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兩個月後

  鏘、鏘、鏘、鏘、鏘──

  小山坡上,刺耳而激烈的刀劍交擊聲源源不絕響起,就見大鬍子男人不要命似的舉著大刀,毫無章法的猛砍對手,讓那個身形修長的對手忍不住訕笑出聲──

  「小人,你那是什麼刀法?全身淨是破綻,若我真要你命,你早就倒下了!」

  「全身破綻又如何?老子只要能砍到你這娘們,心底就舒爽了!」怒吼咆哮,手上寶刀盈滿殺氣地一輪猛攻,冉楓亭完全是在拚命。

  這個大鬍子今兒個是怎麼回事?殺氣騰騰的,完全是把命豁出去了的態勢,與以往過招較量時那種只傷皮肉,點到為止的方式大不相同,根本就是要找他尋仇的嘛!

  心下狐疑暗忖,隱隱覺得似乎有事兒發生,君默嘯不想真的與他搏命,當下迅速倒身飛縱,退出纏鬥範圍。

  「姓君的,你別想逃!」眼見他退開,冉楓亭怒吼,提著大刀就要跨步追砍上去。

  「給我站住!」冷厲大喝,果然讓他步伐下意識的一頓,君默嘯這才皺眉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往也不見你這般拿命相拚!」

  「你還敢問我?」氣得臉紅脖子粗,冉楓亭提著大刀怒指著他,怒吼喝問:「說!當日你離開冉家莊時,是不是對無晴說了什麼,否則她為何拒絕我再去找她,連『萬金家書』都不回我了?」

  娘的!自從兩個月前無晴拋出那青天霹靂的話兒來,並且真的徹底執行,就算他死賴在谷口不走,她說不見就是不見後,他就開始懷疑是這娘們跟她說了些什麼了,於是便氣急敗壞的到處找人想問個清楚,如今總算是讓他給堵到了。

  「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眉頭越皺越緊,君默嘯被問得一頭霧水。

  若要說當初他不親自告辭,只讓易無晴轉達自己的離去,是為了要故意逗怒人,這他承認,但若要指控他對易無晴說了什麼讓這蠢蛋如此狂怒的話,他是不會無聊得去承擔這罪名的。

  「你他娘的還裝蒜?」氣得爆粗口,冉楓亭怒火滔天控訴,「若不是你對無晴說了些什麼,她會突然不許我去找她,連見都不見我?」肯定是這娘們說了他什麼不好的話,才會讓無晴不理他。

  易姑娘不見這蠢蛋?

  怔了怔,想通什麼似的,君默嘯迥異於平日冷漠模樣,猛地爆出瘋狂大笑。「哈哈哈──避得好!避得好啊!」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氣沖牛斗怒罵,冉楓亭手中寶刀險些又要砍過去。

  他娘的!什麼叫避得好?這娘們欠揍!

  「別衝動!」眼見他又要提刀衝上來,君默嘯很機警的舉手喝止,迅速道:「我沒要易姑娘避著你。」

  「若不是你作怪,她怎會在你離去後,就決斷的與我畫清界線?」恨聲質問,完全不信。

  「無論你信是不信,總之我沒有,不過──」嗓音一頓,故意吊人胃口。

  「不過什麼?」果然上勾,急巴巴逼問。

  眸底閃過一抹玩味光芒,君默嘯唇畔泛起詭異笑痕。「不過我大概明白她不見你的原因。」呵──同樣是性情清冷的人,他可以瞭解她的想法。

  「是什麼?你說!」急切喝問,冉楓亭等不及想明白究竟是何原因讓她疏遠自己。

  「你真想知道?」斜眼睨睇。

  「我想!我想!」點頭如搗蒜。

  「那麼先問問你自己吧!」玩味輕笑。

  「問我自己?」愣住,冉楓亭不解何意,登時變臉罵人了。「有話直說,少來和我打啞謎。」他向來直性子,懶得與人彎彎繞繞的。

  真是個沒腦的直腸子,肚子藏不住話,也莫怪會吸引如他和易無晴這類的人!

