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彼此

我端了茶盞,以瓷蓋緩緩撥著水面翻浮的茶葉,始終一言不發。

跪在堂下的婦人,一身新綢夾衣,腕上戴一只金釧,此刻面如土色,低頭伏跪在地。這盧氏之前已經同兩個侍妾在庭前跪了半晌,我只傳她一人進來,依舊讓二女跪在外頭。

待她向我叩拜之後,我只低頭啜茶,也不開口,任由她繼續跪著。

此前更衣梳妝時,聽玉秀說了個大概,王府中諸般人事,我已略知一二。

這盧馮氏原是蕭綦身邊一名盧姓參軍的繼室夫人。蕭綦從京中北返之後,恰遇隨侍多年的老管事病亡,王府內務無人署理。盧參軍便舉薦了他在寧朔新娶的續弦夫人,暫時進府執事。這盧馮氏出身富家,知書識字,人也精明干練,將王府打理得有理有條。蕭綦從不過問府中內務,日常事件都由盧氏作主,儼然是王府總管的身份。

一年多前,盧氏從親族中物色了兩個美貌女子帶入王府,近身服侍蕭綦。

聽玉秀說來,蕭綦忙於軍務,極少親近女眷,那杏兒與玉竹雖有侍寢,卻未得名份。只是仗著我遠在暉州,府裡沒有別的女眷,一時以主子自居,盼著往後封了側妃,從此飛黃騰達。

我尋思著,以蕭綦的名位年紀,在寧朔之前,想來也應有過別的侍妾。然而,卻不曾聽說他有過子嗣。我問玉秀,玉秀卻是個年少懵懂的,渾然不知我所指何意。

我苦笑,倒也還好,總算沒有子嗣。生在侯門宮闈,別的不曾多見,爭寵奪嗣倒是見得多了。

堂前鴉雀無聲,眾人垂首噤聲,盧氏汗流浹背跪在地上,初時的傲慢神色已全然不見。

我擱了茶盞,淡淡開口,「何事求見本宮?」

盧氏一震,忙叩頭道,「回王妃的話,奴婢是奉王爺之命,帶兩位姑娘前來賠罪,聽候責罰。」

「本宮幾時說過什麼責罰?」我微微一笑,「這話聽來倒是奇了。」

瞧著盧氏眼色閃爍,我笑意更深,「若是如此,本宮可不敢擔待,你將人領回去罷。」

盧氏臉色陣陣青白,略一遲疑,咬牙道,「老奴糊塗,王爺原是遣了兩名婢子過來服侍王妃……老奴自愧調教無方,斗膽領了她二人前來請罪,甘願領受王妃責罰。」

我冷冷看她,原來是想大事化小,向我討得責罰,就此搪塞了過去,挽回最後一線希望。膽子倒是不小,可惜這盧氏太不經唬,一看勢頭不對,便將舊主子丟了,急急朝我靠過來。

「原來如此。」我閒閒端坐,只笑道,「王爺是怎麼說的?」

盧氏躊躇片刻,低了聲氣,畏縮道,「王爺說……‘既是王妃要兩個丫頭,送去便是。’」

我垂眸一笑,心下五味雜陳。

此前斥責那兩名侍妾,是我故意為之,料想她們在我處受了委屈,必會找蕭綦哭訴。我倒要借此看看,蕭綦如何應對——眼下看來,他對那兩名女子倒是半點不放在心上。

心下懸著的一口氣算是緩了過來,這結果,本也是我意料之中。蕭綦才不是那多情之人,豈會為了兩個侍婢,與貴為皇親的正妃翻臉,然而,想到他對待侍妾之涼薄,又難免心起狐悲之感。千古以來,哪個女子能恃寵一生,莫說色衰愛弛,便是當寵之際,也不過是隨手可棄的玩物。

