為第二個露西。
托尼大概也是因為有了這一層考慮,才選擇不告訴她。
可胡騫予無法理解的是,托尼把他想要吞併姚氏的事告訴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林為零只知道此刻這個男人又不說話。
他對她,依舊沒辦法和盤托出。
林為零身體都被他擁抱地疼痛起來,她能怎麼辦?他不鬆手,不放開她。她覺得自己是被禁錮了,不僅身體,連頭腦和心都是。
困在了這個男人的囚牢中。
打斷彼此之間沉默的是胡騫予的手機。因為此時太過安靜,手機震動聲分外明晰,胡騫予的手臂鬆動,扳住她的肩看看她的臉。
她沒再哭了。很好。
他起身將為零拉起來。轉身拿起他的手機,看了看號碼才接起。
胡騫予和對方通話時間不長,為零沒有心思聽他們說了什麼,她取出鏡子補妝,眼淚暈開了她精緻的妝容,她看自己的臉,覺得快認不出自己,一時有些慌神。
這邊,胡騫予已經斷了電話,他下午還要見姚氏的股東,好不容易抽出時間與她吃午飯,卻不料搞砸了。他看看林為零,這個女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
他的視線慣有地具備一種強烈的存在感,林為零放下了化妝鏡,並無意外地與胡騫予對上目光。
胡騫予垂下頸子,自然地收回目光,他說:「抱歉,搞砸了你的午餐。」
「……」
「我今晚會抽空回家,我們一起吃晚飯?」
「……」
他走到她面前,習慣性俯身吻一吻她的額頭,「我現在得走了。晚上見。」
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被她叫住。
「我的護照還在那裡,你……」她看得見他眼中的自己,他的眼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深沉的夜,那裡面藏了太多秘密,他表現在外的所有喜怒哀樂又有幾分是真?
他抱得她那麼用力,又有幾分是真?
他聽見她提到護照時眼中凝結起的愣怔,她真的能夠相信?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從不曾輕鬆過,卻每每在疲累的時候,這個男人的擁抱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為零深呼吸,然後說:「我得親自去一趟大馬。」
胡騫予思考良久,只想到一個可能性:「去見托尼?」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說著:「之後我會回美國。」
「……」
「不要這樣看著我,這個決定不是什麼心血來潮,這兩天我都在想這個問題:我們之間,是不是真的該做一個了斷。」
「……」
她繼續對他說:「我預祝你成功奪取姚氏,不過很遺憾,我不能親眼目睹了。」
「……」
「我和池介演給媒體的那一齣戲,也算幫你讓姚氏更加麻痺。」
她在他的沉默中微微笑,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笑容卻刺痛他雙目。他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竟然一句話不說就走。
不拒絕,更不可能答應。
林為零看著他的背影說:「晚上我在家裡等你,記得把我的護照帶過來。」
他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緩慢地說了三個字:「你休想。」
他說的平靜,可就是這般的毫無波瀾才最令人恐懼。
胡騫予盯著她的眼睛說話,林為零沒有躲開他的目光,異常清明地回視他,如果說之前還對這份感情抱有一星半點的奢望的話,那麼現在,她覺得自己豁然開朗。
整理好了感情的林為零,也許可以比這個男人看的更清楚:他和她,以後的路,真的不適合一起走。
「我們這樣耗著,防備著彼此,你不覺得累?或許你內心強大到,根本不會去在乎身邊的女人到底存了什麼心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行。我一直在努力,只是現在才發現自己辦不到。」
她近乎勸導地這句話說出口。
胡騫予動容了,可惜他額動容只有一瞬間,為零眨一眨眼,他又恢復了之前那副絲毫不肯退讓的樣子。
他如同面對下屬,下命令一般:「我可以給你時間。」
「……」
「三個月。」
「……」
「恆盛和姚氏的事,我抓緊一點的話,三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可以處理好。」
「而這段時間裡,你在美國進修也好,遊歷也好,時間一到,我接你回來。」他替她做決定。那麼霸道,不講情理。
為零收拾好了自己的包,和他剛才一樣,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自顧自朝外走去。為零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停下:「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或者,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為零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似乎又在進行一次談判。如之前那次一樣,談判的籌碼,是她的去留。
為零偏頭,深深的看他一眼,這個英俊的,智慧的,強勢的,蠻不講理的,心狠手辣的男人,現在卻在問著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他會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嗎?
她對自己說:最後一次了,她最後一次告訴他,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怎樣!
「放下你的恆盛,拋卻所有你心心唸唸的利益。就像……像你出車禍前我們約定好的那樣,你拋出部分恆盛股權好,全權交由董事局去處理。不得交還給你母親……」
林為零此話一出,胡騫予竟忽的笑了出聲。
她一時呆住。
他在笑她?諷刺她的不自量力,諷刺她又一次把她自己和他想要的利益放在同一個天枰上來衡量?
