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翌日

  一大清早,當易無晴步出房間時,卻見冉楓亭已經守在外頭,也不知是起得比她早,抑或是整夜沒睡地候著?

  「無晴!」一見她身影,冉楓亭振起精神,像隻討主人歡心的小狗般連忙挨了上去。

  「嗯。」輕應一聲,經過一夜,易無晴似乎消了氣,終於不再對他視而不見。

  見她終於肯理睬自己了,冉楓亭大喜,登時咧開大大的笑臉,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那沒有上下起伏的平板嗓音自她口中驟然響起──

  「你回去吧!」平板直述,不帶絲毫感情,經過一整夜的思考,她認為他不能再留下。

  「嗄?」笑臉瞬間凍結,似乎有些愣住。

  「回去找你的芙妹,別再來了!」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她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我不要!」總算反應過來,冉楓亭猛地跳腳大叫,激烈抗議,「為何又要趕我走?我不要!我不要!」嗚──可惡!昨晚眼皮又跳,果然是凶兆。

  「你心儀的芙妹在等你回去討她歡心,別淨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臉色一冷,口氣隱隱有絲不耐與微酸,只盼他快快離去,還自己一個清靜。

  冉楓亭直覺脫口喊道:「我不要回去討芙妹歡心,如今在我心中,你比芙妹重要啊!」

  他、他說什麼?什麼叫作在他心中,她比顏香芙重要?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易無晴瞠大眼睛怔怔地瞅著他,微顫著嗓音輕問:「你、你什麼意思?」他是什麼心思?什麼心思啊?

  「呃──我──我──」想到以前老是對她傾訴苦戀芙妹不果的沮喪心情,如今卻突然要承認自己其實喜歡的是她,好像有點尷尬和奇怪,冉楓亭窘得鬍子底下的臉皮都漲紅了,支支吾吾的無法說出自己「移情別戀」的事實。

  他──果然是心急之下隨口胡謅的,而她竟為了他沒有絲毫意義的言語而心神動搖,險些信以為真。

  思及此,易無晴黯然澀笑,對他也對自己惱怒至極,就在他還在「我」個不停之際,她冷顏含煞的忿忿推人。「走!你給我走!」

  「咦?無晴,你又惱什麼──」詫異驚叫,冉楓亭不敢抗拒地被推出屋,甚至還一路給趕到谷口外。

  「你走!不要再來了,走!」瞪著谷口外那張慌張失措的鬍子臉,她聲如寒冰般警告,「不許再踏進谷內半步,快給我走!」話落,逕自轉身回屋。

  「哇──無晴,不要趕我走啊──」眼睜睜的見她真的丟下自己,逕自走了,冉楓亭既無辜又悲憤地哀號不絕。「我又做錯了什麼,你倒是說明白,我會改的啊!到底我是做錯了什麼啊──」

  嗚──本以為已經進佔屋內,誰知又退回到谷口原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啦?

  他──竟在谷口野營起來了!

  入夜,透過窗口瞧見谷口處閃爍耀動的火光,想也知道有人不死心的打算死賴在那兒露宿野營,易無晴不由得暗惱,冷著臉放下簾席離開窗口。

  哼!天候已逐漸轉冷,尤其山裡夜晚寒氣重,那個大鬍子喜歡露宿受凍,就隨他去吧!她不會心軟去理睬他的。

  帶絲賭氣意味地暗忖著,她微惱地回房歇息去了。

  就這樣,冉楓亭露宿了好些天,沒得到准許前,一步也不敢踏入。白天,就在谷口處打轉著,只要一見她出了屋外活動,便展開大大的燦爛笑容,熱情揮手打招呼;夜晚,便躍至樹上飽眠,想來是打定主意要長期抗戰了。

