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沈度語氣頗為嚴厲,姬央又只好重新坐起身,囁嚅地抱怨,「可是我咬不動啊。」
沈度將那冰饃饃掰成拇指大小一塊塞進姬央嘴裡,「你不是最好奇嗎?烤饃饃吃過了,冰饃饃沒吃過吧?」
姬央的牙齒都被凍疼了,完全是用嘴裡的熱氣把那冰塊兒給焐熱了這才敢吞下去。
才剛吞下去,第二塊就又送到她嘴邊了,姬央只覺牙疼,不情不願地張開一點點嘴巴,結果這次嘴唇碰到的卻是溫熱的饃饃,她萬分驚訝地看向沈度,「怎麼是熱的?」
浪費內力給她加熱的唄,所以女人就是麻煩和累贅,沈度通常只願意在晚上的床上看到她們。
因著有了熱食,連沈度遞給她的水囊都有些溫熱,姬央好歹吃了一點兒東西,這才酣甜地睡了。
早晨被喚醒時,天才將亮,趕路總是最辛苦的。
姬央懶洋洋地爬上馬背,她畢竟是個姑娘,哪怕身體底子再好,這樣連日趕路也有些受不住,剛抬手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無意間掃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地,嘴上疑惑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沈度替姬央將馬韁整理好遞給她,上面的冰渣子都已經沒了。
姬央指了指不遠處的雪地道:「那邊那個小雪堆,昨晚好像不在那個位置。」
沈度和身邊其他人順著姬央的手指看過去,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區別來,甚至都看不出姬央嘴裡所謂的雪堆在哪裡。何況昨晚的雪堆在今天早晨看來有所不同,這豈非很正常的事情?
面對沈度質疑的眼神,姬央只能道:「可能是我看錯了。」
但實際上姬央很少犯這種錯誤,從小她的房間裡任何東西即使只挪動一粒米的距離她都能發現,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畫面在她眼裡會有些違和,因此她才會疑惑。
沈度自然是不信姬央的,「抓好韁繩。」說罷,他就丟開了姬央的手,往他自己的馬走去。
說來也是巧,沈度的馬正好在姬央所指位置的附近,沈度走過去時恰巧經過。如果不是姬央的話叫沈度對這塊小地方添加了注意,放在平日他恐怕還發現不了腳下的異常。
那人隱藏得極好,橫臥在雪地裡,呼吸和心跳都控制得接近於無。
吳龍被沈度從雪地裡提起來的時候都沒弄明白他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他從小練習潛藏之術,能在人群裡彷彿隱形一樣,那些人就是從他面前經過也絕不可能發現他,這還是他第一次失手。
姬央也是驚呆了,她雖然覺得那微微隆起的雪堆位置有些不對,但絕對想不到下面居然會藏著那麼大一個人,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裡直呼大開眼界。
姬央好奇地往前湊,卻被沈度一把拉住,「走吧。」
「不用管他嗎?」姬央疑惑地問。
自然有人會管。沈度的黑甲親衛裡,青木負責保護之責的甲組,而白噩則專司刑訊。這等場面自然不能叫姬央看見,所以沈度帶著她騎馬先行,白噩若是撬開了吳龍的嘴,自然會趕上來稟報的。
姬央頗為失望地一再回頭看,「這人好厲害呀,他那樣躺在雪地裡居然沒被凍死,真奇人也。」若是可以,姬央是很想學一學的,她想學的東西總是稀奇古怪的,也難為當初在洛陽時,她母后替她找了不少奇人異士做先生。
沈度沒有回答姬央,他望著前面不遠處的河流,心裡已知這就是濡水了,過了濡水不遠便是幽州馬場。
沈度側頭看了看姬央,心裡說不驚奇是不可能的,昨日那般暴雪,目不辨路,姬央說出方向時,他也不過是將信將疑,卻不想她真是找對了。
「你也挺厲害呀。昨日那樣的情形也沒迷失方向。」沈度這話滿含試探。
姬央很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發,「我從小到大就沒迷過路,洛陽宮中的密道,我第一次偷偷跑進去時可嚇壞我父皇母后了,他們又不敢聲張,可好笑了,急得跳腳,最後我自己鑽出去的時候,長那麼大還是我母后第一次打我。」
洛陽皇宮的密道,姬央毫無戒心就說了出來,沈度一時都不知該說她什麼好。
沈度早就聽說洛陽宮中有地宮密道,複雜如蜘蛛網,若無人引路,只能於地宮中迷路餓死。
那地宮並非魏朝營造,在前朝據說就有了,沈度也是從前朝典籍裡看到的,想必後來經過魏朝歷任天子修繕,定是更為複雜穩固了。
不想那傳聞今日卻被姬央給佐證了。
姬央卻不知沈度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道:「那地宮可複雜了,我走了五日才走出去呢。」
「那你吃什麼,那五日?」沈度問。