盧氏見我沉吟不語,陪笑道,「那兩名婢子已知悔恨,該當如何處置,還望王妃示下。」

「逐出府去。」我淡淡道。

盧氏周身一震,忘了禮數,駭然抬頭呆望我,「王妃是說……」

我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一言不發。

「奴婢明白。」盧氏怔了半晌,才緩緩俯首,叩了個頭,顫聲道,「奴婢這便去辦。」

她以為我只是耍耍王妃的威風,將兩個婢子責罰凌辱一番也就罷了。畢竟是蕭綦身邊的人,如今撥給我做婢女使喚,已算給足我顏面,至多再被我貶去漿洗灑掃,吃些苦頭。等我氣消了,總還有機會翻身的。或許連蕭綦也以為,我不過是吃醋犯妒,妻妾爭寵而已……我端詳著自己修削蒼白的指尖,微微一笑。

他們到底是看低了我。

兩個侍妾連我的房門也未踏入一步,立時被帶走。

庭外傳來杏兒與玉竹哭叫掙扎的聲音,漸漸去得遠了,聲音也低微下去。

我走到門口,默然駐足立了一陣,回身正待步入內室,忽的一陣風起,吹起我衣帶飄揚。

轉身回望庭外,庭前夏蔭漸濃,暮春最後的殘花,被一陣微風掠過,紛紛揚揚灑落。

殘花似紅顏,一般薄命。

她們未嘗不可憐,只是生錯了命,自己選錯了路,遇錯了人。

有人固然生錯命,往後樂天知命,原也可安度一生;最可憐的,一種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另一種便是身不由己,步步荊棘,要麼拓路前行,要麼困死舊地。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是這般鐵石心腸了?

我從眾人眼前緩步走過,所過之處,人盡俯首。

一干僕從侍女立在旁邊,自始至終,大氣不敢喘。看著往日最得勢的兩人,就這樣被逐出王府,從頭至尾不過半天光景,我甚至不曾多瞧她們一眼。

從前一呼百應,人人折腰,卻不過是敬畏我的身份;而今,她們敬畏的只是我,只是這個鐵石心腸,強橫手段的女子……或許,自我出生,骨子就流淌著世代權臣之家冷酷的血液。

從此後,這闔府上下,再沒有人敢藐視我的威儀,忤逆我的意願——除了蕭綦。

我微微牽動唇角,可笑什麼妻妾爭寵,這種事休想在我這裡看到,我也恥於為之。

我的姓氏和我身上流淌的血液,絕不允許我接受這樣的侮辱——我等著看,看堂堂豫章王、大將軍、我的夫君,如何來應對我的決絕。

案前已堆滿了揉皺的廢紙,沒有一張畫成。紙上勾出亭台水榭,芭蕉碧濃,櫻桃紅透,依稀還是舊時光景。我怔怔望了滿眼的墨痕狼藉,心神再不能寧定。

五月,又是分食櫻桃的時節……「樹下分食櫻桃,嫣紅嫩紫憑儂挑,非郎偏愛青澀,為博阿妹常歡笑」。這歌諺,是京中少年男女常常吟唱的,曾幾何時,也有那樣一個少年,與我分食櫻桃。

心神一時恍惚,手腕不由自主顫了,一團濃墨從筆尖墜下,在紙上泅開。

「又廢了。」我直起身,將筆擱了,淡淡歎口氣。

書以靜心,畫以怡神,可眼下的心緒,畫什麼不是什麼,越發叫人煩亂。

我整日閉門不出,只埋頭書畫之間,叫旁人看來,怕是一派悠閒自得。

真是怡然自得,還是負氣為之,只有我自己清楚。

一連幾天過去,蕭綦沒有半分回應。侍妾被逐,好像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做了什麼,他似乎也不在意。這件事,再也無人關注,渾若一塊石頭投進深譚,就此無聲無息地沉沒了。

