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車已經離開宮門,駛往回府的路上,車駕微微搖晃,深繁重繡的垂簾隔絕了外面陽光。
我端直坐於軟榻,頭頸挺直,手足僵冷,始終保持著這幅倔傲姿態,踏出東宮,穿過宮門,步上鸞車……直至此刻,終於只剩我獨自一人,緊繃的全身卻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強大而冰冷的力量,貫穿了我,支撐著我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軟弱。
可是,腦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墜入茫茫迷霧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離宮城已經很遠了,姑姑方才的話,卻還在耳邊清晰縈繞。
她的話,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時冰涼,一時火熱。
我交握雙手,指甲用力掐進自己掌心,連這尖銳的痛,也驚不去心頭的惶亂。
前面隱約傳來侍衛揚鞭開道的聲音,道邊圍觀的百姓紛紛走避,人聲喧嘩。
明知道儀仗森嚴,隔得再近也不可能看見我半根手指,人們卻依然爭先恐後,冒著被長鞭抽打頭臉的風險,也要爭睹上陽郡主的風華,哪怕只看一眼鸞車的影子,聞到一縷薰香的味道,也令他們雀躍不已。
早已聽慣這樣的喧嘩,這一刻,我卻突然覺得辛酸苦澀。
他們看的並不是我,而是上陽郡主。
世人爭睹的是那個名動天下的王氏之女,寵冠一時的名門千金。
我是誰,是美是丑,是哭是笑,並沒有人在意。
剎那之間,恍如夢醒,我突然想縱聲大笑,淚水卻搶先湧上眼前。
喧嘩聲中,我慢慢挑開了垂簾。
圍觀的人潮忽然靜了下去。
絢爛秋陽之下,我靜靜側眸,凝望眼前人群,展顏微笑。
寂靜的人叢中陡然發出更驚人的呼聲,鋪天蓋地的喧嘩幾乎將我湮沒……
重重放下垂簾,我閉目仰靠了軟榻,終於笑出淚水。
如果我不姓王,如果我沒有出生在這個家族,此時此刻,我也不會坐在高高的鸞車之中,接受眾人仰慕……或許,我會像那個賣花少女一樣,擠在路邊墊腳張望,又或許像某個侍女,跟在車駕後面,任由塵土沾衣。
誰會在意一個賣花女的綺顏玉貌,誰會相信一個侍婢也可能驚才絕艷。
我比她們多出的,不過是一個身份。
一路恍惚,不覺已經到府。
跨進內庭,還未來得及回房,就聽見母親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我扶著錦兒的手,只覺得地面微晃,心中忽沉忽飄,望著眼前熟悉的庭院,竟沒有勇氣邁步。
從前庭到內堂,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那麼久,那麼艱難。
匡啷一聲裂響,驚得我與錦兒雙雙一顫。
貢窯冰紋白玉盞被擲出門外,跌個粉碎,伴隨著母親的悲泣,「你算什麼父親,算什麼宰相!
「瑾如,你身為長公主,應當明白這是國事,並非我們一門家事。」父親的聲音蒼涼無力。
我停步,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身旁傳來錦兒止不住的顫抖,我側頭看她,這小小的女孩子被嚇壞了。
我對她笑了一笑,卻在她清澈亮眼眸中照見自己的笑容,比她蒼白面色更加慘淡。
母親的聲音隱隱嘶啞,哀傷欲絕,全無往日的雍容,「什麼公主,什麼國事,我只知道我是一個母親!天下為人父母者,愛子女遠勝愛己,難道你不是阿嫵的父親,難道你就不會痛心?」
「我不只是這雙兒女的父親,我還是王氏長子,是當朝丞相。」父親的聲音在發抖,「瑾如,你和我,不僅有女,有家,還有國!阿嫵的婚事,不是我們嫁女,是王氏,乃至整個士族的聯姻!」
「讓我的女兒去聯姻,去籠絡軍心,你們這滿朝文武卻做什麼去了?」母親厲聲斥問。
這一聲斥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是啊,娘,這也是我最想追問的一句。
父親沒有回答,沉默,陡然而來的沉默,讓我的呼吸凝滯在胸口。
我以為父親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沉緩無力的聲音,「你以為,如今的士族還是當年的風光,如今的天下還是當年的太平世道麼。」
父親的聲音陡然暗啞,這還是父親的聲音麼……我那偉岸高曠的父親,何時變得這樣蒼老,這樣無力!
