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忠貞不渝的愛人

南喬的公司發展壯大,搬進了新的寬敞明亮的寫字樓。這棟寫字樓名叫「銀河」,有著流線型的外觀設計,星河一般的穹頂,十分契合即刻飛行的風格。

時樾服刑的這一年,南喬參加了許多國際性的合作項目。她的工作重心,漸漸從研發轉移到了飛行器的社會性應用——讓飛行器真正為人類服務,才是她的終極目標。

時樾脫離了安寧,就開始籌備新的公司,後來入獄,便暫時擱置下來了。出獄後,他和隙浩、郝傑等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名叫「棠棣」的公司,專門從事影視特技和特效製作。憑藉他之前豐富的人脈,wings在極限運動方面的豐富資源,棠棣公司很快接到了相當一批項目,步入了運營的正軌。

時樾很忙。南喬也很忙,乘坐的飛機在空中交錯的時間,都比兩個人同時在北京的時間多。

時樾做事,有股子狠勁和衝勁。有時候半夜裡閒下來,那種思念便是愈發的刻骨銘心,比在監獄裡還要難耐。

那張彩虹跑照片的打印紙,幾乎都已經被他翻爛了,用透明膠密密地粘合了起來。他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把打印紙翻過來,彷彿這樣,就能把照片裡是背影的南喬翻過來,看到她的面容一樣。

這時候他會驅車去雁棲湖畔,遠遠地站在湖水邊眺望南喬的家。

自他入獄之後,南宏宙擔心南喬再有危險,就勒令她凡在北京,每晚都要回家去住。他那三條德牧本來是郝傑交還了南喬在養著,也被南喬帶回了家。南宏宙退休了,這三條狗和他,也算是一個陪伴。

只不過南宏宙接受了他的老大老二和老三,什麼時候能夠接受他,他心裡沒有一點兒底。

尤其是他有了二次入獄的經歷之後,老爺子是不是會更加嫌棄他,他更加的不知道了。畢竟,一個堂堂的北空司令員,又怎麼能有一個蹲過兩次監獄的女婿。

他每每想到這裡,心中都有隱隱的燒灼。

他不是不想去找南喬,也不是不能去找南喬。

他只是,不想讓南宏宙知道後,看不起他。

他靠在湖水邊的大樹上,看著夜色下的雁棲湖上結著冰。但到底春天要來了,他偶爾能聽見冰塊出現裂縫的聲音。

冬末夜晚的溫度仍然很低,他活動著有些僵硬的手腳,目光投向了旁邊的那輛車。

是一輛帕薩特。錢不多,又得有輛車方便些,他便隨意地買了這麼一輛。

——其實也不是那麼隨意。

「哦……帕薩特……沒事,我會給你賠……」

他現在每每想起那一晚的南喬來,都會忍俊不禁。他的蠢女人,至今都還欠著他呢。

……

南喬收到了一份邀請函,是來自美國的TED會議組織的。

「TED(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即技術、娛樂、設計)」,是一個國際性的會議,每年都會召集全世界在科學、設計、文學、音樂等領域做出傑出貢獻的人物,聚集到一起面向全世界發表演講,分享他們在所在領域的探索成果,以及對社會、科學、人文和藝術的思考。

TED的宗旨便是「用思想的力量來改變世界」,它的演講視頻向全世界傳播,具有相當廣泛的影響力。

TED邀請南喬去做演講嘉賓。這是TED大會在多旋翼無人飛行器領域發出的第一封邀請函,也是第一個中國科技界的女性收到的邀請函。

TED的組織者是輾轉通過南喬在德國的導師聯繫到她的。

南喬在仔細考慮要不要拒絕這個邀請。

她仍然堅持著儘量不在公眾面前露面的原則。一來,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受到太多的外界干擾;二來家庭的背景也讓她選擇低調,減少一切可能的麻煩。

更加讓她想要迴避的一點是,她有人前演講恐懼症。和陌生人說話她尚覺得十分不自在,更何況在千千萬萬人面前做公開演講?

導師和南喬懇談了一番,告訴她:你要是真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夢想實現,將自己的思想傳播到全世界、為這個世界做出改變,那麼,就去吧。這是一個開放的、思維的火花相互碰撞的大平台,你的努力,應該在那裡佔有一席之地。

她的夢想是什麼?

