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梅上雪

  「也不叫蠢,只是簡單。」沈度道。

  姬央不由自嘲道:「這話真是安慰。」

  「你鼻水又流出來了。」沈度的話叫姬央懊惱得想鑽地洞,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著涼了,太丟人了,估計今夜沈度對著她肯定是產生不了任何綺思了。

  姬央把自己整理好,用濃濃的鼻音問沈度道:「六郎,你今晚肯宿在這兒是不是就是原諒我的意思啊?」今晚不能行事,姬央只但願明日沈度還能來。

  「不是。」沈度道。

  「啊?!」姬央的表情有些蠢蠢的可笑。

  沈度忍不住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姬央的下巴,「公主連苦肉計都用上了,若是我再不換個懲罰方式,想必下一步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吧?」

  「哈。」姬央笑而不答,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裡呢。

  「那你準備換什麼懲罰?」只要不是不理自己,姬央覺得什麼懲罰她都能甘之如飴的。

  沈度把玩著姬央纖細白嫩的手指道:「你不說想挨棍子嗎?等你病好了,就行刑吧。」

  姬央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小,話雖然是她說的,可她自己都沒當過真,也覺得沈度不可能當真,那就是場面話而已。「你是認真的嗎?」

  沈度道:「我什麼時候不認真了?」

  姬央頓時像個包子似地整張臉都皺一塊兒了,「那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都知道我挨打了。」

  「你現在知道怕啦?」沈度問,「公主命都可以拿來玩,還怕挨棍子?」

  姬央點點頭道:「士可殺不可辱啊。」

  「呵。」沈度笑了笑,「你還是士啊?你自己挺會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嘛。」

  姬央抱著沈度的手臂搖了搖道:「六郎,能不能再換個懲罰呀?不要打棍子行不行?」

  沈度故作考量狀,半晌才摸著下巴道:「也行,罰人總要讓人怕了才行。不知公主除了怕挨棍子,還怕什麼呢?」

  姬央想了半日道:「我最怕撓癢癢。」

  沈度好笑地側過頭看著姬央,「你想得美。打從現在開始,還剩多少日子你就多少日子不許出門。」

  姬央「哀嚎」一聲,聽沈度充滿惡意地補充道:「對,范陽好吃的好玩的都跟你無關。」

  姬央臉上表現得很難過很難過,其實她心裡可是樂壞了,只要有沈度在,不出門就不出門唄,她是怕自己若是表現得太高興,沈度這人蔫壞蔫壞的,專喜歡踩自己的痛處,萬一改變主意可就不好了。

  因為病著,喝了藥就想睡,姬央在沈度暖洋洋的懷裡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待感覺肩頭有些涼意時,她忙地拉了拉衣襟,「我會過了病氣給你的。」而且若是半途她又想流鼻水怎麼辦?

  「不怕,我給你治病。」沈度在姬央耳邊道。

  姬央笑著躲開掉:「可沒有這樣治病的,沈大夫。」

  沈度真是頗喜歡姬央的「解語」,床榻間總是別有情趣。

  「那你治病都不診脈的嗎?」姬央哪裡躲得開沈度的箝制。

  「自然要診脈的,不過卻不用摸手。過來,叫我聽聽你的心跳。」

  心跳自然是極快的,而且還「心痛」。

  一個晚上姬央出了好幾次大汗,到中午起床時,已經算得上神清氣爽,不藥而癒了。

  這一整日翠花都能見著這位少夫人以手捧腮的傻笑,可她卻記得冀侯走時臉色並不那麼好的。

  沈度臉色的確不好,心裡有些莫名的煩躁,昨夜他原本無意留宿,可是進門後看到姬央那既委屈又期盼的眼神就改了主意,導致他自己食言在先,將來再想給安樂立規矩就難了。

  但若只是這一樁事也就罷了,畢竟姬央認錯和改正的態度還算不錯,他不想見她,一開始她也沒弄出一哭二鬧來纏人,只是總隔得老遠地朝他傻兮兮的笑,弄得沈度也覺得一百日略微長了些。

  然而真正令沈度煩躁的是他的心態,竟然會因為雲鴛的事情而對姬央產生內疚感,甚至默許了眾人對姬央的隱瞞,實際上他應該親口對姬央說這件事的,若是讓她從別人嘴裡聽到只怕更難堪。

  可沈度一見著姬央那雙眼睛,不知怎麼的就說不出那件事來,彷彿能預見那雙漂亮的眼睛會充滿淚水一樣。

  只不過是納個妾而已,居然會自覺難以啟齒,這於沈度而言是一種極度讓人陌生而煩躁的事情,以至於他甚至遷怒了姬央。

  韓姬來請姬央到別院裡賞梅,姬央倒是很想去玩兒的,可惜沈度對她下了「禁足令」,也不知道別院算不算在範圍內。

  但即使沒有禁足令,姬央也去不了,沈度昨天跟餓了一輩子似的折騰她,一點兒也沒手下留情,雖說著涼的症狀是沒有了,但著實腿軟,走路的樣子也是怪怪的。

  「都怪我沒考慮周到,公主的病還沒大好呢,其實別院的梅花還沒開盛,等公主大安了,咱們再去別院賞梅。」韓姬善解人意地道。

  姬央笑著應了。

  韓姬見姬央眼梢眉間都是女兒的嬌媚和歡喜,儼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只為她唏噓,她請安樂公主去賞梅原也有開解小公主的意思。

