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蠢與罰

  姬央的眼風往旁邊的翠花掃去,真是太不機靈了。

  翠花道:「大夫說是心,心思鬱結所致。」其實大夫並沒說這句話的意思,但翠花是一路圍觀了她家少夫人如何威逼利誘恐嚇那位大夫說出「心思鬱結」幾個字的,想到這兒,她就不由抖了抖肩膀。

  翠花結巴的時候姬央心都提起來了,真是個笨丫頭,簡單幾個字都念不好。

  在翠花結巴完之後,姬央適時地垂眸,朝沈度伸出手去,滿以為他會就勢握住自己的手然後在她身邊坐下,結果沈度卻不為所動地道:「看你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不過是著涼了。如果不是你故意弄出來的,就是你的侍女沒伺候好你。我會同韓姬說,給你換一批侍女伺候。」

  聽著沈度的話,姬央的眼淚又流出眼角了,也不知是著涼的眼淚,還是想哭的眼淚,她哭著踢了踢被子,「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姬央聲音頗高,心虛的人總是難免以聲壓人,她心裡已經被沈度那句「故意的」給嚇到了。

  「我今日本有要事,就因為你病了,只能撇開那些事來看你,公主還想我怎樣安慰?」沈度沉了沉臉道:「我這次若是安慰了公主,下次公主若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是不是又要把自己弄病,好讓人順著你?」

  這人真是不好糊弄的,姬央這檔口卻不能承認,只能含著眼淚犟嘴道:「我病了,你就覺得我是故意的,我不管做什麼事,你都覺得是我的錯是不是?」

  姬央也不是傻子,有時候只是不願意去看去想而已。沈度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最熱的時候也只有床榻間的那一會兒,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曾親近過。

  人真正流淚的時候是不想讓別人看到的。姬央屈起腿,將頭埋在膝蓋之間再不說話,死死克制住因哭泣而抽動的肩膀。

  誰說沈度不吃軟的?若是小公主這會兒依舊強詞奪理,大聲哭嚷他自然不耐,可姬央換成無聲地哭泣,他總是有惻隱之心的。

  「我有事要出門,晚上再來看你好嗎?」沈度在姬央聞言抬起頭的時候,用拇指刮了刮她臉上的淚珠,「好好吃藥,范陽好吃的好玩的都等著公主你呢,你這樣病著,可就都錯過了。」

  姬央不確定沈度這是在敷衍她,還是晚上真的會過來,也不知道他所謂的晚上過來是不是就是不再罰她的意思,所以只能木木楞楞地目送沈度出門。

  沈度今日去的是范陽雲家,也就是他前頭那位夫人云氏的娘家,他既然到了范陽,自然沒有不登門拜訪的道理。

  說不得沈度對雲家還是有些愧疚的。他和雲氏是結髮夫妻,可那幾年冀州連年征戰,他在家裡的日子並不多,雲氏卻是毫無怨懟,孝順姑舅,和睦妯娌,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再後來雲氏因生產艱難而至病弱,到死的時候他也沒來得及回去看她一眼。

  「岳父、岳母。」沈度朝雲氏夫婦行了禮。

  雲柏笑著捋了捋鬍須,很滿意沈度的恭敬,可見他並沒有因為女兒的去世而疏遠雲家。

  只是雲家的大兒子戰死疆場,小兒子卻還沒立起來,雲柏自己又是老病纏身,前幾年雲氏還在的時候,因著沈度的面子,雲家還能維持一等勳貴之列,如今可是日薄西山了,眼瞧著他們雲家這一支漸漸地在官場邊緣化。

  雲柏心裡著急,對著沈度的時候卻依舊裝得很淡然,絲毫不提雲家現狀,只同沈度議論時事,見地雖然有些老舊,但沈度還是聽得很認真。

  倆翁婿寒暄過幾句之後,雲夫人才將半躲在她身後的少女拉了出來,「阿鴛,怎麼不向侯爺問好?你這孩子,又不是沒見過侯爺,怎麼這會兒倒是害羞了?」

  那被喚作阿鴛的少女正是去了的雲氏的親妹妹,她被雲夫人提溜了出來,只好含羞帶怯地上前給沈度行了禮,弱不可聞地喊了聲「姐夫」。

  「這是阿鴛啊?都長這麼大了,我竟一時沒認出來。」沈度道。當初他來範陽給雲家相看時這小丫頭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娃娃。

  「嗯,侯爺上次見她時,她還是個娃娃呢。她姐姐出嫁那會兒,哭著鬧著抱著她姐姐的腿,嚷著不讓她嫁人,她們姐妹從小感情就好。」雲夫人道。

  「阿母。」雲鴛有些含羞地拉了拉雲夫人的袖子。

  「害羞了。」雲夫人拍著雲鴛的手背笑道。

  眼下這情況沈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雲家還有不少女兒,但只有雲鴛和去了的雲氏是雲夫人親生的,這會兒單單叫雲鴛一個人來見禮,又是這副做派,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其實早在雲氏去世之後,雲家就有想和沈家再結親的意思,只是那時候雲鴛還太小,才十三歲,自然當不得沈家的冢婦。到後來沈度一直沒有再成親,雲鴛也漸漸長大,雲柏便又起了心思,還讓人給薛夫人傳了話。

