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道:「你這就好比在園子裡折花,若是纖手攀折自然是賞心悅目,而你則是直接拿鐮刀一茬給割了,你覺得這是雅事?」
這下姬央可算是聽明白了,仔細想想沈度說得還真有點兒道理,可她也不肯認輸,只道:「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用金銀器集雪難免有肅殺氣,玉簪頭最好,一朵朵地收集那梅上雪,因得來不易所以才倍覺珍貴風雅嘛。」沈度說的乃是大實話,若真是讓沈庚一掌拂過便收集半缽,那梅上雪也就沒什麼稀罕的了。
你看沈度這般對付姬央,不僅將她說得服服帖帖,自己更是什麼事兒都不用做,反而倒將沈庚那「慇勤」給襯得多餘了。
姬央是身在局中,只看得見沈度的好,卻看不透他的心。
而沈庚在旁觀之,卻想自己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沈度有這樣的手段,哪怕再多幾個雲鴛,只怕也不妨事兒,他自能安撫好安樂公主。
沈庚走後,沈度問道:「你把你母后的畫像給四哥送去了?」
姬央「嗯」了一聲。
沈度沉默片刻,沈庚顯然是對蘇後還有餘情,且明顯移情於姬央,竟然為了她收集梅上雪而動用工夫譁眾取寵,也不知是好是壞。
沈度心道,總要叫人盯著才好,他並不希望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大局的事情發生在沈庚身上。
不輕易動情的男人一旦動情總是叫人格外不放心。他們沈家從沒有過痴情胚子,但願也不要在沈庚身上破例。
「你怎麼這麼早來園子裡?」姬央這才想起來問沈度。
「我來尋你的,今日要去雲家做客。」沈度道。
「雲家?」姬央故作驚奇,實則她記性比誰都好呢,雉兒的母親就出自范陽雲氏。
「你不知道?那就別去了。」沈度沒理會姬央的做戲。
姬央上前抱住轉身將走的沈度的胳膊,「哈,突然又想起來了。」
沈度將姬央拿捏得死死的,她完全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們去雲家做什麼?」姬央問。
「那是雉兒的外家,到了范陽總不能不去。」沈度半真半假地道。
到了雲家,自是由雲家的女眷出面款待姬央這位安樂公主。
姬央在看到含羞帶怯的雲鴛第一眼時突然就意識到了這是場鴻門宴,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姬央看雲鴛的眼神就難免挑剔了些,生得中規中矩的倒是沒什麼可慮的,只是姬央憶及蘇後的話,切不可小瞧任何女人,又趕緊收起輕視之心,她母后總是對的,女人的厲害並不僅僅只看一張臉的。
面對雲夫人的慇勤,姬央並不知道沈度的意思,也不敢貿然拒絕或者貿然應下。她母后還教過她,在贏得自己夫君的心這方面,女人從來不是和女人在鬥,有時候他得不到反而叫他念想,真送到他手裡了,不過兩三日功夫也就丟開了,圖個新鮮而已。
想明白之後姬央倒是坐得自在,然而卻難為了雲夫人,她捉摸不透眼前這位說話滴水不漏的安樂公主的心思,又有些不明白冀侯的意思,怎的突然帶了安樂公主上門?想必是這位公主心裡不喜在背後鬧騰?
酒席上的話云山霧繞不見真章,姬央也樂得裝傻,直到回到刺史府,她才有機會問沈度。
「雲家想將雲五娘送給你?」姬央果然不出沈度所料的完全藏不住心思。
「岳父的確提過,他不放心雉兒,所以想讓五娘去照顧。」沈度淡淡地道。
「那你的意思呢?」姬央追問沈度道。
沈度一邊往淨室去一邊道:「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姬央沒想到沈度會這樣說,雖然很可能是面子情,但到底是顧忌了她的顏面,也給了她應有的尊重。姬央心裡莫名的膈應頓時消散無蹤,又憶及蘇後平日說的話,在繼子一事上理應避嫌。教好了算是你應當的,若出了紕漏卻是責無旁貸。
姬央想了想雉兒的年紀,再想了想若是由自己教導他的場景,不由打了個冷顫,反正沈度的後院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瞧瞧,小公主是不是很好糊弄?沈度這還沒說什麼呢,就帶她往雲家走了一遭,她就自己先把沈度的舉動給美化了,又拿蘇後的話自己把自己給糊弄住了。至少表面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待沈度洗漱出來後,姬央立即迎上去道:「我覺得讓雲家五娘去照看雉兒倒是不錯,她是雉兒的姨母,想必自會盡心盡責。」