胸口緊緊揪扯,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揪住,直往下拽。
「你生在深宮,嫁入相府,所見所聞都是滿目錦繡,可是瑾如,難道你真的從不知道,朝廷沉痾已久,兵權外落,民間流亂四起,當年何等煊赫的門閥世家,如今早就風光不再……你以為,我們王氏能夠顯赫至今,真的只是靠著與皇室的姻親嗎?」
母親不語,只剩長長抽泣。
父親的話,卻如同冰水澆下。
「你也眼看著謝家和顧家是如何衰頹下去,哪一家不曾權勢遮天,哪一家沒有皇室姻親?瑾如,你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不肯相信罷了……這些年,我苦苦維系朝中世家的勢力,如果不是慶陽王在軍中的威望,豈能如此順遂。」
慶陽王,已經辭世兩年的人,聽到他的名字還是令我一震。
這個名字,曾經是皇朝赫赫軍威的象征。
我的兩個姑姑,一個是皇後,另一個便是慶陽王妃。
只是小姑姑很早就病逝了,姑丈慶陽王長年駐守邊關,連我對他的印象都只是寥寥。
「自兩年前慶陽王過世,皇室和士族在軍中的勢力至此傾頹殆盡,再也無人為繼。」
父親啞聲道來,飽含沉痛無奈。
那一場七年之戰過後,原本就崇尚文士風流,性好清平的士族子弟,再也沒有人願意從軍。
他們只愛夜夜笙歌,詩酒雅談,即便終生無所事事,也一樣有世襲的官爵俸祿。
「留在軍中征戰的,只剩下寒族庶家的男兒,全憑一身血肉,硬打下功名權位,再不是昔日任人輕賤的武夫。豫章王一人獨掌軍中大權,更仰賴他安邦定國,不要說士族世家,便連皇室也忌他三分。如今他立下大功,更有皇上親口許諾的恩賜,連我也未料到,他會求娶阿嫵……這門婚事,若不應允,便是令皇上言而無信,令王氏開罪軍中權臣,兩派怨隙加劇;若是允了,便是籠絡軍心,為我們王氏再次贏得軍中支持……」
「父親,用一個女子的婚姻來鞏固家族權位,非大丈夫所為!」
哥哥的聲音,驟然自背後響起,他竟然一直在我身後。
「哥哥!」我脫口驚呼,伸手想要攔住他。
他卻看也不看我,徑直推門而入,昂然站到父母面前。
淚水頓時模糊了我雙眼,看不清父母的表情。
「哥哥,不要……」我奔了進去,不待抓住他衣袖,哥哥已經一掀衣擺,長身直跪在地,「父親,我願從軍!」
我一顫,如罹雷擊。
父親站在那裡,鬢邊灰白的發絲微微顫抖,一向挺直硬朗的身子剎那間佝僂了下來。
母親身子一晃,一聲悲泣還未出口,就軟軟跌坐在椅中。
我慌忙踏前,想扶起母親,身子卻陡然發軟,膝下一曲,直跪倒在地。
「阿嫵——」,爹和哥哥同時驚呼,哥哥搶上來抱住了我。
倚在哥哥懷中,忽然覺得安心,很安心,如同小時候每次念書睡著,被他抱回榻上的時候一樣……我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在哥哥懷中粲然微笑。
哥哥、父親、母親,他們的面容深深映在我眼中。
我低下頭,無限嬌羞,「我仰慕豫章王已久,嫁給如此英雄男兒,是女兒的榮耀。」
沉寂,如死沉寂。
「你,你——」母親渾身顫抖,揚手指了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哥哥抱住我的手,變得更冷,卻將我抱得更緊。
爹爹望著我,目光直直,悲辛愈發深濃。
我挺直頭頸,迎著爹爹的目光,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啞而堅定,「我願嫁與豫章王蕭綦!」