「我總覺得總有一天,我們的世界裡也會有無數飛行器,建立起低空領域的交通。他們傳遞貨物、信息和必需品,幫助一切需要幫助的人。」

那一天,紅日從雲海噴薄欲出之時,她在貢嘎雪峰之上,如是和時樾說。

ideas worth spreading.

南喬最終同意了。她所要求TED主辦方提供的協助是:

允許她使用德語而非英語進行演講,採用同聲傳譯。

演講時,用聚光燈照亮她,從而使她看不見台下的觀眾。

當TED大會的演講者名單公之於眾時,南喬作為即刻飛行創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瞬間業界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

jaeger發佈會那一次之後,業界便知道了南喬的存在,只是她行事始終低調,別說真人,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流傳出來過。科技圈媒體的八卦屬性並不比娛樂圈少,一時間關於這件事的報導又紛紛新鮮出爐,猜測著南喬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以及去TED會講些什麼。

而這件事,亦引起了主流媒體的關注。要知道中國的自主研發還是少,像即刻飛行這種,自然被主流媒體昇華成了民族驕傲。這一次南喬去參加TED演講,主流媒體索性策劃了一期專題,要對演講過程進行全程直播。

出發去美國參加TED大會的前夕,恰逢元宵節,南母做了一大桌子飯,聚齊了南勤、南思兩家人,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團圓過節。

南宏宙和南母兩老坐在上席,左右兩邊分別坐著南勤一家三口、南思一家四口。唯獨南喬孤零零的一人坐在下首,默然地揀菜吃飯。

南母看著,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疼。這女兒的終身大事,終究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眼看著她都快三十了,回頭鄭昊等三個孫子都要長大成人、結婚生子了,她還這樣的沒有著落,南母看著,能不心焦嗎?

然而一看南宏宙板著一張臉,她也不好說什麼,朝南勤使了個眼色。

南勤於是看了一眼鄭昊。

鄭昊端著碗站起來,挨著南喬坐到了她身邊。「小姨,我來陪你坐。」鄭昊已經長成個帥氣的大孩子了,聲音都脫去少年的稚嫩,厚實起來。

南思那邊的兩個小傢伙卻不知內情,嚷嚷起來:「表哥!那是未來小姨夫的位置,怎麼能讓你坐!」

鄭昊「哼」了一聲道:「明天小姨去美國,我也要一起去,當然今天要和小姨先聯絡聯絡感情了。」

的確,鄭昊也酷愛飛機和飛行器設備,南勤又打算讓他將來去美國唸書,所以這回讓南勤先帶他出去經歷一下,也算是和南喬做個伴兒。

那兩個孩子還在嘰嘰喳喳地爭辯著,南宏宙的威嚴渾厚的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著實嚇了他們一跳。

「要講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南喬一怔。

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對她的工作表示出關心。在過去,父親對她做即刻飛行的事情,除了反對,還是反對。

她有些不太適應父親的這種關心,僵硬著說:「好了。」

南宏宙繃著臉說:「不要給我丟臉。」

南喬望著父親。

父親終究還是變了一些。經歷過暴風行動中jaeger協助警方實施公共安全監測任務之後,父親對飛行器似乎有所改觀。有一回她看到鄭昊在小院中玩飛行器,和二哥家的兩個孩子驕傲地解釋飛行器的性能和玩法,父親竟然假裝不關心地在一旁聽著。

她緩緩點了點頭。

一家人又開始沉默地吃飯。

吃著吃著,南母覺得壓抑,又想緩和一下氣氛,誰料南宏宙像是憋著一口氣,又沉沉地開了口:

「那個混賬玩意兒怎麼還不來找你?」

南喬一開始還不知道說的是誰,抬起頭來看了看,發現所有人都豎著頭瞪著她。她訥然地又望了一眼父親,南宏宙氣惱地說:

「問的就是你!」

南喬反應了一下,說:「他不是混賬玩意兒。」

「你!——」

南宏宙氣得不行,若在平時,若不是南喬做得遠,他肯定是一筷子甩過來了。

「我問那個姓時的怎麼還不來找你!這都出來多久了!那小子就怕了?就始亂終棄了?他媽的還是不是個男人?」

南喬慢慢放下筷子:「爸的意思是,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了?」

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是聳動的。父親終究是一個她捉摸不透的人。本來時樾入獄,她以為父親會更難接受他。但情況,卻似乎是恰恰反了過來。