  這日,天色陰霾,鎮日不見陽光,已有幾絲涼意,入了夜,突然不起滂沱大雨,更是寒氣逼人。

  屋內,易無晴明知外頭下著大雨,不可能野地生火,卻還是忍不住悄悄的掀起簾席往窗外瞧去,果然就見谷口處幽幽深深不見一絲火光,當下她又放下簾席,輕咬著粉唇不安踱步著。

  怎麼辦?雨下這麼大,他能躲到哪兒去?天這麼寒,他手臂又有傷,若再因淋雨而受了風寒,那可不好。

  思及此,她暗自擔心不已,幾度走到門口處欲出去找人,可想到這樣一來,前些日故意冷漠相待便全功盡廢,又要與他糾纏不清,當下又打退堂鼓。

  就這樣,幾次走到門口又縮回,心思反覆不定下,最後終於還是敵不過對他的關切,軟下心的前去找人了。

  撐著傘急步來到谷口處,在大雨與黝黑夜色中,僅管努力瞠大了眼,視線依然不出三尺之外,易無晴正想出聲找人之際,身旁突然傳來「啪答」的濺水聲響,隨即熟悉的男性嗓音響了起來──

  「無晴,這麼晚了,雨又下這麼大,你出來做什麼?」急聲詢問,原本在樹上躲雨的冉楓亭耳尖的聽聞腳步聲後,飛快的躍至她身邊。

  「我──」轉身抬眸,見他全身濕淋淋的站在大雨中,易無晴心口一揪,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擔心而出來尋人,到嘴的言語又吞了回去,可手中油傘卻急忙往他頭上遮去。

  「你撐就好!」見狀,冉楓亭忙不迭又把油傘移了回去。

  哎呀!這雨下這麼大,光她自己一個人撐著都會被雨水給濺著了,若還想幫他擋雨,鐵定是兩個人濕在一塊了。

  自己身強體壯,就算被雨給打成了落水狗,也不會有事兒,倒是她身子單薄,若淋雨受寒可不好。

  明白他的心思,易無晴心口一暖,輕聲開口道:「進屋去吧!」

  聞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冉楓亭霎時瞠大了眼,卻惹來她微帶惱意的嗔瞪──

  「若不想進去,那就算了──」

  「我想!我想!」就怕好運一瞬即過,冉楓亭小雞啄米般的猛點頭,怕她會改變心意似的急匆匆拉著她飛快往屋子而去。

  兩人進了屋,易無晴見他全身濕得像似剛從水裡爬出來,狼狽得很,不由得催促他回房去換上先前所留下的乾淨衣衫,自己則很快的往屋子後方走去。

  好一會兒後,當冉楓亭換上乾爽衣衫出來時,就見她已經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薑茶等在那兒。

  「喝完!」簡潔命令,將還冒著白煙的熱薑茶遞出。

  呵──她還是關心著他的嘛!

  萬分感動又欣喜,冉楓亭笑著接過薑茶,很開心的一口氣咕嚕咕嚕地灌進肚子,完全不怕燙著了舌頭。

  「哈!」終於灌完,他放下茶碗哈出一口熱氣,原本還有些冰冷的身子因薑茶的關係而慢慢溫暖起來,開開心心的挨到她身邊,毛茸茸的大頭又自動自發的往她纖細肩膀賴去。

  真是老毛病不改!

  柳眉一蹙,易無晴二話不說就要戳去,哪知他卻像是早預料到般的搶先以手護額──

  「不要啊──」淒厲大叫,冉楓亭眨巴大眼哀求,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見了忍不住會想丟兩個銅板給他。

  果然,易無晴讓他這種淒楚樣給打動了,登時軟了心,高抬的纖手又放了下來,任由他去了。

  「無晴,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知她默許了,大頭感動的又賴了上去,還不住的磨磨蹭蹭。

  嗚──好懷念!還是她蹭起來最舒服啊!

  邊蹭邊暗忖,冉楓亭滿足得直傻笑,直到許久過後,他還依舊窩在她肩上不起來,可一聲嘆氣似的輕喃卻自唇瓣逸出──

  「無晴──」

  頸後感受到輕柔吹拂的氣息,易無晴心下一跳,渾身微顫起來,只能勉強「嗯」的輕應一聲。

  「你是為了我的吻而惱火嗎?」終於,他覺得該把事情談開來說明白,否則老是被她趕也不是個辦法。

  「不要說了!」憶起那一吻,輕冷白皙的臉龐不由得泛起櫻花般的嫣紅,她急促道:「那不是知己會做的事,當時你肯定糊塗了,就當作沒那一回事,忘了吧!」

  「我沒糊塗,也不想忘!」斷然拒絕她的提議。

  「什、什麼?」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易無晴詫異之下,直覺想找他問個仔細,誰知才微一偏首,他的臉瞬間湊了過來,在反應不及下,檀口又再次被他給封住。

