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生》
明月璫/王當當/澐錦
第 1 章
驚婚訊

  「主公,中州來使,帶著皇上的聖旨。」余達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丈之外,說了這一句後,便低眸垂首不再出聲。

  初春泛著梨花香的春風裡,除了鳥鳴啾啾,便只剩下圍棋子兒落在棋秤上的清脆碰撞聲。

  透碧的溪水環繞著草廬,廬前簇滿玉色花的梨樹下,一老一少正潛心對弈。

  「先把人安頓下來。」沈度落子後才緩緩開口道,余達應聲而退。

  閔皓捋了捋雪白的長髯道:「鳳琢的棋力越發精進了,奇密詭譎,叫人防不勝防,老夫這一局又多輸了一子。」

  沈度笑了笑,「再手談一局如何,先生?」

  「吾之所願也。」閔皓欣然同意。

  雖然溪畔對弈的兩人不將中州天使放在眼裡,但余達卻不敢耽擱,立即轉身回了侯府,好歹對方也是中州天使,信陽侯府不能不作表面文章,否則太過怠慢,徒惹口舌而已。

  盧有像在偏廳等候多時,才見余達小趨而入,「盧大人,實在抱歉,主公出門訪友,歸期未定,小的已經派人去請。這廂還請大人稍作休息,晚上長史大人在大陸澤畔的天一樓設宴給大人接風洗塵。」

  好一個歸期未定,中州來使傳旨,冀侯居然倨傲若此,盧有像胸中氣悶,但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現,含笑道:「有勞余總管了。」

  因信陽是冀州的治所,而沈度以信陽侯而撫冀州軍政,是以他人總是習慣稱他為冀侯,實際上信陽侯才是他的封號。

  余達將盧有像一行安排在別院的水鏡台。盧有像憑台遠望,但見遠端峰巒隱映,松檜隆郁,秀若天成,近處迴廊環繞,鬥角飛簷,雕樑畫棟,巧奪天工。歷經數代人潛心經營的信陽侯府莊嚴富麗,氣象萬端,自不待言。

  盧有像嘆息一聲,聽得身旁隨從道:「大人,這冀侯也欺人太甚,竟然敢如此怠慢天使。」

  盧有像抬手制止了隨從繼續說話,捋了捋胸前黑髯,長嘆了一聲,他觀這信陽侯府,井井有條,人行有序,乃是蒸蒸日上之氣,而中州卻是日薄西山,大好河山不過二十年便一敗塗地,以至今日政令不出中州,更兼群獠環視,眼看祖宗家廟就要不保,此次他出行冀州,更是身膺皇命,有求於人,如何敢擺天使的架子。

  想那二十年前,他隨當時的張大人出使冀州時,老冀侯是何等慇勤,再看今日,盧有像又是一聲長嘆。

  翌日清晨,沈度才從外回府,由小妾大於姬伺候著換了衣服,先去了泰和院給老夫人問安。

  「若璞,此次中州來人,到底是什麼事?」戚母問沈度道。這「若璞」二字卻是家裡人對冀國公沈度的稱呼,因為他出生的時候,神僧珈藍城曾經讚過,「此子質若璞玉」,所以從老國公開始,就以「若璞」為沈度的小字。

  「涼州的石遵反了,皇上想要出兵討逆,兵力不夠,又怕腹背受敵,這次中州來人,應是來請我發兵剿逆的。」沈度道。

  「那你的意思是?」戚母問。

  「兵自然是要發的。」沈度一語終了,見戚母面有憂色又開口寬釋道:「祖母放心,孫兒不是魯莽之輩。如今我們羽翼未豐,又兼北有鮮卑、柔然虎視眈眈,天下還不是亂的時候,中州氣數未盡,涼的勢力卻要壓一壓。」

