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安樂公主是個怎樣的人啊,我看府裡的人臉色怎麼那麼怪?幾位夫人臉上一點兒喜色都沒有」小於姬今年不過十六歲,舞姬出身,見識難免少了些。
大於姬長了小於姬兩歲,但兩姐妹的臉就跟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雙生姐妹,她聽小於姬這般問,便道:「安樂公主是中州蘇皇后的女兒,這位皇后可不是普通人。她本是涼州刺史石遵的夫人,天子用五車明珠將她換了回去。從此後宮獨寵,膝下僅有一女,便是這位安樂公主。」
小於姬笑道:「如此說來,這位安樂公主身份貴重,嫁到咱們府中,松林苑那位恐怕再也笑不出來了吧。」
大於姬撇嘴道:「那可未必。」
小於姬驚道:「這是為什麼啊?」
大於姬見小於姬懵懂無知,便拉了她到裡屋低聲說話,「你是不知道那位蘇皇后的事情,才不明白安樂公主的處境。聽說中州皇帝納那位皇后之前,本也算勤政愛民,可自從娶了她之後,就跟著了魔似的。十幾年不上朝且不說,還廣徵民夫,大築宮室,造承天台以供淫樂,只此一項,為了趕工,就累死了萬餘民夫。」
小於姬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天子好色,這也怪不著蘇皇后啊?」
大於姬見小於姬如此,又道:「聽說那承天台內,有一個池子,全是裝的美酒,大得足以泛舟。」
「這得多費錢啊?」小於姬驚呼道。
「那安樂公主生辰時穿的一條羽衣裙,就價值萬金,全是用翠鳥的尾羽做的。」
「這也太奢侈了吧?」小於姬摀住嘴。
「豈止如此,那蘇皇后一條裙子從來不穿第二次,一套首飾絕對不戴第第二遍,每日光膳食,一頓就耗費千錢,她住的宮室連地都是用金蓮磚鋪的,她嫌蠟燭熏人,皇帝就命人四處搜刮夜明珠來照亮,她宮裡的一座玉山子,從和田運過去,光運費就耗了三十萬金,征夫數千拉運船隻。」
大於姬這些話都是當初做舞姬時從她伺候過的貴人嘴裡聽來的。
聽到這兒,小於姬連連嘖聲,心裡想著,怕是神仙也過不得這樣富貴的日子。
「這位蘇皇后窮奢極欲,讒害忠良,任人唯親,整個朝廷裡身居要職的都是她家親戚,蘇家一門一手遮天,聽說連天子的奏摺都是這位蘇皇后代為批閱。」
「這不是牝雞司晨麼?」小於姬又驚呼道,彷彿她今晚就只會驚呼了。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那蘇皇后生性淫妒,有一日見著中州天子多看了臣屬婦人一眼,當即就令內侍出宮,晚上就將那婦人的首級送到了天子面前,將個天子嚇得面無人色。」大於姬說得有板有眼,唬得小於姬連連驚呼。
「這也太可怕了。」小於姬再次捂了嘴道。
「可不是麼,且聽說她與她那庶長兄有些苟且,時常召入宮中伴寢,狎暱非常。」大於姬又道。
「這不能吧,中州天子不會發現嗎?」小於姬疑惑道。
「中州天子比蘇後年長二十餘歲,納她之後朝朝挹豔,夜夜采芳,早就形容憔悴,筋骨衰頹,哪裡還管得了蘇後。」大於姬道。
小於姬點了點頭,不由又想起了自家主上,豈非也是朝朝挹豔,夜夜采芳?她和姐姐二人同侍,也累得津汗連連,次日裡她二人起不得床,主上卻還能去別院騎馬練劍,那才真真算是龍馬精神。