  為自己欣賞的眼光悲哀,君默嘯搖頭感嘆了下,這才緩聲道:「我問你,你對易姑娘是什麼樣的心思?」

  「關、關這什麼事?」不知為何,冉楓亭猛然漲紅臉,說話也結巴起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情緒,隱約明白心中對無晴是有著超越紅顏知己的情感在,可又不敢承認。

  嗚──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芙妹啊──對了!說到芙妹,自從無晴不見他的這兩個月來,他只顧著想找出原因,腦中轉的淨是無晴的身影,竟然沒想過芙妹一絲一毫。

  這──這莫非表示他心中真正喜歡的人其實是無晴,只是自己一直不自知?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忍不住暗暗呻吟──不會吧!他有這麼遲鈍嗎?

  「關!關係可大了!」見他轉瞬間臉紅如關公,君默嘯忍俊不禁泛笑,故意又道:「我問你,先前你找我較量時是怎樣的心情,這回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呃──」抓耳撓腮,他認真想了許久,最後有點尷尬地承認道:「先前為了芙妹找你較量時,只是想證明自己並不輸你,可這回為了無晴,我恨不得將你大卸八塊,剁了餵狗!」

  要剁他餵狗?這個大鬍子還真敢說哪!

  忍不住冷哼斜睨,君默嘯還是難得好心的給了提示。「這就是重點了!」

  「重點?什麼重點?」一愣一愣的。

  這樣還是不懂?果然蠢得無藥可救!

  他那副春天下面兩條蟲的呆樣,讓君默嘯額上隱隱爆出青筋,沒好氣斥道:「話已至此,再不明白的話,我也沒法救你了!」話落,足下運勁,逕自縱身飛掠遠去,懶得與他窮蘑菇。

  「喂!姓君的你給我回來──」舉著大刀對那迅速遠去的背影叫囂,冉楓亭跳腳不已。

  什麼嘛!哪有話說一半就走人的啊?

  「重點!重點!到底是什麼重點啊──」深山野林間,冉楓亭一個人邊走邊嘀嘀咕咕叨念著,很是不滿有人話說一半就閃人,一點道德也沒有的行為。

  唉唉唉!究竟什麼才是重點?他不懂啊!他目前只知道,對於無晴,他有著超越紅顏知己的情分,見不到她,更是讓他寢食難安。

  足下踩著潮濕落葉,他忍不住哀聲嘆氣地恍恍惚惚想著,心神紛亂地趕著路,只盼能早些到易無晴獨居的幽谷。

  然而也許是精神太不集中,也許是心緒太過煩亂,當他愕然驚覺到自己一腳踩空時,已是來不及應變,整個人猛然跌落獵戶用來捕捉猛獸所挖的巨大坑洞,洞底還插滿沭目驚心的尖銳木樁。

  慘也!

  暗叫一聲,所幸他反應不慢,就在須臾之間,他右臂奮力一掃,勉強掃平了週遭的尖銳木樁,可摔落的身子瞬間又壓了下來,雖然逃過被木樁穿心一命嗚呼哀哉的慘劇,但是被壓在下面的右臂卻「喀嚓」一聲──斷了!

  錐心刺骨的劇痛瞬間襲來,冉楓亭冷汗涔涔的坐起身,低頭瞪著那虛軟無力晃蕩的右臂,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他娘的!有沒有這麼倒霉的啊──」

  深山幽谷,竹屋獨立,風光明媚,小鳥啼轉,一切是如此的幽靜祥和,讓在屋外小藥圃拔除雜草的清冷女子也不禁緩緩逸出一抹恬淡淺笑;然而,如此悠然氣氛,卻因在谷口處傳來的叫喚聲而被破壞殆盡。

  「無晴──無晴──」沒得到允准前不敢隨意闖入,冉楓亭只能躲在谷口處探頭探腦,小小聲叫喚著。

  他──他怎麼又來了?不是要他別再來的嗎?

  聽聞呼喊聲,易無晴神色一怔,隨即冷著臉,迅速起身往屋內走去,連回頭瞧他一眼也沒有。

  「啊──無晴──無晴──你別走啊──」可憐兮兮的看著她身影逕自步入屋內,冉楓亭依然不敢踏進谷內一步,只是表情好哀怨的叫了起來。「我都受傷了,你還是不理我嗎──」嗚──她何時變得這麼沒人性了?

  受傷?他怎又受傷了?難道又為了他的芙妹去找君公子挑釁嗎?