  迥異於上回的輕啄淺嘗,這回冉楓亭長驅直入的攻城略地,讓易無晴登時驚呆了,任由他舌尖探入自己的唇齒間輾轉深吻。

  不知過了多久,當氣息不穩的退開,微笑瞅凝著她酥茫迷眩的神色,他溫柔的撫上那宛如醉楓般美麗的臉蛋,輕聲而堅定的緩緩開口了──

  「無晴,我不要再把你當知己了。」

  「為、為什麼?」唇齒間還沾染著他的氣息,易無晴難得結巴,一時還有些無法回神。

  他為何又吻了她?她不懂!不懂啊──

  「因為我發現我喜歡上你、愛上你,再也不能把你當成一般的紅顏知己了。」滿足的將她擁入懷中,冉楓亭決定就算再怎麼尷尬,也要老實的對她傾訴情意,否則她肯定又要誤會他輕薄她。

  他喜歡她?愛她?

  又驚又訝,易無晴怔怔地瞪著他,不敢置信的輕叫了起來。「可──可你不是心儀著你的芙妹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老找她傾訴情傷的事兒可不是假的啊!

  窘紅了臉,冉楓亭抓耳搔腮尷尬道:「呃──我本來也以為我心儀的是芙妹,可是後來見你和姓君的交好,心中竟燃起了熊熊妒火,這才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你。」天啊!要承認自己糊塗得連心中真正喜歡的對象也搞不清楚,真的好糗啊!

  聽聞他道出對自己的情意,易無晴只覺眼前一切如夢似幻,好似不是真的,心中雖又驚又喜,又赧又羞,可還是無法立即相信他真已忘情於顏香芙,進而鍾情著自己,一時之間竟吶吶無法成言。

  「無晴,你對我──對我可有感覺?」毛茸茸的大臉漲得通紅,冉楓亭羞窘探問,一顆心怦怦亂跳,已然失序。

  老天!他甚至還不曾對芙妹如此表白過呢!

  雙頰泛起淡淡的美麗櫻紅,易無晴老半天沒有出聲。

  見她不說話,冉楓亭緊張了,當下急忙大叫,「無晴,我不管!反正我已經喜歡上你了,看在我們好友多年的份上,你不能傷害我幼小純情的心靈。」話到最後,竟脫口而出可笑威脅。

  沒想到他竟能如此耍賴,易無晴忍俊不禁又羞又赧的笑了。

  「笑了!無晴,你笑了!」欣喜若狂,他緊摟著懷中人兒叫道:「你笑了,所以你也是對我有感覺的,是不是?是不是?」

  「誰、誰說的?」萬分羞窘,她不肯承認,可臉上紅暈卻更加深了。

  「我說的!」直接認定她就是對自己有感覺,冉楓亭開心得簡直要飛了起來,可卻故意一臉的正經嚴肅。「無晴,我問你一件事兒,你要老實回答我。」

  「什麼?」直覺詢問。

  「你覺得我的吻如何?」咧著大大的笑容,他不正經地眨眼笑問。

  這男人──果然不正經!

  頗為無言的瞪人,見他一臉期待表情,易無晴冷冷道:「扎人!」

  沒料到竟是這種評語,冉楓亭受到嚴重打擊,既哀怨又悲憤摸著自己滿臉的鬍子,只想蹲到牆腳去畫圈圈。

  嗚──扎人?她對他奉獻出的初吻,唯一的感覺竟是扎人?好過分啊!

  隔日一早,當冉楓亭再次現身時,竟讓易無晴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你、你的鬍子呢?」她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

  老天!第一次得以窺見他的「廬山真面目」,她終於明白冉夫人非要他留滿臉鬍子不可了,一切只因為他那張臉比起冉莊主真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完全全的招蜂引蝶啊!

  「剃了!」摸摸光滑的臉頰,只覺一陣冷颼颼,冉楓亭還真有些不習慣。

  「我當然知道你剃了,但是──但是你為何要剃?」依然還處於震驚中。

  「我不要你扎到!」搓著下巴,簡潔得意地說出理由。

  轟!