大於姬見小於姬突然粉臉羞紅,也是猜到了她那點兒綺豔心思,「想什麼呢?」
「主上他……」小於姬嬌羞地道。
「主上自然不同,他是龍神下凡,咱們凡夫俗子是礙不著他的。」大於姬低語道,彷彿怕驚擾了龍神。
其實有關沈度是龍神下凡一說,不過是有心人造勢而已,從此才傳得有模有樣的。
那是有一年冀州大旱,沈度身邊的閔先生夜觀天相斷言三日後有雨。於是沈度設祈雨台,齋戒三日後登台求雨。
明明是日是豔陽高照,偏偏他登台後就起了風,不過半個時辰天上就降下了甘露,於是就有人傳說沈度是龍神下凡渡劫。
許多人都深信不疑,大於姬更是最堅定的信徒。
「那安樂公主哪裡配得上咱們主上。你看那蘇皇后,淫奔敗德,心如毒蠍,將個魏朝的江山敗盡,弄得民不聊生,餓殍載道,你想想,這種女人的女兒,咱們家老夫人能喜歡嗎?」大於姬分析道:「恐怕她雖然嫁進來,也不過高高供著,將來一旦變天,這位安樂公主怕是沒什麼好下場的。」不得說大於姬倒是有點兒見識,也難怪她能從眾舞姬裡脫身,被沈度納為侍姬。
「如此說來,這位安樂公主也降不住松林苑那位了?」小於姬憤憤道,她年紀小,才入了侯府不久,性子十分爛漫,不似大於姬,多做了兩載舞姬,品嚐了人世的辛酸,又聽得一耳朵的故事,性子也就成熟了許多。所以雖然大於姬說了一大通,她也不過還是只關心於松林苑那位還能不能蹦跶得起來。
大於姬剔了剔燈芯,「你呀別惹她就是,她生得那般好容貌,家世也好,主上自然寵她一些,不過這陣子浣花院的得寵,松林苑的也不好過。倒是你,待安樂公主嫁進來,你可別上趕著去巴結。」
小於姬點了點頭,「可是,蘇皇后那樣厲害,姐姐,你說安樂公主會不會也很擅長狐媚男人?」
大於姬點了點小於姬的額頭,「糊塗蟲,你看咱們主上,豈會是那等聽婦人言的男兒,再說了,等她嫁進來,自有老夫人和夫人管制她,恐怕她連主上的身也近不了呢。」
聽見這話,小於姬抿嘴一笑,「那可就太好了。只是咱們主上慣來貪新,那安樂公主想必也是好顏色,就怕主上他自己靠過去。」
大於姬聽到這兒,臉色的笑容淡了些,「再好的顏色,能比得上浣花院和松林苑那兩位?」
浣花院那位柳瑟瑟,柳姬,雖然出身教坊,但服侍沈度之前,還是個清倌兒,所以沈度要納她入門的時候,雖然薛夫人反對得緊,最終也還是點了頭。只因戚母道,何必在這種小事上逆了孩子的心,他又不是不分輕重的人。
「浣花院的琴彈得好,脾氣也好,比松林苑那位可強多了。主上愛聽琴,姐姐,你說,咱們要不要也學一學?」小於姬問道。
「傻樣!她的琴能彈得多好,比得上五夫人麼?」大於姬不屑地道,她口裡的這位五夫人,正是沈度胞兄,在家裡行五的沈莊的遺孀——祝嫻月。
「自然及不上了。」小於姬道,誰都知道沈家的五夫人一手琴技可以引鳳落鶴,彈得出神入化,聽者無不動容。
「只怕是她用在教坊學的那些個不要臉的事兒,勾著咱們主上呢。呸,真不要臉,下賤胚子就是下賤胚子。」大於姬憤憤地道,本來早晨出門前,主上還應承了晚上還來她這兒的,結果半路卻被柳瑟瑟截了。
可是大於姬在罵柳氏的時候,卻沒想過自己也不過舞姬出身,還和小於姬姐妹一起伺候沈度,外頭人看來,她們也不過是同樣的下賤胚子。
譬如此刻的松林苑的祁北媛便如此認為。
「主上今晚又去柳氏那兒了?」祁北媛靠躺在椅子上,由著丫頭給她涂丹蔻。
「是,本說是去大小於姬那兒的,結果柳姬的丫頭半途攔了主上,說柳姬身子不舒服,主上就轉道就去了浣花苑。」曼霜道。