  聽聞他受傷,易無晴心下一跳,暗自擔憂卻又遲疑著該不該出去見他,幾番思索之際,外頭又傳來他自暴自棄的虛弱控訴──

  「無晴,你真的不理我嗎?好心狠啊──」

  「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終究還是放不下心,易無晴冷著臉從屋內轉了出來,嘴上輕斥著,可足下步伐卻不慢的迅速來到他身邊。

  「無晴──」見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冉楓亭臉色雖蒼白卻難掩喜意。

  「哪兒傷著了?」柳眉輕蹙,她自動往只要他在君默嘯較量,必會遭受皮肉傷的胸口瞅去──沒傷啊!

  「這兒!」苦笑地往右臂指去,冉楓亭嗓音好虛。

  眸光順勢移轉,當那明顯虛軟無力地晃蕩著的臂膀映入眼簾時,易無晴神色一凝,急忙扯著他左臂往谷內行去,邊走邊惱聲斥責,「你是怎麼回事,怎會弄斷臂骨呢?」這男人是一天不受傷就不舒爽嗎?

  「唉──人逢楣運萬事衰啊──」哀哀嘆氣,冉楓亭痛得額上豆太冷汗不斷滴落,可嘴上卻還有心情說笑,暗自竊喜著她終於肯理睬自己了。

  「都這副德性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嗔怒瞪人,她暗惱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考慮著到底要不要把自己跌入捕獸坑,因而摔斷手臂的「不名譽受傷理由」給招出來,但尷尬的眸光在對上她凌厲逼視的視線時,心下登時一驚,不敢隱瞞的乾笑招出。「這個說來話長啊──」

  他這個「說來話長」說到被帶進屋內,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治療的時候還在說。

  就在他口沫橫飛的敘述自己在千鈞一刻之際如何只手掃除木樁,逃過死劫的時候,易無晴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他斷臂一拉一扯再一推,霎時淒厲慘叫取代了飛揚講述,待他再次找回聲音和神志時,才齜牙咧嘴,淚眼汪汪地以簡短的兩句話結束斷臂經過──

  「──然後就壓到了手,它就這樣斷了!」

  「還真是可歌可泣哪!」冷冷斜睨,得到他不好意思的乾笑回應後,易無晴才替接上骨頭的手臂綁上兩塊木板固定住。

  「這還不都是你害的──」冉楓亭悄聲嘟囔。

  嗚──若不是她不理睬人,讓他因此心神不寧,注意力無法集中,他也不會跌進捕獸坑了。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

  「沒、沒有啊!」急忙搖頭否認,咧開大大笑容無辜回視,不敢讓她得知自己的哀怨控訴,就怕弄個不好又要被趕走。

  奇怪地又瞅了他一眼,想到他現在傷成這樣,實在狠不下心趕人,易無晴只能暗自嘆氣地收留人了。「你去休息吧!」因為他以往時常來探望,這屋子有屬於他的專屬房間。

  聞言,明白她已恩准自己留下,冉楓亭頓時笑瞇了眼,開懷得不得了。

  呵呵呵──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其實摔斷手臂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哦呵呵──摔斷手臂不僅不是壞事,而且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啊!

  舒適的坐在椅子上讓人伺候,冉楓亭忍不住竊笑暗忖。

  因為手不方便的關係,接連著幾日,他享盡了被人服侍的滋味,就連梳洗、梳頭都有人代勞,就好比現在──

  「會太緊嗎?」詢問聲輕輕響起。

  「不會!」感受著溫暖纖指穿過自己的髮間,以著輕巧手勁梳理自己的一頭黑髮,冉楓亭只覺得舒服得讓他感到幸福無比,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不知前方男人的陶醉樣,易無晴幫他梳好頭後,很快的取來乾淨濕巾來到他面前,微傾著身,幫那張毛茸茸的大臉輕輕擦拭著。

  她手勁輕柔至極,好像把他當成奇珍異寶般的輕輕拭著,向來清冷的臉龐隱隱浮現幾絲難得的溫柔。

  冉楓亭不由得心神為之蕩漾,一股突如其來的澎湃情潮忽地襲湧而上,讓他情難自禁的吻上那粉色唇瓣。

  「啊!」驚呼一聲,易無晴嚇得迅速退開來,瞠目結舌愕然瞪著跟前男子。

  老天!他、他剛剛竟然吻了她──吻了她啊──

  纖指不自覺地撫上唇瓣,彷彿還能感受到方才溫存,她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瞪著他,瞪著瞪著,一直瞪著──