一連幾天,我甚至沒跟蕭綦說過幾句話。他偶爾來看我,也只匆匆一面便離去。

有兩日夜深時分,他悄然過來,我已經就寢。分明內室還亮著燭光,我仍倚在枕上看書,他卻不讓侍女通稟,只在庭前靜靜站上一會兒,便又離去。

他在外邊,我是知道的,玉秀嘴上不敢說,只拿眼神不斷瞟向外面。

我只佯裝不知,熄了燈燭,側身睡去。

他不過是在等我低頭,等我先開口向他解釋。

枯坐窗下,對著白紙廢墨發了半日呆,不覺已是斜陽西沉,入暮時分。

玉秀張羅著侍女們傳膳,這些時日,她與我熟稔了,膽子漸漸大起來,更顯出聰明利落。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能學得這般精乖,只怕也是吃過太多苦頭,越發令我憐惜。

「都下去吧,這裡有我侍候就行了。」玉秀學著一副老成的口氣,將侍婢們遣出。

我好笑地瞧她一眼,卻見她左右張望,悄悄打開了食盒。

「王妃,我找來了好東西呢!」 她笑眸彎彎,微翹的鼻尖俏皮可愛。

一股濃冽的酒香彌散開來,我一怔,旋即驚喜道,「你找了酒來!」

「小聲些,可別叫人聽到!」玉秀慌忙扭頭看門外,悄悄掩了嘴道,「我是從廚房偷來的。」

我被她那模樣逗笑,頑心大起,生平從未喝過偷來的酒,立時來了興致。

自到寧朔以來,傷病纏身,大夫再三囑咐了戒酒。到如今傷病好了大半,我卻還未嘗過一口酒。此時聞到酒香濃冽,自然是心花怒放,滿心惆悵也暫且拋到一邊。

我遣走其他侍女,與玉秀一起動手,將案幾移到庭前花蔭下,逼著玉秀留下來陪我對飲。

不想這小妮子竟也貪杯,酒至微醺,漸漸臉熱話多起來。

玉秀說起她爹嗜酒如命,常常醉後打罵於她。

「你爹現在何處?」我已有三分酒意,撐了額頭,蹙眉問道。

「早過世了,娘也不在了……」她伏在案上,語聲含糊,「有時想讓爹再罵我一頓,也找不著人了,就剩下我一個了……」

我怔怔想起了父親,心中悲酸,正待再問她,卻見她已呼呼睡了過去。

夜色花蔭下,她臉色酡紅,分明還是個孩子。我笑著搖頭,拎了半壺殘酒起身,搖搖踏向花影綽約處,想尋個清淨無人的地方,獨自喝完這壺殘酒。

四下一時寂靜,只聽草從中促織夜鳴,邊塞月色如練,星稀雲淡。

「樹下分食櫻桃,嫣紅嫩紫憑儂挑,非郎偏愛青澀,為博阿妹常歡笑。」我不知不覺又哼起這諺謠,腳下一時虛浮,就近倚了一塊白石坐下。發髻早已松松散了下來,索性脫了繡履,舉壺就口,仰頭而飲。

一樣的良夜深宵,一樣的月色,曾經是誰伴我共醉。

我竭力不去想起那個名字,卻怎麼也揮不去眼前白衣皎潔的身影。

眼前漸漸迷離,明知是幻像,也恨不得再近一些。然而只一瞬間,諸般幻像都消失,徒留花影繁深,夜靜無人。我苦笑著舉起酒壺,任那酒液傾注,激靈靈灑了一臉,將我澆醒。

壺中漸漸空了,我仰頭,想飲盡最後一口,陡然手中一空,酒壺竟不見了。

身後有人劈手奪去了酒壺,將我攬住。

「別鬧,子澹……」我闔目微笑,放任自己沉淪在幻像裡。

不待我再睜眼,腰間一緊,身子驀然騰空,竟被人攔腰橫抱起來。

我只覺輕飄飄的,幾疑身在夢中,不由喃喃道,「我如今已嫁了人,你不知道麼……」

可他的手臂只將我抱得更緊。

淚水滾落,我緊緊閉了眼,不敢見到子澹的面容,黯然道,「他,他待我很好……你走罷……」

他頓住,繼而雙臂一緊,將我箍得不能動彈。

我不由自主伸手去推他,觸手之處,卻是冰涼的鐵甲。

這一驚之下,我愕然抬眸,酒意頓時驚去大半,神智隨之醒轉——眼前,是蕭綦盛怒的面容。

我剎那間失了神,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天旋地轉。

蕭綦一言不發,將我抱進內室,俯身放在榻上。房中尚未點燈,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見他側顏的輪闊似被月色蒙上一層寒霜。

