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慈母心

  王成端起茶碗,舉袖遮面飲了一口,果然是清香撲鼻,唇齒留香,比昨日難老泉水煮的茶似乎又更別有清香。

  果然是知音。

  姬央立時笑了起來,「大公子的鼻子真靈,煮茶的水是還是難老泉的水,只是這兩日我叫人鋪了細砂石在水底,再過濾了一遍,泉水更清冽一些。」

  王成沒想到這茶水得來如此不易,不由笑道:「只有公主這樣風雅的人才想得出如此精細的煮茶之水。」

  姬央得意一笑,旋即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器具卻不趁手。這茶碗粗大,色澤也暗沉,只能品茶而不能賞茶。若是能燒出細白瓷就好了,那便可以賞茶湯之色了。」

  王成一聽姬央說起茶器,也大感興趣,他也時常嘆息品茶之具太粗俗而不配這茶君子。只是時人不愛茗茶,也不覺飲茶風雅,甚少鑽研用心。

  「洛陽宮中的造辦司下倒是有專門的窯廠為宮中燒製瓷器,待我寫明要求,繪了圖叫人送過去,希望下回咱們再品茶的時候,就能有趁手的茶器了。」姬央道。

  藉著這個話題,王成很想對姬央說下次還不知道他有沒有那樣的機會了,只是因著雲德公主在側,許多話他都不能直說,畢竟她可是他三叔王忱的姘頭。

  一時間姬央和王成就著茶器的話題聊得熱火朝天,雲德雖然不感興趣,卻也沒有挪步的意思,她一是擔心王成引誘姬央做出錯事,二也是有替王忱監視王成的意思。

  到晌午時,因雲德公主並未留飯,安樂公主似乎也天真得不懂人情世故,王成只好戀戀不捨地走了。

  而另一邊王曄得知安樂公主請王成品茶,王成在公主府逗留了大半日的消息時,不由狠狠地道:「真是賤人,離了男人怕就活不了了。」他倒不是有求於姬央,只是覺得這般絕代風華的公主若不能收入房中,真是枉來世上走一遭。

  但姬央似乎對他不假辭色,這難免就叫王曄在王成面前低了一頭,他如何受得了,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叫姬央好看,後悔她自己有眼無珠。

  姬央可不知道王曄已經動了歹心,她心裡正煩惱著好幾日都不見沈度來爬床了。她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捉不到沈度的影子,那是因為他可以不用理她,但劉詢可沒有這膽子,好歹姬央可是主母呢。

  所以姬央連威脅帶誘騙地逼著劉詢替她傳話,說是如果沈度再不出現,她就要跟雲德公主告辭了。

  這晚熄燈之後,姬央可總算是又見著神龍現首不現尾的沈度了。

  「六郎,你最近都很忙嗎?」姬央摟住沈度的腰不鬆手,仰頭看著他的臉,側秀成峰,怎麼看就怎麼喜歡。

  「怎麼?你玩夠了就想起我來啦?」沈度淡淡地道。

  雖然沈度不怎麼發火,但姬央對他先天就有些懼怕,察覺到了他的不快,趕緊小心翼翼地解釋,「我一直都是想你的呀。」

  沈度推開姬央的手道:「我來並州是有正事兒,下次別再拿事情要挾我。」儘管沈度沒有說什麼狠話,神情也並不嚴肅,可姬央就是能聽出他話裡的認真之意。

  「那你不要不理我行不行?」姬央可憐兮兮地道,「我知道你有正事兒要忙,我也不是讓你每天都來看我,可是你不要連著幾天都不理我行不行?」

  瞧瞧這就是人前倨傲懶散的安樂公主,到了沈度跟前卻像是沒了骨頭似的,更不知骨氣為何物。

  沈度抬手摩挲了一下姬央的臉,「你若是無聊就去外面走走,不然叫王成來講茶經也行。」

  姬央眨巴眨巴眼睛,她還以為沈度根本不關心自己呢,卻原來他也是知道王成的。

  姬央心裡有小小的得意,將臉湊到沈度跟前道:「你是不是吃他的醋了?」

  原來姬央也不是傻子,雲德的話她也聽得明白,只是她存著女兒家的一點點小心思,就想試試沈度對她的心意罷了。

  這會兒她見沈度提及王成,心裡比夏天飲冰還舒坦,越發膩到沈度懷裡道:「他的茶經我都聽完了,我請他和姑姑品茶,不過是為了練手而已。我心裡只想給你一個人煮水烹茶,等我練好了手藝,洛陽那邊再將茶具燒製好之後,我日日煮茶給你喝好不好?你一定會喜歡的。」

  「公主高興便好。」沈度道。實際上沈度這話還真不是敷衍,只要姬央玩得歡暢不來煩他那便一切都好。至於她親近王成,只要沒有太出格的舉動,他也並不放在心裡。

  當然沈度也得承認,姬央作為蘇後的愛女來說,真算是比較省心的公主了。重要的是她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比如沈度來並州的意圖,姬央就從沒問過。

  可惜即使姬央這樣乖順懂事,也還是留不住沈度,她見沈度起身往外走時,不由驚詫,「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啊?」

  沈度俯身替姬央掖了掖被角,「快睡吧,我得閒了再來陪你。若是晚上害怕,就叫玉髓兒進來陪你。」

  「我不害怕,你若是忙完了,不管多晚都可以來我這兒,我不怕被你吵醒的。」姬央體貼地道。

  沈度「嗯」了一聲,自頭也不回地走了。

  姬央在沈度走後狠狠地踢了幾腳被子,濃濃的挫敗感包裹著她,想她安樂公主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癟啊?問題是還有苦無處述,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而沈度在悄無聲息地閃離姬央的臥房後,還回頭朝花叢後一直緊盯著姬央房間的黑影投去了嘲諷的一瞥。王家的人就是愛玩這種不入流的把戲,以為逮著姬央偷人的證據就能要挾她做事兒了?