  戚母見沈度成竹在胸,不由心頭感慨,當初的璞玉,今日終經鳳琢而成良材,老侯爺在天之靈想必也能安息了。當初閔老為若璞選的字——鳳琢,實在大有深意。

  戚母嘆息一聲,「這我就放心了。你剛兼併了幽州,人心未穩,的確不是激進的時候。珈藍城算過,雖然紫微受妖星所惑,晦暗不明,但王氣未絕。」

  「孫兒明白。」沈度點頭道。天下將亂,諸英雄群起而逐鹿,但求成心切,卻未必有後福。

  用過早飯,信陽侯府「莊敬堂」前已經擺好了香案,準備迎接聖旨。戚母和沈度的母親薛夫人已經穿上了冠服,同沈度一起去了莊敬堂。

  沈度料事如神,盧有像果然有皇帝手書,請沈度速速發兵攻涼。只是這聖旨上所宣的事情,卻沒有一個人預料到了。

  昏君、妖后不按牌理出牌,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會有這一招。

  「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們沈家為了他們姬家的天下拚死拚活,到如今家裡的成年男丁就只剩幾人,他們居然還這樣作踐我們。蘇姜自己禍害了天子還不夠,竟然還敢將她的女兒嫁到我沈家來,她女兒是嫁不掉了嗎?要這樣硬塞給人!」

  說話的是沈度的二嬸江氏,她是個炮仗脾氣,卻也是個苦命人,沈度的二叔在十年前和鮮卑的慕容部交戰中喪生,其子沈庚在沈度這一輩裡行四,在平城一戰裡被砍傷了腿而不良於行。

  泰和院裡坐著的其他人雖然沒有像江氏這樣暴跳如雷,但是臉色都不好看。

  沈家在擇媳一事上從來都是慎之又慎的,祖訓有云:婦賢則家興,婦愚則家萎。所以沈度在原配雲氏去世兩年後都未曾續絃,便是因為戚母和薛氏還在精挑細選未來的侯夫人,哪知天降驚雷,妖后蘇姜竟然將她的獨生女安樂公主指婚沈度。

  且說這蘇姜,也端的是好本事,再醮之婦將個天子迷得神魂不守,短短二十年便將祖宗百年的基業敗得一乾二淨。而蘇姜本人,更是掩袖工讒,狐媚惑主,讒害忠良,心狠手辣,其惡罄竹難書。

  眾人齊齊看向戚母,「祖母,您倒是說句話啊。」沈度的大嫂裴氏開口道。沈度的大哥和他一母同胞,比他大了十來歲,十年前和他們二叔在同一場慘烈的戰役裡歿了,留下沈度的大嫂獨自撫養幼子,裴氏比沈度也長了十來歲,古有長嫂如母之說,沈度又素來敬重她,所以在沈度的親事上,裴氏也格外操心。

  「蘇姜雖是亡國禍水,但是安樂公主本人卻甚少聽聞,況她年少,性子或還改得過來。」戚母平靜地道。

  「阿母,有其母必有其女,那蘇姜言傳身教,養出來的安樂公主還能好到哪裡去?要知道蘇姜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私奔季叔,後又害得季叔父子反目,她卻另嫁石遵。」沈度的三嬸丁氏道。

  在場之人聞言一默,蘇姜十三歲時便以美色名天下,季叔少年才俊,蘇姜私之,哪知後來那蘇姜在季叔家,卻又和家翁有染,事發,不得已出奔,為涼州石遵所獲,恩寵逾常,由此便可一窺蘇姜的品行。

  「小時候的安樂公主,我倒是見過一面,小小年紀,便已經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出落得可能比乃母還盛。」薛夫人出聲道。

  「這可怎麼得了,都說娶妻娶賢,比她母親還盛,豈不更是紅顏禍水,她母親已將姬家的天下禍害殆盡,難道還要來禍害我們家?」江氏嚷道。

  「要是若璞媳婦沒去得那麼早就好了。」三房的丁夫人道,她口裡的若璞媳婦,便是沈度的原配雲氏。那雲氏出身范陽雲家,生得花容月貌,端雅嫻淑,知書達理,嫁入府中後執掌中饋,孝伺姑舅,和睦妯娌,府裡上上下下誰不說一聲國公夫人好。只可惜命不長,在生沈度長子時傷了身子。她去的時候上下無不惋惜,連戚母都流了一碗淚,道了一聲可惜,佳婦再難得。