她的父親,到底是她的父親,不一樣的父親。

南宏宙生氣地說:「我說過這話嗎?我什麼都沒說!」

「……」

南喬分明看到,就連不苟言笑的大姐,都不著痕跡地笑著搖了搖頭。

離開家的時候,南宏宙把南喬送到門口。

南喬想起當年她第一次去德國唸書之前,父親也是這樣破例送她出門。

她說:「爸,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

南宏宙一雙濃眉皺了起來,不耐煩道:「說什麼?磨磨唧唧!」

他還是和南喬一同走到了一旁的銀杏樹下。

南喬仰望著父親花白的頭髮,鐫刻著深深皺紋的堅毅臉龐,伸出雙手,用力地擁抱了他。

「謝謝你。爸。」

南宏宙愕然。

作風素來剛正硬朗的他,教出來的三個孩子也都是硬朗不屈的。其中又以南喬最不善於表達情感。

他印象中的小女兒,打小就不甚合他的意,像一塊打不爛砍不斷的鐵木。

他忽然想起來,當初妻子生下這個小女兒的那個醫院前面,有幾棵高大的喬木,他當時隨意地就給她取名為南喬。

現在回想,那些樹可不都是鐵樹?到如今,這棵小鐵樹,終究還是成為他南宏宙的驕傲了。

他不自然地回抱了南喬,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說:「好了好了!謝個屁!……」

……

南喬到了首都機場t3航站樓的國際出發港,和鄭昊一起託運了行李,又換好了登機牌。正要走進那條通往安檢和海關的長廊時,鄭昊扯了扯她的衣服:

「小姨你看,那邊在拍電影。」

很多人站在t3的大廳裡,透過透明的玻璃牆向外瞭望。南喬也順著鄭昊的手指向外望去。

這個攝製組租借了機場的一隅。從現場的穿著和場景佈置來看,是一個都市警匪動作電影,正在拍攝一場警察驅車衝入機場,阻止罪犯登機潛逃的驚險一幕。

南喬聽見旁邊有人低聲解釋:「這就是香港導演陳牧升的新片,《全境追捕》,投資1.2個億,朝著票房五億去的。」

南喬心中忽然一跳。《全境追捕》,這個名字她記得住,據說此片主打驚險刺激的動作場面,有極多的飆車戲、槍~戰戲和武戲,為了俘獲內地觀眾的心,好幾個場景還都選在了內地的標誌性地區。

這部電影的特技和特效,就是「棠棣」接的。據說起初對鏡頭表現要求極嚴格的香港導演並不信任這個嶄露頭角的新公司,然而在其中一場戲,其他幾家公司都不能讓導演滿意的情況下,棠棣脫穎而出,最終包攬了這部影片的所有特技特效製作。

南喬看了一下手環,她還有半個小時的空餘。她問鄭昊:「我要去找時樾,你去不去?」

鄭昊眉開眼笑:「去啊去啊!你不嫌我是燈泡就好!」

南喬想,她大約也就能見時樾一眼吧,但是有些話,她也該對他說了。

片場管得很嚴,但隙浩看見了南喬他們,把他們引了進去。

南喬四周看了一眼,問到:「時樾呢?」

隙浩吭哧了兩聲,吞吞吐吐地說:「時哥他……今天沒來。」

南喬盯著他:「怎麼可能。」

隙浩打了個哈哈,「怎麼不可能嘛,他去和另一個客戶談生意了。」

南喬冷冷道:「我覺得他就在這裡。」

隙浩:「……」

隙浩第一回想明白,南喬說到底還是個女人,沒邏輯起來,沒人能攔得住。

時樾確實在這裡。

這一場戲,拍的是男主角在機場阻截罪犯,從t3航站樓的三層,搶下了一輛展車,撞碎牆面的玻璃衝了出來,落上二層的一架廊橋,以車身的重量壓塌廊橋,從而落地,追上了正要登上一架國際航班的罪犯。

