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陳小希烏龍絕症事件後的第一個元旦,江醫生所在的醫院繼承一貫的傳統,試圖用一個從命名上就毫無新意的「元旦聯歡晚會」來給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們減壓,還試圖用「歡迎攜帶家屬」這樣的規定來昭示它的人性化。總之,家屬陳小希,自從蘇醫生那裡打聽來了這件事,就一直心心唸唸地等著江辰邀請她一同參加。
大概翹首期盼了有一個星期那麼久,陳小希都快從家屬盼成了烈屬,依然沒有盼到江辰的任何有關的隻言片語,眼看後天就是元旦了,陳小希覺得,必須和江辰好好談談了。
其實作為江辰的資深家屬,在死賴著他參加各種聚會這事上陳小希有著豐富的經驗,每次無論他願不願意,最終她總是能夠成功地以另一半或者准另一半的身份站在他旁邊。但是,這次她突然不想再死皮賴臉自動跟去了,當然你可以認為她突然有了一種稱之為自尊心的東西,但是事實是,陳小希最近日子過得太順,那件事之後江辰對她越來越好,好到幾乎可以用上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漢字——「寵」!因此陳小希就恃寵而驕了起來,但是恃寵而驕這樣嬌俏的詞語不適合陳小希的氣質,所以我們說,陳小希就蹬鼻子上臉了起來。
江辰下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陳小希披頭散髮地在陽台晾衣服,見他進來也只是探了個頭出去瞄了一眼,眼神冷淡十分明顯。江辰被冷落得莫名其妙,邊解著襯衣袖口的扣子邊問:「幹嘛這表情?」
陳小希一進來就看到江辰外套襯衫的丟了一沙發,叉著腰瞪他:「衣服撿起來放洗衣機裡。」
江辰瞅她一眼,一言不發地往房間裡走,陳小希想正一下妻綱的氣勢被他一眼就瞅弱了,熟練地撿著沙發上的衣服,隨口胡謅著唱:「只是因為在人群中被你看了一眼,再也不能對著你黑臉……」
拿著換洗衣物走出來的江辰聽到陳小希胡亂改編的歌詞,哭笑不得地丟了一件T恤蓋在她頭上:「這件也洗。」
陳小希扯下衣服,又瞪了他一眼,「自己不會洗啊?」話是這麼說,捧著衣服往陽台走的腳步倒是沒有停下來。
江辰洗完澡出來時,陳小希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他過去要抱她回房,手才碰到她就醒了,揉著眼睛說:「江辰,我有事要和你說。」
江辰維持著抬起她上半身的動作,髮梢的水因為低頭而滴了一串在她臉上,陳小希依然一臉沒清醒的懵,江辰好笑地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水,扶著她坐好:「說啊。」
「等等,我忘了。」陳小希撓了兩下腦袋,「我想想。」
江辰也不催她,濕噠噠的頭往她大腿上一枕,躺好了才說:「你慢慢想。」
陳小希十秒後才緩過神來,低頭一看,褲子被他頭髮上的水打濕了一大片,也不在意,只是推一推他說:「坐好,我有事說。」
江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我這樣又不是聽不到。」
「你元旦放假嗎?」她決定先旁敲側擊一下,如果某人還不開竅,就直接敲死。
「提早一個小時下班。」
「然後呢?」
「什麼然後呢?」江辰閉著眼打哈欠。
陳小希立馬就火了,揪了他頭髮一把,「不是有元旦晚會嗎?不是可以攜帶家屬嗎?你不帶我去你準備帶誰去!」
揪他頭髮的手都是水,於是用力地擦在他身上,「你現在是嫌我見不得人麼!」
江辰懶懶地掀了一下眼皮,「陳小希你很髒。」
陳小希對他的答非所問很不瞞,又抓了一撮他的頭髮揪著,「為什麼不帶我去?!」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元旦晚會的?」江辰不答反問。
「啊?」陳小希縮了縮脖子,「據某位知情人士透露……」
「你少一天到晚跑我們醫院去瞎折騰。」陳小希現在和他們醫院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尤其是清潔工阿姨們,每次見了他就叮囑要好好對陳小希,他都覺得如果有天他真對不起陳小希會被拖把追著打……
陳小希吐舌頭,「你少岔開話題,你為什麼不帶我去?」
「因為我不準備去。」
「啊?」這倒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陳小希想了無數的回答,甚至想到了「老子有別的女人了為什麼還要帶你這個臭女人出去」這樣反應起來比較可以鍛鍊演技的回答,就是沒有想到他居然不準備去!到底是要具備什麼樣情操的人,才會選擇不參加單位免費的蹭飯活動呢?