如此結果,峰回路轉,皆大歡喜。
皇上賜婚的聖旨,三日後頒下,闔府上下跪迎謝恩。
豫章王迎娶上陽郡主,成為轟動京華的盛事。
他們說,一個是權傾天下的蓋世英雄,一個是金枝玉葉的曠代佳人,人人都稱羨贊歎,好一段金玉良緣,天作之合……誰不愛看英雄美人,誰不艷羨神仙眷屬。
或許,是吧。
我終於知道,好姻緣,只需門庭匹配,無需兩情相悅。
只是,世人如何看,如何說,我已經不關心了。
父親、母親、哥哥……每個人都說了什麼,我隱約記得,隱約又不記得。
皇上和皇後召見我,說了什麼,我也忘了。
豫章王的聘禮驚人煊赫,皇上賜下的恩賞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皇後賜給我的嫁妝,一連三天源源不絕抬進家門。
嫁衣,鳳冠,霞帔,滿目珠翠,寶光耀眼。
喜娘說,二殿下大婚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奢華鋪排。
宛如姐姐來看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向我賀喜。
屏退了下人,只剩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卻哭了。
「子澹還不知道你大婚的消息。」她淒然垂淚。
我低頭,拿了她送給我的嫁妝,一支出自絕世名匠之手,用千年玄珠所制的鳳釵,在手中細細把玩,一邊淡淡笑了笑,「子澹守孝歸來,也要冊妃了。時光過得真快……小時候再親密的玩伴,長大了也總要分開。」
宛如姐姐幽然抬目,一雙淚眼望定我,「你真能忘得了他?」
我淡淡抬眸,含笑將那只鳳釵插到鬟間,看見鏡中的自己眉目沉靜,笑意雍容。
「阿嫵素來仰慕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豫章王才是我想嫁的人。」
我說給宛如姐姐聽見,也說給自己聽見。
那之後,一直到我大婚,宛如姐姐沒有再來看過我。
子澹會從她那裡知道我的話。
子澹會怨我,會怪我,然後會忘了我。
子澹會冊妃,會迎娶一位美麗嫻淑的王妃。
子澹會和她恩愛相守,紅袖添香,舉案齊眉,一起度過漫漫時光,直至老去。
子澹,子澹,子澹……
天旋地轉,漫天都是他的名字,都是他的容顏。
一絲絲的疼痛,不夠鋒銳,卻慢慢在心底最深處,泅開沉郁的鈍痛。
婚期已近。
家中變得很忙,徐姑姑他們每日出入奔忙,籌備大婚典儀。
我卻閒下來,不用入宮請安,不用踏出府門,只需在房中端莊危坐,聽宮中嬤嬤教習新婚儀俗,教我一件件記住,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斷有人來道喜,吉詞美譽塞滿耳中。
晨昏朝暮,就在混沌忙亂中如水滑過。
夜裡,我總是看書看到很晚,直至更深人靜,直至困得再也睜不開眼。
只有這樣,我才沒有精力去想太多,沒有時間想起子澹。
偶爾,我會想起那個遙遠模糊,卻又異常清晰的名字,我即將嫁與的良人……記不起他的身影,從未見過他的容顏。可犒軍時的驚鴻一瞥,總在眼前揮之不去。
蕭綦,這個名字,從此就要與我相聯一生了。
豫章王妃,從此我將不再是無憂無慮的上陽郡主,而將以這個新的身份,與那個素昧平生的男子一起走向不可知的此生……
十五天後,迎來我的大婚之期。