胡騫予迅速泯滅笑容,正色而言:「我終於知道托尼把我吞併姚氏的事告訴你,到底是為什麼了。」
「……」
「怎麼?你還不明白托尼這麼做的用意?」
「……」
「他猜到你這個女兒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一定會按捺不住來找我談判。我如果不答應你,則會失去你,而他依舊可以借我的手除掉姚亦琛,而我到手的姚氏,同樣要與他共享。
如果我答應了你,放棄了恆盛和姚氏,他便可以獨吞姚氏,胡家放棄了恆盛最大股東權益,更是和了他的意!」
托尼這個人隱藏的這麼深,策劃的這麼周全,他們都不過是他的棋子。他恨胡家,恨姚家,這樣一箭雙鵰地解決了……他才是最大的贏家。
正如他母親所說,這個男人這麼道貌岸然,就算當年林為零的母親沒有離開他,也注定不會幸福。
當年的林甚鵬不是他的對手,如今的胡騫予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的話如當頭一棒,林為零腦中「嗡」的一聲,所有思緒全部在瞬間停滯住。
胡騫予慢慢拉起她的雙手,將她溫涼的掌心貼在自己側臉上,輕呵著氣,對她說:「你要我把我的一切拱手讓給托尼麼?」
「……」
「為零,說話。」
林為零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問著他:「如果我說我要呢?你,真的就肯答應我?」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一週。週一。
新加坡國內,被推高到史上最高股價的恆盛集團,今早開盤15分鐘之內,遭到巨幅拋售,股價震盪下落,股民恐慌,引發大規模跟風拋售,專業人士呼籲股民停止不理智的商業行為,收效甚微,恆盛跌停板。
各國證交所內內,恆盛海外掛牌上市公司都受到不同程度波及,外圍炒家炒作期指,造成期指市場混亂。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一週,週五。
前一週連續遭受巨大打擊的恆盛股價開始回暖,穩步走高,前一週疑似有大筆資金操控的恆盛頂住了惡意拋售,相關人士分析,這一次恆盛自救,起碼需要調用現有流動資金的百分之五十。
業內人士據此推測,恆盛集團與新加坡以及印度政府共同合作的班加羅爾計畫會因為缺乏資金而遭到延後或擱置,恆盛必定要面臨政府的大規模索償行為。據計算,索償金額為天文數字。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二周,週四。
班加羅爾計畫如期實施,為此計畫所籌備的第二筆啟動資金已經入帳,兩國媒體對此都有大規模報導。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二個月。月初。
新加坡媒體爆出:新加坡證監部門正式對外宣佈,因被懷疑惡意炒作恆生集團股價,新加坡第二大家族控股企業姚氏不得不接受調查。
此消息爆出後連續三天,姚氏在國內的一切證券交易行為不得不暫停,姚氏暫時停牌,未經證交部門允許,不得進行任何資金的運作。
兩個月內,新加坡兩大家族控股企業接連遭受重大打擊,因而這一季度被新加坡媒體戲稱為新加坡的災難季。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二個月。月中。
胡欣正式退任恆盛集團董事長,其子胡騫予接替她的職位,正式成為恆盛董事局的最大權責者,以及真正意義上的恆盛的主人。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二個月,月末。
姚氏第三大股東,將所持有的姚氏股權中的百分之五十,轉售給恆盛董事長兼任CEO的胡騫予。胡騫予以姚氏第四大股東身份正式進駐姚氏的董事局。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三個月,月初。
姚亦琛因心臟病突發入院治療,媒體透過各種渠道從院方口中得知,姚亦琛此次病發,情況不容樂觀。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三個月,月中,林為零在社會福利機構填寫的申請被批准,她在曼哈頓下東區的孤兒院裡領養了一個亞裔孩子Aaron,亞倫。那天正是亞倫的生日,這個孩子獨自躲在角落為他自己唱生日歌並吹蠟燭。林為零發現他,微笑著跟他say hi.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三個月,月末,李牧晨被環球集團解聘,王書維接替他的職位。
王書維上任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就是環球集團與恆盛集團的合作開發案。在專業媒體人與分析人士都不看好的情況下,胡騫予竟然不計利益,拿出自己手頭百分之五十的恆盛股權作為合作籌碼,與環球合作,籌劃成立雙方聯名所有的公司:環盛。
新加坡國內最具實力的聯合集團成立。
林為零抵達美國的第四個月,本月以來第一個週末,脾氣古怪的亞倫將第三位中文老師逐出家門之後,林為零不得不再度為他尋覓良師。這一次她的招聘要求裡很明確寫著:需要這位老師像在自己家裡教自己的孩子一般耐心。
家,Home……
招聘訊息很快有了回覆,林為零發了封Mail過去,約定下午兩點在公寓內面試這位中文老師。
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這個季度以來,沒有哪一天的天氣有這一天那麼令人覺得愜意。
下午兩點整,公寓的門鈴聲響起。
林為零穿著休閒卻得體的運動服去開門。
拉開門的一瞬間她楞了一下。
門外,來面試的中文老師衝著她微笑:「您好,我來面試。」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依舊是林為零所熟悉的,深沉的看不到底的墨黑色。也依舊,瞳孔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可是他的眉梢眼角,明顯的微揚起一個弧度。
他第一次,用眼睛對她微笑。
為零,我回家了……
《步步錯》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