「我不準備去。」江辰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
「每年都是那些環節,無聊。」
「什麼環節啊?我都沒去過,你就再陪我去一次嘛。」陳小希說。
「不去。」
「為什麼?」
「我不想彈琴。」江辰坐了起來,略帶不耐煩地說:「不知道誰知道了我會彈鋼琴的事,每年都鼓噪我上台彈鋼琴,很煩。」
「你鋼琴不是彈得很好嗎?」作為沒有任何樂理知識的人,陳小希判斷鋼琴彈得好不好就是琴音有沒有突然斷而已,江辰彈起琴來像黏糊糊的鼻涕,斷不了……瞧您這比喻……
「彈得好不代表我就不討厭。」江辰說。
陳小希覺得他這樣的想法不對,必須好好規勸一下,於是她說:「你得這麼想啊,你小時候父母花了這麼多錢送你去學鋼琴,就是為了讓你長大後可以在眾人面前華麗地裝X啊!你不去多浪費錢啊……」
……
江辰愣了一愣,半晌才說,「這位姑娘,你看事情的角度,很獨特嘛……」
最後江辰還是拗不過陳小希去了元旦聯歡會,吃完晚飯後就被一陣熱烈的掌聲給鼓噪得坐到了鋼琴旁邊,而最讓他氣結的是陳小希居然是起鬨得最歡快的那個。
陳小希其實很喜歡看江辰彈鋼琴,最好是深情地看著她一個人彈;最好是邊彈邊唱歌;最好彈著彈著就說陳小希我愛你,然後深情一吻;最好是一旁還有人撒花瓣;最好是全球衛星直播……哎呀貌似把場面幻想得有點隆重。
醫院包下了海悅爾大酒店的一整層,大堂中間一台裝飾用的白色鋼琴,一盞柔柔的聚光燈從天花板打下來,反射著溫柔的白光,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的江辰往鋼琴旁一坐,英俊得攝人心魂。
江辰彈的是《kiss the rain》,不是什麼古典大師級的鋼琴曲,是陳小希有一陣子哈韓,一天到晚在家裡循環播放某韓國藝人在節目上彈的一個曲子。他聽多了居然把旋律都背得七七八八了。
在座的白衣天使們基本沒有一個聽過的,但他們能分辨出的大概只有《致愛麗絲》和《命運交響曲》,所以不是這首曲子的錯,請這首曲子不要自卑。
三四個音符之後陳小希就聽出來了,抓著身旁蘇醫生的手拚命地揉,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兒。
蘇醫生好不容易把手抽了出來,苦著臉說:「你這是要捏碎我的手麼?」
陳小希維持著花兒的笑容,激動地說:「這首曲子是彈給我聽的!」
蘇醫生翻著白眼潑冷水:「就你一人聽到了啊?滿屋子的人都聽到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陳小希只是笑,不一樣的,你們都聽到了,但只有我聽懂了。
江辰回到座位的時候就見陳小希仰著臉對他討好的笑,一時也不知道要回應她什麼表情,只是很條件反射地拍一拍她的頭……真的是條件反射,因為她的表情真的就只差插上條尾巴搖一搖了……
元旦過了大概半個星期,江辰巡房時突然被一個小護士在病房門口攔住了,小護士紅著臉說話結結巴巴,「江江江醫生,那個那個你你那天彈彈鋼琴,我我覺得很帥。」
「謝謝。」江辰點點頭,繞過她要走,她一個箭步又攔在了他面前,這時也不結巴了,急促地說:「江醫生,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找一個會彈鋼琴的男朋友,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夢想是不能放棄的。」
江辰這才認真看了一眼這個握著拳發誓的小護士,挺眼生的,大概是新來的,所以他說:「你新來的吧?」潛台詞是,我們家神經兮兮的陳小希還沒把魔爪伸到你那裡麼?
小護士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受傷,「我來一年多了,上個月還跟過你一個手術的刀。」
「啊?」江辰一愣,下意識把陳小希錯愕時的反應學了過來。
「算了。」小護士有點氣餒,「你現在把我記住就好了,我叫崔寧寧,我真的覺得你彈鋼琴的樣子好帥,好像指尖下緩緩流淌出的都是深情。」
江辰突然笑了,「這年頭會彈鋼琴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你這夢想可以試試看換別的。」
「什麼?」
「彈棉花,彈指神通之類的,比較與眾不同。」江辰說完笑了一笑,丟下一臉不可思議的小護士走了。
那天晚會結束,陳小希和江辰散步回家,陳小希嚷著吃太飽了走不動,幾乎是掛在江辰手臂上被他拖著走的。
江辰掰不開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說:「這是動手術彈鋼琴的手,不是給你這麼拽著的。」
陳小希哼了一聲說:「少囂張了,這年頭會彈鋼琴沒什麼了不起的,會彈棉花啊,彈指神通啊,這種才叫與眾不同、出奇制勝。」
江辰微微用力扯開了一點她的手,揚起尾音威脅:「你說什麼?」
「我說你鋼琴彈得太好了,指尖下跳躍的都是深情啊深情,你一定很愛彈給她聽的那個女的對吧?」陳小希涎著臉笑眯眯地仰頭看他。
「……」
「對吧對吧對吧對吧?」
「對,她最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