祁北媛抬起手,看了看新涂的鮮紅丹蔻,吹了一口氣道:「兩邊兒一般下賤,咱們且等著看她們狗咬狗吧,大於姬也不是省油的燈。都是那爛堂子裡出來的人,只會些下賤的邀寵勾當,看到男人連路都不會走了。」
「可不是麼?」曼霜趕緊迎合自己的主子道,「那樣的把戲,過陣子主上也就厭了,當初春草苑那位不也得寵了一段日子麼,現在連她的門兒都不踏呢。只有主子這兒,主上每個月怎麼也要來上幾回,這才是真正的看重。」
曼霜的話顯然取悅了祁北媛,她笑道:「就由著她們去蹦跶吧。那些女人不足為慮,不過是供主上開心的玩意兒,東北邊兒那位聽說安樂公主將嫁給咱們主上的事情了麼?」
祁北媛是譙郡太守的妹妹,比起大小於姬和柳瑟瑟等姬妾的出身自然高了許多,可惜心胸太窄,最喜拈酸吃醋,十分瞧不起其他幾位同她爭寵的女人,恨不能拿剪刀把那一茬子人全剪了乾淨。
而祁北媛嘴裡的「東北邊兒的那位」指的是住在上珍苑的阮韻,兗州陳留阮家的姑娘,三年前嫁給沈度為妾的。
陳留阮家曾是赫赫有名的豪族,阮家的姑娘即使給沈度做正妻也使得,可惜當時雲氏還在。
而自從魏朝的開國□□設進士科,施行削弱世家,提拔庶族的選才制度後,寒門士子也可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些曾經眼睛長在頭頂上,氣派比皇家更盛的世家便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如今大亂在即,他們更是急於拉攏各方勢力,是以阮家才肯將女兒嫁與都督冀、幽兩州軍事的冀侯沈度為妾。
當時雲氏病重,阮家也是打著阮韻事後能扶正的主意的,誰知道沈家並無此意,如今又橫空出來個安樂公主,自然更是無望了。
為此祁北媛也很是瞧不上阮韻,不過是一個朝不保夕、江河日下的家族,那阮韻做著姬妾,卻擺著宗婦的譜兒,也不知道給誰看。
「上珍苑那邊還沒有動靜,奴婢會留意的。」曼霜給祁北媛捶著腿道,「主子你說,這安樂公主要是嫁了進來,府上的中饋老夫人會交給她麼?」曼霜問道。
「你當她是雲氏啊,別看那安樂公主出身高貴,可就她那樣的母后擺在那兒,老夫人和夫人避她恐怕都避不及呢。」祁北媛冷笑了一聲。
「那咱們府裡總是要有管事的,夫人身子最近似乎不大好,現在不過勉力支撐著管家,主子要不要多去上房轉轉?」曼霜道。
如今雲氏已亡,新婦未娶,姬妾裡誰要是能出來代為掌家,那可是極有臉面的事情,安樂公主進門自在北苑待著,若是祁北媛能拿到中饋之權,冀州那些高門豪族的夫人只怕誰都要上趕著巴結她祁北媛了。
可是說到這兒,祁北媛就有些鬱鬱了,老夫人和薛夫人都是出身顯赫的名門世家,祁北媛自認出身也不差,雖說她只是個妾氏,但德容言功哪樣也不輸當年的雲氏,可兩位夫人就是不喜歡她們這些姬妾去跟前晃悠。
見祁北媛有些猶豫,曼霜又勸道:「主子在府裡這麼些年,待人接物都是妥妥帖帖的,老夫人和夫人肯定都是看在眼裡的,安樂公主進門不是小事,夫人肯定忙不過來要找人幫忙,主子若是不積極些,恐怕白白便宜了上珍苑那位。」
「把上回哥哥送進來的老山參取來,咱們明日去給夫人請安。」祁北媛下定了決心要博上一回。
可惜最終薛夫人選定的幫手卻還是那位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