胸前一涼,衣襟竟被他扯開,半邊外裳已褪下肩頭。

「不要!」我猛然回過神來,掩住衣襟,倉惶往床角躲閃。

他冷冷看我,眼中似有鋒芒掠過,「不要什麼?」

我一時喘不過氣,心頭急跳,只慌亂搖頭,瑟縮在床角。

見他再度俯身過來,我驚得起身欲逃,手腕卻被他一把扣住。

「渾身是酒,還不脫下來,你以為我要做什麼?」他陡然發怒,雙手一分,扯下我半濕的衣衫,連同裡面褻衣也被一起扯下。

我呆住,看著自己衣衫盡褪,雪白耀眼的肌膚就此袒露在他眼前,寸縷不存。

這不是他第一次脫掉我衣衫,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我的身子。我已是他的妻子,就算什麼都被他看去,也是天經地義——可唯獨不能是這樣的方式,這樣的冒犯!

他再次俯下身去脫我裙裳的時候,我反手一記耳光揮出。

「我是你的夫君。」他頭也不抬,便將我手腕捏住,「不是你可以隨便動手的人。」

他冷冷看我,唇角緊抿如薄刃,「我的女人可以驕傲,不可驕縱。」

我倒抽一口氣,酒意上湧,連日壓抑的憤怒委屈一起逼上心頭。

「我也是你妻子,不是你的敵人,不是你要馴服的烈馬!」我抬眸直視他,一句話出口,已是哽咽,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我咬唇側過臉去,懊惱這止不住的眼淚,洩露了我的脆弱。

他沉默片刻,松開我手腕,抬手來撫我臉龐。

我猛然拂開他的手,脫口怒道,「我若驕縱,又豈會一再受你羞辱。成婚三年,我獨守暉州,沒有半分對你不起,你卻在此安享齊人之福……蕭綦,你捫心自問,可曾真心當我是你妻子?」

他怔住,定定望著我,目中神色莫測。

「不管你為了什麼娶我,也不管你是否將我當作妻子,從前的事就此揭過,我也不怨你!」我淚如雨下,連聲音也在顫抖,「從今往後,我再不管你三妻四妾,你在寧朔,我回京城,就此天長地遠,各自太平。你做你的豫章王,我做我的郡主,與其同床異夢,不如——」

「住口!」他驀的怒斥。

我的下巴被他狠狠捏住,再說不出話來。

他一雙眼亮得灼人,映著月華,清晰照出我的影子。而我眼裡,只怕也全是他的影子。

這一刻,我們眼裡只有彼此,再無其他,天地俱歸澄澈。誰也沒有開口,我卻一直顫抖,眼淚滑落鬢角,滑下臉頰,滑到他掌心。我從不知道自己能有這麼多淚水,似乎隱忍了三年的悲酸都在這一刻流盡。

他久久凝望我,目中怒色稍斂,竟有些許黯然。

良久沉默,只聽他沉沉歎道,「如此恩斷義絕的話,你竟能脫口而出。」

我一窒,乍聽他口中說出「恩斷義絕」四字,竟似被什麼一激,再說不出話來。

「你當真不在乎?」他迫視我,幽深眼底不見了平素的鋒銳,只覺沉郁。

這一問,問得我心神俱震。

我當真不在乎麼,這段姻緣,這個男人……都已將我的一生扭轉,我還能騙自己說不在乎麼?