這樣一條飈車的路徑,雖然演出來只有短短幾秒鐘,卻是極其的驚險刺激。部分佈景是完全比照真實場景搭建出來的,這個導演正是這種寫實而嚴謹的風格,這也正是為什麼他能成為香港的一線導演,是典型的票房保障。

「剛才幾個特技車手走了幾遭,都覺得這條路跑不下來,太難了。」

隙浩說,「導演也覺得難,但他拍了這麼多動作片了,這部收山之作,總得有超越以往的地方。本來說干脆用特效得了,但肯定沒有真人演出來效果好。」

「時哥正好過來,跟導演聊了兩句,他說他能做。」

南喬咬了牙。

佈景的三層玻璃牆之後,隱約已經能看見那輛白色的展車準備就緒。設置現場兩側拉開了巨大的防護網,急救醫生、滅火栓、氣墊……一切應急安全措施都已經準備齊全。

但誰都知道,那一輛車從那麼高的地方砸下來,稍有差池,便是車毀人亡。這些措施又能起什麼作用?

南喬現在只想沖上去,狠狠地再扇時樾一個耳光,把他罵醒:

「你就這麼拼嗎!為了公司就不要命了嗎?!」

可是她又冷靜下來。可是時樾自始至終,不就是這麼一個人嗎?敢闖的、敢拚的、喜歡冒險的、肆無忌憚的,倘若沒有這些特質,會被「藍天利劍」看中嗎?

其實她要做的,只是相信他而已。

他心裡頭要是有她,又怎麼會看輕自己的生命?

他畢竟是在為她而奮鬥著。

那輛車啟動、加速,利箭一般飛射了出來……玻璃「轟」然破裂,四碎飛濺!車身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地重重落在了下方狹窄而展長的廊橋上,向前衝出一段,驚險至極地被剎車減速,壓得合金構架的廊橋承受不住重量,嘩啦啦地向下塌去。白色的車就勢從廊橋末端飛出來,穩穩當當地落上地面,晃了兩晃。

導演猛一聲「cut!」這一場戲一條通過,所有人這才從大氣都不敢出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紛紛鼓掌歡呼。

鄭昊說:「小姨!你把我手都掐疼了!」

手腕上的手環振動起來,時間到了。南喬遠遠看著時樾從車裡走了出來,取下頭盔和身上的防護裝置,依舊是身材高大,俊厲挺拔。她強壓著心中一陣一陣的悸動,平靜地對鄭昊說:

「走吧。」

……

幾日後。

時樾在片場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吃盒飯。隙浩走過來說:「那邊的朝廷台在直播TED,時哥,你不過去看看?」

那是片場對面商業中心的一塊大led屏幕。許多工作人員短暫的午休時間,包括導演,邊吃著飯邊在那邊看視頻消磨時間。

屏幕中是TED的會場,很大,一片漆黑,唯獨台中,雪白熾亮的聚光燈照射著那位演講者。

當鏡頭緩緩拉近,時樾的氣息越來越緩。

是她,就是她了。

依舊是隨性的白色襯衣,淺藍色的修身牛仔褲,看著,就像一棵清爽的樹木。

她比劃著手勢,口中吐出一串串他所聽不懂的語言,鏗鏘、生硬、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聽著,就是極其嚴謹的感覺。

屏幕底下不斷的有中文字母滾動出來,其中夾雜著許多專業術語,但她往往會加以解釋,深入淺出。她所論述的一切腳踏大地,可聽的人分明能夠感受到她懷著一種理想主義的熱烈,她的思維觸達天際。

她講述無人飛行器的發展歷程,一次次地技術突破將飛行器帶入商業化階段。

她講述即刻飛行的成長之路,千萬次的試飛所教給她的東西。

她講述無人飛行器在現在和未來的應用,描繪出壯闊而清晰的圖景。

這是一場TED歷史上罕有的專業程度很高的演講。TED一般的演講大多比較淺顯、生動,便於觀眾理解。

南喬的這一次演講,卻是罕見的嚴密、精確、客觀。然而現場的觀眾卻一直被持續性地感染著,不時響起掌聲。黑暗的觀眾席上,閃光燈的閃爍從來沒有停止過。

時樾看得出神,隙浩挨過來,肘尖撞了他一下,嘲笑道:「一看到嫂子連飯都不吃了。」

時樾不理他。隙浩說:「時哥,你倆到底要啥時候好上啊?我都跟著你們著急。我原來還想讓我兒子跟你兒子拜把子呢,看來以後只能做你家小子的大哥了。」

時樾笑著罵了他一聲,眼睛仍不離大屏幕。

這時候,南喬的演講正好結束,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她卻還沒有退場,令所有人驚訝的,她突然伸手,向同聲傳譯的方向做了個動作,說了句德語。底下的中文字幕還是如實地彈了出來——