姬央又不好意思了,她幼時是個小胖墩,隨身都帶著零嘴兒,從來不缺吃,「我身上帶著糖果呢。」
姬央怕沈度糾結於她隨身帶糖果的惡習,繼續道:「那密道修得可真夠噁心人的,每條路都長得一模一樣,連門都是一樣的,裡面每個房間都是一樣的,害我走了好些冤枉路,不過還是難不倒我。」姬央說話的樣子十分嘚瑟。
沈度忍不住打擊姬央道:「你母后沒告訴過你密道和地宮的事情不能對外人說嗎?」這樣爛漫的性子,沈度覺得蘇後應該很後悔生了姬央。
「可你不是外人啊。」姬央自然地道,「對其他人我不會說的 ,我嘴巴可緊呢。」
沈度表示很懷疑。
因為沈度沒有追問地宮的細節,反而還提醒她不要對外人言,這叫姬央心裡不由對他更放心了些,果然是亂世識忠臣。
誰說安樂公主沒腦子的?至少她還知道試探沈度嘛。
濡水此刻已經結凍,藍如冰練,天已放晴,日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迷人的光來,姬央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美景之上,遠處雪山堆雲,近處草原臥雪,河冰韻藍,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有些太冷了。
俗語云: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是誠不欺人。
沈度將姬央從她的馬背上拉到自己的懷裡,手從她的大氅裡伸進去上下撫摸她的脊柱,姬央的臉色這才紅潤了些。她喜歡寒冷,寒冷總是能讓她親近沈度。
只是白噩的刑訊效率太高了,沒過多久就追了上來。
姬央站在遠處看著沈度和劉詢滿臉沉重地走過來,她才剛迎上去半步,便見沈度大步朝她走來,「走,我們必須馬上趕到馬場。」
姬央點了點頭,她胳膊被沈度捏得有些疼,知他是真急著趕路,遂按捺住好奇不敢多問。
倒是沈度翻身上馬之前突然轉過身來道:「這次真是多謝你了。」
姬央眼睛一亮, 「我幫到你啦?!」
能幫到沈度,似乎這就是安樂公主最榮幸的事情了。
沈度看著整個人明豔得彷彿日出時霞光噴薄的姬央,覺得她實在簡單得有些可惡,他避開姬央清澈明亮的眼睛,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馬肚便騰出了兩丈開外。
姬央立馬抽了抽馬屁股,也跟著趕了上去,哪怕雪風再凍人,她臉上的笑容都沒消失過。
後來姬央才知道,原來那吳龍本是中原人士,但因不堪暴吏重役盤剝,舉家逃往塞外,結果路上妻子、兒女全死了,只留下了他一人。從此他就一心投靠了拓跋鮮卑,想為家人復仇。
此次是穆提的三兒子鐵樂木擬襲幽州馬場,若是能得到馬場裡的千匹良馬,一來可以壯大自己的力量,二來也能叫族人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慕名來投,以此來壓制他那兩個哥哥。
幽州馬場雖然有重兵看守,但逢此等暴雪天守衛力量便會大打折扣,而且馬場的馬棚草屋倒塌大半,那些兵士還得幫著重建。
此種時候若是遇襲,很可能傷亡慘重。
吳龍正是穆提的先遣探子,只是他的運氣不知該說好,還是該說壞。好的是昨夜他還覺得幸運沒想到誤打誤撞居然遇到了冀侯一行。
只是沈度他們離得太遠,吳龍聽不真切他們說話,這才在夜裡趁著守夜的黑甲衛目力不及時重新挪了個位置,挪到沈度他們栓馬附近,滿以為早晨能探聽到什麼有用消息,結果卻遇到了姬央那麼個「奇人」。
沈度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從吳龍口中探得鐵樂木這次帶了五千人馬來之後就動了襲殺的念頭。
「可是我們能派出的人馬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千人,是不是太過冒險了?」劉詢例行規勸。冀州馬場一共駐紮了三千兵士,但不可能傾巢而動,還需要抓緊時間在下一次暴風雪來之前重新搭建好馬圈草棚,否則那些馬會有凍死的危險,這就得不償失了。
「即使此刻派人向范陽求援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正是因為兵力少,所以才不能等他們過來,必須在半道截住。」沈度決心已定。
劉詢也不再勸說,立即開始制定具體行軍之策,「既然是奇兵就必須快如閃電,務必輕裝簡行,除了兵器和三頓乾糧之外都不能帶,一擊得手必須立即回來,若是天公不作美則……」
則有迷路和凍死的危險。
沈度很明白這裡面的道理,他們在草原是客人,自然沒有作為主人的鮮卑族來得瞭解大草原。「叫許玄派五個熟悉地形的人做嚮導。」沈度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把安樂公主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