  姬央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昨晚的挫敗感似乎也沒影響她一大早的好心情,用過飯她就換了男裝,領著玉髓兒往晉陽的大街上去了。

  晉陽沒有信陽來得繁華,但卻另有特色,更為古樸一些。

  逛了一個上午,姬央零零碎碎地已經買了許多不值錢的東西,比如雞翅木雕的手鏈,桃心木做的發簪,到用午飯的時候,姬央也沒往那些車馬輻輳的大街上去尋酒肆,反而只鑽小巷,尤其是飄著飯食香氣的小巷。山珍海味吃膩了,她總是喜歡尋點兒小點心。

  玉華巷一條街都是賣吃食的,熱氣騰騰,焦香、蔥香、芝麻香縈人口鼻,姬央才剛走進去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這條街並不長,姬央來回逛了一圈選定了張大娘的面點攤子,只因她是裡頭穿得最乾淨的。

  張大娘給姬央用熱鐺烙了一張雞蛋煎餅,薄薄的脆皮兒,裡面加了一隻雞蛋還有芝麻醬,姬央咬了一口,只覺得舌頭都快被美掉了。

  姬央正吃著卻見從張大娘身後衝出一個女孩子來,大約十二、三歲的年紀,滿臉淚水,衝著張大娘嘰哩哇啦吼了一大通,姬央也聽不懂,因為她們說的是方言。

  張大娘也衝著那女孩兒吼了兩句,又回過頭來朝姬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客官見笑了。」

  姬央什麼事兒都好奇,別人的家事兒也不例外,「這是怎麼了?」

  張大娘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手,拎起竹杓開始做粲。稀米糊從竹杓底部的小孔裡落入油鍋,炸起來就是粲了,蘸著醬吃更是美味。她一邊炸著粲,一邊跟姬央嘮嗑道:「哎,過幾天蘭花兒就要嫁人了,她正鬧著不肯嫁。」

  蘭花兒就是張大娘的閨女兒。

  「蘭花年紀那麼小就要嫁人啦?」姬央有些詫異,那姑娘身子都沒長開呢,根本不可能圓房。

  張大娘嘆息一聲,「能有什麼法子,這兵荒馬亂的,我和蘭花她爹都是動不了幾天的人了,早些把她嫁了人,她男人也能照看她一些。」

  「我們也不圖她幫襯娘家什麼,只盼著她將來能有個依靠。可這孩子就是不聽,非要留在家裡幫我做活兒,哎。」張大娘說著說著又是一聲哀嘆,「一點兒也不懂我和她爹的苦心,難道我們就忍心將她這麼早嫁出去?那還不是怕我們哪天有個萬一,她孤苦伶仃麼?」

  「那齊大生得一表人才,又有一身蠻力,她嫁過去我和她爹就是死也放心了,咱們這條街上多少女娃子爭著想嫁給齊大啊,蘭花兒怎麼就不懂我和她爹的苦心呢?」

  張大娘還在碎碎叨叨,可姬央眼裡卻再也看不見她,她的臉已經變換成了蘇後的臉,儘管一個滿臉風霜,一個風華絕代,此刻卻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

  天下慈母都是一般的心腸,姬央很難不去想,她的母后在背後是不是也是這樣向她身邊的女史傾訴的,說姬央不懂事兒,不明白她的苦心,她替她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兒,多少人爭著想嫁給冀州沈度啊……

  姬央心裡一陣酸澀,覺得自己真是不懂事兒,臨出嫁前還和母后大吵了一架,說她不講信用,明明說好她可以不嫁人的,也明明說好將來她可以自己挑選夫婿的。

  也不知道她母后是在何等心情下將她遠嫁的,姬央想她想得不得了,心裡又擔心,也不知當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母后是在憂慮什麼,才將她嫁給沈度的呢?

  姬央心裡又擔心又難過,剎那間就淚盈雙眸,到最後連聲音都憋不住了,玉髓兒在一旁急急地問,「公,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偏偏姬央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就是不說話,玉髓兒好說歹說才將姬央勸回了馬車上,回了雲德公主府上。

  到晚上沈度進門的時候,姬央眼睛上的紅腫都還沒完全消退。

  姬央是沒料到沈度今夜會來的,她有些懊惱地用手摸了摸腫起的眼皮,「你怎麼來了?」

  沈度聽姬央的聲音還暗啞著就知道她哭得有多厲害了。儘管彼此做夫妻還沒幾日,但沈度已經知道姬央的性子,當初在漳水畔遇襲差點兒死了都沒哭,哪怕是在自己這裡受了委屈,最多也不過紅紅眼圈,她不是個愛哭的性子。

  「這是怎麼了?」沈度在姬央的床邊坐下,將她摟入懷裡,手掌在她的脊柱上來回摩挲以示安慰。

  姬央摟住沈度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吸著他身上好聞的冷水香,「你知道我哭啦?」

  「嗯。」沈度低頭在姬央的秀髮上親了親。

  「原來六郎對我並不是不管不問呢。」姬央甜滋滋地抬頭看向沈度。

  得,這就是個給了三分顏色就會開染坊的主兒。「說吧,為什麼哭?」

  姬央嬌氣地道:「我想我母后了。」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