我的婚禮按公主出嫁的禮儀舉行,半夜開始裝扮,天未亮就向父母跪恩辭行,隨後入宮向皇上皇後謝恩,鸞儀從太華門出,過宣華門、坤德門、奉儀門……喜樂喧天,沿途大紅錦緞鋪道,一路灑下燦金的合歡花瓣漫天飛揚,六百名宮人,紅綃華幔,翠羽寶蓋,簇擁著旒金六鳳大紅鸞轎,逶迤如長龍,穿過宮城、皇城、內城,直達敕造豫章王府。
洞房之中,兩名喜娘帶著僕婦婢女侍侯左右,外邊絲竹喜樂之聲不絕於耳。
鳳冠禮服加上厚厚的蓋巾,讓我整個人如被層層捆綁,動彈不得。
錦兒在旁邊不時絮絮叨叨說些喜慶吉利的話討我高興,我卻連聽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從半夜開始折騰到現在,一襲厚厚的蓋巾下面,我的世界混沌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直聽得耳邊喧天的喜樂,從早上到現在從未停歇。
混混噩噩之間,被喜娘牽引著拜了堂,又被引入洞房。
進得洞房,稍稍安靜了不到片刻,喜娘們又開始折騰,沒完沒了的祈福頌吉。
若按規矩,我必須等新郎入了洞房,才能吃喝。
幸好錦兒乖巧,悄悄盛了燕窩給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氣坐到現在。
再過片刻,我將要面臨今晚最忐忑的一刻。
那個人,那個令世人敬畏如神魔的人,如今成了我的夫婿。
剛剛與他一起拜了天地,從蓋巾下面隱隱看見了他的足尖。
那麼近,他離我那麼近。
當日遠遠望見,就已令我震駭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我卻不再懼怕。
這就是我的姻緣,我的良人了。
與其惶惶,不如坦然。
他也是血肉之軀的凡人,或許他也不見得那麼可怕,或許我的姻緣也不見得那麼糟糕。
正如哥哥勸慰我說,豫章王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英雄美人,正是良配。
我回之以淡然一笑,或許吧。
只要沒到最糟糕,總還有一絲希望。
不知什麼時候,發覺外邊的喜樂絲竹聲停了。
現在還早,怎麼會這樣快就結束了喜筵。
過得一陣,喜娘也開始暗自切切。
我直起身,微覺詫異,正想叫錦兒去外面看看,卻聽得一陣腳步聲紛至沓來。
隨之而來的,是門外的人聲紛亂。
「將軍甲胄佩劍在身,刀兵之物乃大凶,不可靠近洞房,請將軍止步。」
「末將奉王爺令諭,務必當面稟報王妃。」
一個男子聲音,冷硬如石,不帶半分情緒,驚破洞房花燭夜一派旖旎。
「奴婢可以代為通傳,王妃典儀在身,不能面見外人。」
「事出緊急,王爺吩咐一應禮儀從權,請王妃恕罪。」
門口徐姑姑與之相執不下,語意已帶薄怒。
我站了起來,方一起身,眼前便一陣暈眩。
「王妃小心。」錦兒慌忙扶住我。
那頂鳳冠沉重無比的壓在頭上,讓我幾乎直不起脖子。
我勉力打起精神,走到門前,淡淡開口,「本宮在此,將軍有話請講。」
外面靜默了片刻,那人依然用冷硬的聲音開口,「啟稟王妃,方才收到火漆傳書,急告冀州失守,前方十萬火急,王爺已經前往行轅大營,即刻領軍馳援,特遣屬下告知王妃,實因事出緊急,無暇向王妃當面辭行,待王爺平定叛亂後,自當向王妃請罪。」
腦中有一剎那的空白。
片刻之後,我恍然回過神來。
他是說,洞房花燭夜,我的夫婿尚未踏入洞房,就離京出征了。
我連他的樣貌聲音都一無所知,就這樣被丟在洞房中,一個人度過新婚之夜。