  「無晴──」啞聲輕喚,冉楓亭也不敢置信自己真的吻了她,可是回過神後,發現自己真的幹了這等「輕薄良家婦女」的事兒來,竟然完全不後悔。

  聽聞輕喚,易無晴恍惚神色猛然回神,隨即白皙雙頰像大火燎原般迅速火紅一片,一股漫天怒火襲上心頭。

  「你把我當什麼了?」激動的渾身輕顫,她憤怒至極。「你把我當那種可以隨意輕薄的女子了嗎?」話落,憤然轉身就走。

  「無晴,我沒有!你不要誤會──」焦急想解釋,卻見她連聽也不聽的逕自往外走,冉楓亭心中一慌,急得飛快以左手抓住她臂腕。

  「放手!」憤恨的一把甩開他,易無晴眼神冷得嚇人。「我暫時不想見你,不許跟來!」話聲一出,掉頭而去。

  眼巴巴的看著她忿然遠去,冉楓亭想偷偷追上又不敢,就怕被發現後,她會更加生氣,當下不禁懊惱的像隻無頭蒼蠅般團團轉。

  完了!完了!又惹她惱火了,果然「輕薄良家婦女」的事是不能幹的,可捫心自問,若是重來一回,他──還是會吻下去的。

  嗚──這就是男人本「色」嗎?

  他竟然輕薄了她──竟然輕薄了她──

  這算什麼?他喜歡的是他的芙妹,為何又來招惹她?莫非真把她當成可以隨意胡來的女子?

  獨自一人惱怒不已的行走在山林間,易無晴向來淡定的心情湧起了狂風巨浪,想到他有了心上人,卻還對她輕薄胡來,除了惱怒悲憤外,一股淡淡的淒切悲哀不由得染上心頭,讓她不禁微微紅了眼眸──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我孤身一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你還來招惹什麼?心知你有心儀的姑娘,所以我主動疏遠了不行嗎?你又尋來做什麼──尋來做什麼啊──」悲傷的喃語輕輕盪開,她倚著樹幹無聲淚流。

  天空日漸昏暗,夜色悄悄來襲,屋內,冉楓亭點起了油燈,讓昏暗的室內增添了幾許光亮,可視線卻不停朝外尋去,整個人焦急到坐立不安,來來回回踱步著。

  唉──無晴究竟上哪兒去,怎麼還不見回來?天都黑了,這深山野地多的是猛獸出沒,她獨身一人,若是遇上了大蟲可怎麼辦?還是──還是她惱得不回來,永遠離開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等候許久的冉楓亭霍地跳了起來,緊張兮兮的就要往外衝去尋人之際,那抹讓他心心唸唸、擔憂不已的纖細身影卻在暮色中緩緩接近,連瞧也不瞧他一眼的逕自步進屋內。

  「無晴,你可終於回來了!」歡欣喜叫,冉楓亭終於鬆了口氣,放下心中那塊憂慮的大石。

  沒有應聲,也不瞧他,易無晴冷著臉做著自個兒的事,彷彿他根本不存在般。

  見狀,冉楓亭暗自心驚,亦步亦趨的緊隨在她身後,惶然不安的小心翼翼試探,「無晴,你還在惱我嗎?」

  依然沒有回應,易無晴掉頭又往窗口邊走去,自顧自的整理種植在盆栽上的花草。

  糟!看來她真的氣得不輕。

  誠惶誠恐的繼續追在她身後當個跟屁蟲,冉楓亭就怕她不理自己,當下也不敢再說什麼,可大頭卻忍不住又自動自發的往她肩膀上賴去,試圖藉由這種撒嬌動作無聲求和。

  察覺到他又蹭了上來,易無晴二話不說,手指頭快狠準的迅速朝大頭戳了過去。

  霎時,就聽「哇」地一聲慘叫,冉楓亭誇張的捂著被戳紅的額頭,悲涼萬分地瞪著她。

  「你又戳我?」嗚──她真的不再讓他賴在肩膀上蹭了嗎?這怎麼可以?那是他補充精力、撫慰心靈的來源呢!不給蹭就太不人道了!

  依舊吭也不吭一聲,易無晴冷冷瞥了那張毛茸茸的悲憤臉龐一眼後,冷漠的逕自回自己房裡去了。

  呃──好冷淡的很神啊!愣愣瞅著纖細身影消失在房間內,冉楓亭的眼皮又開始跳了。糟!難道又是什麼不祥之兆?不要啊!拜託別再跳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