沈度略微錯愕地看向姬央,小公主的心態未免太過平靜?饒是沈度做好了準備,也沒想到會如此輕易過關,「公主倒是大方。」
姬央聽沈度話中帶刺,心想他該不會真是有意讓自己教導雉兒吧?天可憐見,姬央連自己的孩兒這會兒可都不想有呢。
姬央趕緊找補道:「我不是大方,反正你心裡也沒有雲家五娘的對吧?」姬央緊張兮兮地看著沈度。
到底是小公主,年紀小,一門心思撲在情情愛愛上,關心的不過是他心裡有誰沒誰。說實話沈度是有些瞧不上姬央這種為了虛頭巴腦的情愛而腦子發暈的人的,但這樣能讓姬央更好被糊弄,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話雖如此,但沈度又忍不住逗弄姬央,「怎麼沒有?她生得又不難看。」
「也就是不難看而已嘛。」姬央不以為意地道。天知道,幽州第一美人到了沈度和小公主兩人嘴裡竟然只落得個不難看的評價。
「我是覺得雉兒的確需要有人照看和教導,還是你放心我這個嫡母去教導他?」姬央為了不帶孩子這都開始自黑了。
「呵。」沈度笑道:「你這麼一說,那還真有納五娘的必要了。」
姬央像青蛙一樣鼓起腮幫子瞪向沈度,她自己可以懷疑自己,但是他不可以。
沈度將姬央攔腰抱起放到床上,「若是讓你教導雉兒,他長大了心裡怕就只有一個玩字。」
「哈。」姬央這也算是默認了吧。
不得不說沈庚的確看得極準,沈度可不就是把安樂公主給安撫下了麼?小公主被沈度給賣了還樂滋滋地替他數錢。
夜裡沈度無眠,側頭去看睡得極香的姬央,她單純到這種地步,叫人連設計她都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姬央在夢裡朝沈度的懷裡鑽了鑽,緊緊地貼在他胸口,沈度摟住姬央的手微微收了收,叫她能更好地貼著自己,手掌無意識地在姬央的背脊上來回撫摸,漸至天明。
雲鴛的事情瞧著似乎對姬央並無任何影響,她晚上依舊睡得極香甜,沈度待她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依舊時冷時熱,但總的來說每個晚上總是回房睡覺的。
突然的變化是在雲鴛進門的那天早晨發生的。
早晨姬央照舊起不來,她並非那賴床之人,只是每逢沈度留宿,她次日總是很難起身的,所以姬央只能躺在床上眼皮也不掀地對正起身的沈度抱怨道:「今晚再也不能這樣了,韓姬都開始笑話我了。」
姬央迷迷糊糊地說完這句之後,她和沈度同時一默,雲鴛今日進門,雖說只是小妾,可於情於理沈度都是應該去雲鴛房中的。
沈度走後,姬央已經毫無睡意,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忘了這樁事情。或許不是忘,只是從沒往那方面想過而已。
從姬央嫁給沈度之後,她心裡就從沒想過沈度會去別的姬妾房中,此時此刻,對姬央而言不次於當頭一棒。
想像和真正面對的時候完全是兩碼事兒。
實則在同意納雲鴛的那一瞬間姬央或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她以為她能如她母后一般雲淡風輕,加之沈度既然帶她去了雲家,自然是有意接納雲鴛的,很多事情姬央不願去深想,說她傻也好,說她自欺欺人也罷,反正她母后說過,這世上傻人才是最有福氣的。
可是裝傻也有不好用的時候,比如眼看著黃昏將近,刺史府前院已經賓朋滿座,都是來喝喜酒的。以雲鴛的身份,她進門自然還犯不著讓安樂公主屈尊去應酬,所以姬央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屋裡飲酒。
夜色漸漸深沉,前院的喧囂逐漸退去,門口再沒有人像往日一般通傳說侯爺回來了,這讓姬央的僥倖心也消失得一絲不剩了。
翠花生怕姬央喝多了,連哄帶騙地扶了她去床上躺著,可這位安樂公主要是真能讓人那麼省心就好了。
夜半子時,刺史府已經悄無人聲了,姬央卻突然醒了過來,也不叫翠花伺候,自己胡亂地穿了衣裳裹了袍子,往園子裡的梅林去,她喜歡那裡寒冷的香氣。
姬央的酒意還沒醒,走到梅林時已覺得累,見旁邊有給孩子搭的鞦韆,鐵索和木板上都包了厚厚的棉布,她也不管那上面乾淨不乾淨,徑直坐了上去,雙腿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鞦韆晃晃悠悠地擺動了起來,晃得姬央更加頭暈眼花,卻又比心裡的那種難受好受些。
「公主怎麼還不睡?」寒冷的夜氣裡傳來柔和的男聲。
姬央的頭本懶懶地靠在鞦韆索上,聞言也懶得抬頭,只掀了掀眼皮,卻見眼前的人正是沈庚,將他推到此處的侍從已經無聲地退了下去,偌大的梅林邊上只剩下姬央和沈庚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