我突然想笑,卻笑不出聲來。
這位堂堂豫章王,當初是他向皇上請求賜婚,要與我的家族聯姻。
不管為了什麼,不管甘不甘心,總也是他自己求來的。
我尚且盡心盡力做足每一分工夫,到了這一刻,一道火漆傳書,他便拂袖而去,連敷衍周全的工夫都懶得花嗎?當面辭行又能用得了多少時間,縱然軍情如火,也未必就燒到了眉毛。
我不在乎他是否跟我洞房,也不在乎他是否體諒我的感受。
但我絕對不能容忍他如此羞辱我,羞辱我的家族。
劇變橫生,春宵驚破。
周遭僕婦喜娘噤若寒蟬,連錦兒都不敢做聲。
大概從未見過新郎臨陣而去,棄洞房不顧的場面,眾人都被這變故驚得不知所措,一時間個個呆若木雞,面面相覷。
頭上鳳冠壓得我胸中幾乎窒息。
我終於笑出聲來,冷寂的屋子裡,只聽見我揚聲長笑。
張貼大紅喜字的房門被我一把推開,夜風撲面,吹起蓋巾冷簌簌打在臉上。
我揚手扯下蓋巾,眼前一時光亮大盛。
喜娘僕婦大驚,紛紛跪倒,為首的喜娘急道,「王妃不可,大婚之禮尚未完成,萬萬不可揭開蓋巾!」
面前數名甲胄佩劍的男子,為首那人驟一見我,驚得呆住,見我掀了蓋巾,竟也不知道低頭回避,目光直直停駐在我臉上,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率先屈膝跪下,後面幾人跟著單膝跪地,身上錚錚鐵甲發出金屬特有的冷硬刮劃之聲。
我冷冷注視跪在面前的人,那身雪亮鐵甲,閃爍冰冷寒光,跪在那裡如石刻般紋絲不動。
第一次見到重甲佩劍的軍人,那麼近地站在我眼前。
這就是豫章王的親衛將領,不知道我那良人,又當是怎樣一個冷硬若鐵,無情無義的人。
思及此,我不怒反笑,抬手將蓋巾擲到他面前,「煩請將軍將此物轉交王爺,代我轉告他,大婚之禮既然從權,那就不勞他尊駕了。」
喜娘急急攔住,「王妃息怒,蓋巾不可隨便帶走,這樣不吉利的。」
「你說什麼」,我冷冷道,「豫章王天縱英明,自然是吉人天相,本宮得遇良人,嫁入將門,也算萬幸大吉了。」
「王妃請收回此物,末將自當將王妃心意轉達王爺,還望王妃珍重。」那男子低了頭,將蓋巾雙手奉上,末一句話低了聲氣,也不復剛才的強硬。
我淡淡一笑,道:「將軍敢帶人直闖洞房,還怕這區區一件小事嗎?」
那男子面紅耳赤,俯身重重叩首,「末將知罪!」
豫章王不辭而別倒也罷了,連一個小小將領都可以硬聲硬氣欺上門來,當真是囂張之極。
爹爹的話果然沒錯,這些擁兵自重的將領對我們士族再沒有半分敬畏之心。
自此後,我嫁入將門,就要置身在這一群武人之中了。
夜風透衣而過,我微微仰首,只覺心中一切成灰。
「將軍請回吧,本宮不送了。」
我轉身,跨入房中,房門在身後砰然關閉。
喜紅錦繡的洞房之中,我孑然面對一雙碩大的紅燭高燒,燭淚兀自低垂。
一整夜,我將自己鎖在房中,任憑門外任何人求懇都不開門,連母親也被拒之門外。
他們都多慮了,我既不覺得傷心,也沒有什麼可憤怒,只是累了,不想再強裝笑顏。
心底空空蕩蕩,一如這空空的洞房,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映襯著滿眼錦繡輝煌。
說不出是荒涼還是冷寂,捂著胸口,仿佛找不到跳動的痕跡。
就這樣倒在床上,裹一身大紅嫁衣,懵懵睡去。
夢裡誰也沒有見到,沒有父母,沒有哥哥,沒有子澹。
只有我孑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