  哪知道這時候中州卻突然下嫁安樂公主,那事便只好作罷了。

  可壞的是,雲鴛當時以為自己能嫁給沈度,難免就存了兒女之思,如今再見沈度,自然是羞怯難當。

  沈度心裡暗自嘆息,但並不接雲夫人的話頭,只淡淡笑了笑。

  雲夫人又提及沈樑,那便是沈度的長子,去世的雲氏所生。「可憐雉兒那孩子那麼小就沒了母親,也不知道安樂公主對他如何?」

  姬央都還是個孩子,又能如何對孩子?再說沈家都防著姬央接觸沈樑,小小年紀就讓他搬到了外院,平日裡就是請安也是十天、半月才進內宅一次。

  「我讓雉兒搬到外院在住,等閒並不進內宅,他身邊伺候的都是阿鸞的舊人。」沈度道。雉兒乃是沈樑的小名,阿鸞則是雲氏的小字。

  雲夫人一聽也微微放下心來,這說明沈度是十分看重雉兒的,不會讓他被安樂公主害了去,「那我就放心了。可孩子總不能一直沒有母親教導?」雲夫人依舊很憂心,可這份憂心多少就含了點兒做戲的成分以至於神情誇張。

  雲鴛十分聰慧,聽母親這般說就知道後面是要提她的事兒了,紅著臉也顧不得丟臉,只道去廚房看酒菜可置辦好了。

  雲鴛一走,雲夫人和雲柏對視一眼也沒了什麼顧慮,直言道:「侯爺,我想讓阿鴛去看著雉兒可行?她是雉兒的姨母,雉兒交給她,你再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這件事對沈度沒有任何壞處,雲鴛生得也是美麗動人,雖然比不得安樂公主的傾世美貌,但也是大美人一流,誰娶了她能虧本?何況她若進了沈家的確可以照看雉兒。

  「這樣太委屈阿鴛了。」沈度道,這是真心話。雲鴛是雲家嫡女,即使雲家如今沒落,可也不至於要把女兒送進沈家做妾。

  「侯爺是做大事的人,阿鴛嫁給你能有什麼委屈?」雲柏道。雲柏並不在意雲鴛一時的委屈,若將來沈度得成大事,雲鴛能有貴妃之位就能照看雲家了,總比人去情淡的雲鸞更能看顧雲家。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沈度還能如何拒絕。雲柏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他將兩個女兒都送進沈家,自然是極看好沈家的。

  破船還有三車釘子,沈度沒道理拒絕雲家的好意的,若是拒絕了,反而容易讓雲家產生異心。

  這種事情沈度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屋裡的姬妾基本都是人送的,便是柳瑟瑟,雖然是教坊出身,但實則也是此類情形,她的父親將她送給了他,作為彼此利益的聯繫。

  納妾並非娶妻,簡單兩句話就能敲定,雲家便開始忙活了起來。

  而姬央在刺史府就是個瞎子、聾子,她所能看到的和知道的,都是別人願意叫她知曉的。

  譬如今日沈度去了雲家,並同意納雲鴛的事情,姬央就完全不知情,她心裡還在歡喜沈度晚上居然真的過來了,而且此刻正在沐浴更衣顯然是有留下的意思。

  姬央不由暗暗自喜,想不到苦肉計還是有效果的,可見沈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待沈度穿著中衣從淨室出來,姬央坐在被子裡朝他伸出手,他上前握住姬央的手掀開被子上了床將她擁在懷裡。

  姬央將頭枕在沈度的胸口,滿足地喟嘆一聲,可算晚上不用一個人孤枕難眠錦被寒了。

  只是這樣燭紅香暖的時候正該做點兒美好的事情,姬央卻發現自己的鼻水快要忍不住了,於是很突兀地坐了起來,翻身下床去翠花給她備好的那個匣子裡一連取了四、五張手絹出來。

  沈度本是奇怪,但見姬央用手絹摀住鼻子還有什麼不懂的,不由好笑道:「你這是咎由自取吧?」

  姬央這會兒也不裝了,她重新躺回沈度的懷裡,「你怎麼知道我是故意的?」

  「前面趕路那麼苦也不見你生病,這會兒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你倒是病得這麼厲害,難道不引人懷疑?」沈度道。

  「那也只是可疑好麼?難道身子好的人就不能生病了呀?」姬央不服氣。

  沈度挑眉揭秘道:「昨日我說你好好兒的時候,你臉上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你,你下次若要打什麼鬼主意,你先得照照鏡子,不要讓人一眼就能瞧出你的心思。」

  姬央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我就那麼蠢?」連心思都叫人讀得如此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