  眾人聽見丁氏提及雲氏,再對比當今指婚的安樂公主,真是雲泥之別,更加無言。

  「若璞,你怎麼說?」戚母看著沈度道。

  沈度嘴角那一絲難得消失的笑意,此刻已經半分也尋不著,他拂了拂衣袍上莫須有的灰塵,開口道:「現在還不是和中州鬧翻的時候,天子嫁女,何敢不從。」

  沈度語氣淡淡,可誰都能看得出將來那位安樂公主怕是討不了好的。

  別看如今的沈家六郎嘴邊經常掛著淡笑,一派清貴端凝,早年卻是家裡最讓人頭疼的大魔王,性子我行我素,無法無天,他爹在世時家法棍子打斷了無數根,都沒能逼得沈度低過頭。

  現如今中州皇帝想憑薄薄一紙就逼婚,將來這件事只怕不會善罷。

  沈度一句話就將事情定了下來,連江氏也不再多言。

  「那好,若璞他娘,你著手準備這門親事吧。」戚母接著道:「替安樂公主專門營建一所公主府,再同中州商量一下迎娶的時間,公主府營造完畢之前,不能委屈安樂公主,日子最好定在後年,想必蘇後也會想要多留她那獨生女一陣子。」若是時局有變,或許冀州就不用迎娶這位妖后之女了。

  眾人走後,獨薛夫人和沈度留下。

  沈度語戚母道:「祖母,拖延婚期恐怕不妥。涼州剛反,若要保全中州全賴我冀州出兵,冀與涼並不相接,出兵必然要假道並州或中州。並州王恪定然不肯借道,所以只能途徑中州。蘇姜將安樂公主下降,恐怕就是為了安彼此之心。」

  魏帝心中自然也怕沈度借道中州之後順手連他一起收割了,這才不惜下嫁最寵愛的安樂公主。想來是對安樂公主的御夫之術十分有信心。

  那盧有像還親自送來了安樂公主的畫像,卻是背著戚母等人私下獻給沈度的。天下男人不管好色與不好色,怕都抵抗不了畫中殊色的誘惑。

  戚母垂眸而思,「那一切若璞你自己做主吧。」

  「依孫兒看,就將北苑劃出,辟做公主府罷了,無需勞民傷財,另建府邸。只是公主下降,恐怕將來會暫時委屈祖母和阿母,孫兒實在有愧。」沈度道。

  好歹中州天子如今還是天下共認之主,只要冀州還南向奉魏,安樂公主入信陽侯府,便是戚母也得對她行禮。

  沈度離開後,戚母嘆息了一聲,「若璞的婚事怎麼這樣不順,雲氏去得太早,如今這一樁不過是權宜之舉,但願下次……」

  薛夫人卻未必像戚母一般看待這樁婚事,「阿母,安樂公主生得那般容貌,若璞又是個最重顏色的人,會不會……」薛氏想說的是,會不會步魏帝的後塵,但是作為母親,自然不能這般詛咒自己的兒子,因此薛氏便隱去了後半句。

  戚母皺了皺眉頭,「你渾說什麼,若璞是你的兒子,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雖然年少時輕縱了些,可他父兄死後,你觀他這些年,行事哪有半點不妥?」

  「可是……」

  薛夫人還待再說,卻聽得戚母道:「他屋裡那祁氏,柳氏,哪一個不是絕色,你瞧他可有沉溺?若璞不是個耳根子軟的,他自幼習武,身強體健,本就與眾不同,即使屋裡多放了幾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那是於他身子有益的事,都是我同意了的。」

  薛夫人可不這樣想,沈度屋裡的那些人不算,可那外頭還不知有多少,別院歌姬舞孃無算,簡直就是理不清的爛賬,只是薛夫人也不想再給戚母添煩擾,便道:「阿母,我這不是關心則亂麼?」

  戚母勸慰道:「既然不能同中州翻臉,這樁親事就一定要辦得不給人留口舌,你那兩個兒媳都是能幹的,帶著幫你一起準備吧。」

  薛夫人應了,自起身離開。

  且說那信陽侯沈度要迎娶安樂公主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功夫,這府裡上上下下便都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