清冷月光映在他眼底,只覺無邊寂寥,我恍惚覺得這一刻的蕭綦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叱吒天下的大將軍,也不是權傾朝野的豫章王,只不過是個落寞的男子。

他也會落寞麼,我不信,卻又分明在他眼裡看到了深濃的落寞和失意。

月華好像化作了水,緩緩從我心上淌過,心底一點點綿軟,透出隱約的酸澀。

他深深迫視我,「既然不在乎,又為何對兩個侍妾耿耿於懷?」

我一時氣苦,脫口道,「誰耿耿於懷,我不過是惱你……」話一脫口,方才驚覺失言,卻已收不回來了。我窘住,怔怔咬了嘴唇,與他四目相對,他眼裡陡然有了暖意。

「惱我什麼?」他俯身迫過來,似笑非笑望住我,「惱我有別的女人,還是惱我不聞不問?」

他這一疊聲的問,將我的心思層層拆穿,拆得我無地自容。

我狠狠瞪了他,奮力掙脫他雙臂的鉗制。這可恨之人反倒哈哈大笑,將我雙手捉住,順勢摁倒在枕上。他俯身看我,只離咫尺之距,氣息暖暖拂在頸間,「你這女人,總不肯好好說話,非得逼急了才肯顯出真性子。」

我給他氣得發昏,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只朝他踢打。

他在我耳畔低低笑,「這便對了,凌厲悍妒,恰是那日懸崖邊上愛憎如火的真女子!」

我恰好掙脫出右手,正欲憤然朝他摑去,聽得懸崖邊上這一句,頓時心下一震,怔忪伸了手,再也打不下去。生死相依的一幕歷歷如在眼前,他的手,他的劍,他的眉目……他捉過我的手,按在胸前,那一身冰涼鐵甲觸手生寒。

我怔怔望著他,滿心都是柔軟,再也惱怒不來。

「為什麼穿著甲胄?」 我低聲問,這麼晚了,莫非還要外出。

他淡淡一笑,「正要巡視營防。」

「已經過了子時……」我蹙眉,想到他近日連番的忙碌,不由心中一凜,「可是有事發生?」

「沒事,軍務不可一日松懈。」他笑了笑,眉宇間又回復往常的肅然,「時辰不早,你歇息吧。」

我垂眸點了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麼。看他轉身便走,驟然想起來,忙起身叫住他,「等等!你的風氅還在這裡……外面夜涼……」

迎著他熠熠目光,我的聲音不覺輕細下去,耳後發熱,再說不出口。

他也不說話,默然回身,從我手裡接過那件風氅。

我低了頭,不敢看他。

他突然抬起我的臉,未容我回過神,他的唇已覆了下來……陡然間天旋地轉,仿佛熾熱的風暴將我席卷,強烈的男子氣息,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一場攻城掠地的襲擊,強悍而直接,沒有半分遲疑,狠狠擊潰我心底最隱秘的一處情懷。

很久以前,久遠得我幾乎已經忘記,那時有一個少年,曾溫柔地親吻過我……在搖光殿的九曲回廊下,薰風拂衣,新柳如眉,那個溫雅如春水的少年,俯首輕輕吻上我的唇。酥酥的,暖暖的,奇妙得令我睜大了眼睛。

那個初吻的記憶,終結於我不解風情的尖叫,「啊,子澹,你咬了我!」

子澹,子澹。

周身的力氣都消失,我站立不穩,被他一手攬住腰肢。這有力的手臂,屬於蕭綦,屬於我的丈夫……今非舊,那個溫雅的少年已經同我的昨日一起遠去,恍如隔世。

蕭綦的聲音低啞而強硬,「你我之間,再沒有旁人。」

我一顫,閉了眼不敢抬頭。他是知道的,或許一早娶我便已知道。昔日京中,人人皆知上陽郡主與三殿下是一對璧人……方才醉後之言,也盡被他聽見了。

我一陣瑟然,驀的覺得冷,這才發覺自己赤腳踏在地上。

蕭綦看著我散發赤足的模樣,卻是莞爾一笑,重新將我抱回床上。

他凝視我,神色溫柔,眉心猶帶一道皺痕,宛如刀刻一般。

「往後,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他淡淡一笑,旋即站起身來,「你我之間,也再沒有旁人。」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怔怔望著他背影,過了好一陣子,仍覺他的氣息還縈回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