後面的話,請不要再做同傳,謝謝。

上萬人的會場又變得極其的安靜。沒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時樾看見她突然變得特別侷促,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

「我——」

她切換到中文,說了個「我」字,險些說不下去。

時樾定定地看著屏幕中的她。他知道她犯了人前演講的恐懼症了。她之所以能用德語順利流暢地完成演講,只是因為德語科學嚴謹,她也完全在陳述客觀性質的東西。然而她突然換成中文,卻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能夠肯定的是,必然是帶了她個人的情感的。

時樾忽然就緊張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閉上了眼睛——

「回家吧。老三都要生崽了。」

後來,這一句話成了這一場演講的著名彩蛋。

這一場演講成了無人飛行器發展歷史上的一次里程碑式的演講,自此以後,無人飛行器在許多領域展開了更加廣泛的商業化推廣和應用。這一個演講視頻在網絡上被廣泛流傳,最後一段卻並未被掐去。這一句話引來了無數人的好奇和津津樂道,即便有懂中文的人給翻譯出來,卻沒有人能真正看懂,「回家吧」是向誰說的?要「生崽」的「老三」,又是什麼?

只有時樾懂。

或許沒有什麼能夠描述那一刻他心中的狂喜。他心中巨浪滔天。

南喬有對他說過什麼情話嗎?

從來沒有。

多少次他想盡辦法想從她嘴裡騙一句「我愛你」,可她就是說不出她覺得那麼肉麻的話。

可是,「回家吧」,這三個字,他覺得是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片場裡的人都看著時樾呆呆地站在那裡傻笑,又像笑又想是要流淚,像瘋癲了一樣。導演覺得最好的演員,都未必能演出那一刻時樾的情緒。

他望著屏幕,略顯透明的眼睛裡情緒變化萬千。他低低地,喃喃著說:

「回啊。」

回啊。

……

時樾在南喬回國的那一日,掐著時間回了此前和她一起住過的公寓。出乎他的意料,公寓中並沒有人。

他又開車去往南喬的家。然而門口的警衛告訴他,南喬還沒有回來過。

時樾迷惑了。

她難道並不是這一天回國?然而溫笛給他的日程中,清清楚楚地就是寫著這一天。她還告訴時樾,說隨行的人不少,別去給南喬接機。

時樾問:「那我在哪裡等她?」

溫笛狡黠地笑:「她不是讓你回家嗎?」

回家。

時樾再一次咀嚼著這兩個字。猛然之間,他奔出去攔下一輛車:

「去機場。」

……

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回了婺源。他走路幾乎都是在跑,他恨不得飛機再快一點、大巴車再快一點、從村口到他家的距離再近一點!

小河邊一群嫂子阿姨在洗衣服,看見他奔過石橋,一個個樂呵呵地喊:

「青啊,回家啦?」

聲音中,一個個都帶了異樣的、有點古怪的笑意。

他像個孩子一樣在門口驟然停住,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又蹭去了一路狂奔過來腳上所沾的泥土,才屏息著,躡手躡腳地一步一步走進了家裡的房子。

他不敢大聲地呼吸。

他害怕稍稍出聲,他熱切的企盼就只是一場夢幻,一枚泡沫。

可是他走到廚房邊上,聽見裡面母親慈藹的語聲說:「好姑娘,就這樣,味道就正好啦。」

而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說:

「嗯。知道啦,媽。」

他緊緊地靠在廚房門外的牆壁上,慢慢地蹲了下去。

這一棟白牆烏瓦的徽式小樓外面,滿山的鳳尾竹搖曳著蔥蘢的身姿,發出沙沙的溫柔聲響。

而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都正在熱烈地盛放。

---

在如今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有人歌頌這樣的愛情嗎?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南有喬木,時有樾樹。

謹以此文,送給所有忠貞不渝的愛人。

《南方有喬木》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