  白皙嫩頰瞬間爆紅,易無晴熱燙著臉瞪人,非常無言。

  因終於表白傾訴了情意,冉楓亭就這樣死賴活賴的賴了下來,抱著與易無晴培養感情的目的在谷中住了好一段時日,直到大雪紛飛,歲末年終的時候,他才終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兒。

  「無晴,快過年了呢!」劈完每日必備的柴火,冉楓亭又挨到她身邊蹭啊蹭的。

  「嗯。」輕應一聲,忙著把晚餐端上桌,易無晴任由後頭男人蹭著,隨口問道:「你想吃什麼年菜嗎?」想吃就得先說,但她可不保證做得出來。

  「我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年菜,只是──只是──」大頭還賴在細肩上磨磨蹭蹭,可語意卻有些遲疑。

  「只是?」他想說什麼?

  「只是我們冉家有個習慣,無論平常怎麼天南地北的跑,過年那天,必定得趕回家吃團圓飯呢!」眸光燦燦的瞅人,未臻之意非常明顯。

  原來他要回去了,回到那個有「芙妹」的冉家莊──

  心下一沉,說不出是驚是慌,易無晴頓時沉默了下,隨即淡淡道:「那你回去吧!」

  「你不隨我一起回去嗎?」哀怨詢問,他是想要她也隨自己一塊走啊!

  「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跟你回去做什麼?」奇怪瞥他一眼,易無晴強壓下心中的難受,佯裝出一臉的漠然。

  「要當我們家的人還不簡單?」露出賊兮兮的表情,冉楓亭猛地一把抱起她轉圈圈,朗聲大笑道:「你隨我一塊回去成親,自然就是我們冉家的人了!」

  「你、你胡說些什麼?」窘紅著臉,易無晴又羞又赧的直拍他。「快些放我下來,別這般孩子氣!」

  「我就要孩子氣!就要孩子氣──」大笑不肯依從,他抱著她開心的轉啊轉的,轉到她頭暈目眩,連聲求饒,這才停下,緊緊將站下穩步伐的人兒給摟在懷裡,佯裝兇惡逼迫。「說!隨不隨我回去?若不答應,我就再重施故技,轉到你答應為止。」

  「你發癲了嗎?」嗔聲輕斥,易無晴忍不住被逗笑。都這麼大了,這男人怎麼還像個孩子般胡瘋呢?

  「我就發癲!」大頭直往她身上蹭,冉楓亭笑叫逼問,「你說,隨不隨我回冉家莊?說啊!說啊!」

  微微一怔,她驀地斂去笑意,輕聲低語,「你自個兒回去吧!」

  她很怕,很怕經過這段快樂的日子後,若這次隨他回冉家莊,再次親眼目睹他對顏香芙溫柔相待、餘情未了的情景,那會比之前更加揪心難受的。

  「你還是不肯答應?」瞬間垮下了臉,冉楓亭哀怨至極,正苦思著要想什麼辦法把她一起拐回去時,卻聽她又緩緩開口了。

  「如果──如果你回去後,發現自己喜歡的還是你的芙妹,請不必介意我,也不要感到愧疚──」揪著心,易無晴深吸了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有辦法讓自己把話說完。「就、就和你的芙妹好好在一起,別再來尋我了!」

  到底,她還是擔心著他對芙妹無法忘情。

  沉沉凝著那暗藏不安黯然的眼眸,冉楓亭有些微惱,卻又明白她的不安也是正常,當下不禁輕嘆了口氣,猛地一把將她往懷裡帶,讓她輕靠在胸口傾聽自己的心跳,柔聲道:「無晴,這心跳、這懷抱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只屬於你啊!」

  易無晴心口不由得發軟漾柔,只覺眼眶有些酸酸的──

  然而,就在她還陷在感動情緒中,卻聽他又振起精神,以著異常興奮的嗓音叫笑──

  「好吧!既然你不隨我回去,我想團圓飯換地方吃也不錯,我馬上飛鴿傳信給我爹娘,要他們立刻啟程趕來這兒好了!」話落,興匆匆的就要去找紙筆。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急忙拉住人,易無晴說什麼也不會讓他這樣做。

  「誰教你不同我一塊回去!」理直氣壯的把過錯賴到她身上,冉楓亭笑瞇瞇威脅,「是要我們一塊回去吃團圓飯,還是讓我爹娘趕來這兒相聚,你自己選一個吧!」呵呵──就不信拐不到她。

  「──」瞠眼瞪人,易無晴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