  不過這件事瞞也瞞不了幾日的,雲家的嫡女畢竟不能一台小轎就進門,雖說沒有八抬大轎,但該有的禮數也是不能少的,她進了門還得給安樂公主敬茶呢。

  姬央可不知道自己會有小妾的茶喝,她想著若是別院的梅花開得好,也不知能不能和沈度一起去賞梅,只是他慣來忙碌,恐怕不容易請。

  到晚上姬央並沒能等到沈度,有些失望地睡到天明,天邊才剛露出魚肚白她就起身領了翠花去園子裡。昨日聽韓姬說梅花開得正好,她想著去集一點兒梅上雪,許久沒煮茶了,前些日子忙著趕路哪裡有閒情逸致,也不知道她的茶具她母后命令匠作坊燒製了沒有。

  「少夫人,這雪要怎麼收集啊?」翠花幹粗活兒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這種精細活兒可就難為她了。

  姬央也沒指望翠花,她自有自己的辦法,且看她不慌不忙地從腰上解下玉簫來,將身上的裘氅拉了拉鋪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

  簫音漸起,逐漸高昂,轉而滴哩哩、滴哩哩歡快地旋轉,那梅花上的雪開始簌簌地慢慢往下落,是被簫音震的。

  諸位可千萬別小看這本事,高音許多人都會,但能一曲震碎琉璃瓶的卻是罕見,這需要極其長的氣息和高超的技巧才能做到。

  所以姬央這簫音落雪的技巧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翠花對姬央佩服得五體投地,趕緊地舉起手中的瓷缽在那梅花簇下接著落雪。

  耳邊響起木輪的聲音,姬央回過頭去一看卻是沈徹的四哥沈庚,她趕緊停了簫聲,不好意思地道:「吵著你了嗎,四哥?」

  「沒有,我慣來早起。」沈庚道,他看著姬央的臉有些悵惘,實在是太像了,明知那樣的人不值得沉淪,可還是忍不住有些愛屋及烏,「公主這是在做什麼?」

  姬央道:「我在收集梅上雪準備煮茶。」

  北地人並不飲茶,平日喜飲酪漿,沈庚對茗茶也無什麼特殊喜好,「哦,還沒聽過以雪水煮茶的。」

  姬央道:「到時候我煮了茶請四哥品嚐,就是這雪水太難收集了,吹得我氣兒都快斷了,卻才蓋住個缽底。」

  沈庚聽她言語可愛,心上不由軟軟的,雖然姬央按輩分是他的弟媳,但論年紀卻和他女兒也差不了多少,且她是那人的女兒,沈庚看安樂卻又更多的是將她當女兒輩看待。

  「那要不要我幫忙?」沈庚問道。

  姬央連點了好幾次頭。

  沈庚凌空推出一掌,輕輕一撫,那梅上雪就像被手掌抹了似的,紛紛下落,而樹幹上的雪卻穩絲不動,比姬央的「簫音落雪」又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姬央看得兩眼放光,滿臉的崇拜,沈庚雖然受用,卻也顧忌她是沈度的夫人,因而笑道:「我這不算什麼,六弟的掌上功夫比我可高明多了。」

  姬央一聽沈庚這麼說,自然更是歡喜,比別人讚她自己還來得歡喜,「是嗎?我都不知道呢。早知道,我一定纏著他來給我集雪。」

  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心裡反應出的第一個念頭,那都是「不可能」。也只有安樂公主才會天真的以為沈度能順著她呢。

  沈庚想起雲家的事情,不由臉色略沉,也不知安樂還是個什麼反應,這還是沈庚生平第一次關心一個女子的想法。即使十年前,他也是不懂女兒心的,沒有關心過那人真正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那麼遺憾了。

  這些日子沈庚總是在想,如果當初他稍解卿意,是不是一切就能不同?

  「你又在麻煩四哥什麼事兒?」沈度的身影也出現了在了梅林裡。沈家的男子似乎都起得特別早。

  姬央一見是沈度,不由嗔喜交加,「什麼叫又啊?我以前有麻煩過嗎?」反正姬央是想不起來了。這個「又」大抵就是沈度對她的印象,她本身就是一個大麻煩。

  沈度探過頭去看了看姬央手裡的瓷缽,聽姬央道:「我來收集梅上雪,四哥可厲害了,手一揮,那雪就乖乖地落下來了。」

  沈度道:「梅雪煮茶本是雅事,怎麼到了你這兒就成了牛嚼牡丹?」

  姬央不解地看向沈度,「怎麼就是牛嚼牡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