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席間的竊竊私語立即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安靜地望著門口。男子皆好色,聽聞蘇後美豔絕天下,是以都想看看這位蘇後的女兒。而姬央從小養在深宮,成親也沒多久,美名還沒傳出來呢,因著神秘,自然更是引人好奇。
這晚姬央是盛裝打扮過的,在門口有侍女伺候她將身上的裘衣脫下,露出彷彿火焰熔漿傾灑一地的紅裙。
紅裙如火,白衣勝雪。那上裳卻是雪白,肩上和腰帶都帶有鎏金鳳紋,帶上瓔珞繁複,讓白衣漸漸過渡到紅裙,渾然天成。
儘管是大冬天,這套衣裙卻也些微露出了姬央纖細優美的脖頸,頸上戴著三指寬的桃心尖金環,上面嵌了一塊拇指大小的櫻紅寶石,熠熠生輝。
這套衣裙在當下算是有些標新立異了,若是穿在別的女子身上,大家只會皺眉想這人怎麼穿得奇奇怪怪,可放在安樂公主身上,被她那絕世容貌一襯,大家只覺得眼前華光閃耀,所有人的幻想都被滿足了,沒有一人覺得失望。
因為安樂公主姬央超出了他們所能想像的最極致的美。
姬央早就習慣被所有人注視了,所以很坦然地走在地毯上,往正前方的沈度走去。
紅裙上也繡著金色鸞紋,拖在地上被恍如白晝的燭火映照,反射出尊貴的光芒。
饒是如此盛裝,也沒能喧賓奪主,遮掩姬央本身的光芒。且男人本就不太關注女人的衣著,他們品評的除了她們的臉蛋就是她們的身段。
顯然這兩樣安樂公主都可以碾壓群芳。
有那本就好色者也看得目痴神迷倒也罷了,只是沈度的四哥沈庚在看到姬央時,卻失態地打翻了杯中酒,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且不說沈庚不良於行,便是他當年完完整整的時候對女色也並不太上心,所以他見到姬央會如此失態叫沈度都不得不側目。
「怎麼了?安樂有什麼不妥嗎?」沈度低聲問沈庚道。看看,這就是安樂公主的駙馬,第一反應居然是問小公主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沈庚聞言這才回過神來,他臉色有些蒼白,低聲搖頭道:「沒事。」
沒有事才怪了!
次日中午姬央由韓姬陪著在刺史府閒逛的時候,很巧地「偶遇」了沈庚,韓姬朝沈庚行了禮後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姬央心裡有些緊張,虧得此時她身邊還有翠花在,也虧得沈庚正坐在木輪椅上,否則她真有些擔心在雲德公主府上的事情會重演。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昨夜沈庚的異常姬央自然也察覺到了,因為他的眼神實在太過炙熱了。
「公主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沈庚寒暄道。
「還好。」姬央淡淡地道。
沈庚比姬央年長了一倍,哪裡能看不出她的拘謹和警惕,也情知自己如此心急地找來會讓人產生許多誤會,只是他實在按捺不住,這才急急而來。
「許多年前,下官有一位故人生得和公主有七分相似,後來失去音信,下官多年尋找也無獲。不知公主可有姑姨姐妹與你生得相似的?」沈庚問道,他的眼神太過犀利,搜尋著姬央臉上的每一絲神情。
姬央卻是遲疑不答,她生得似母,與姑姨姐妹都不相似,若說誰能和她長得七分相似,那也就只有她母后了。
沈庚見姬央遲疑,轉而道:「是下官失禮冒犯了。」說罷,頗為惆悵地轉身準備告辭。
姬央卻是個心軟的,加之沈庚又是沈度的哥哥,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不答的,所以喚住沈庚道:「四哥,同我七分相似的人我只知道一個,就是我母后。」
沈庚閉了閉眼睛又重新睜開,連最後一絲僥倖也無,一臉慘然。
心心唸唸的人竟然是妖后蘇姜!
姬央就是再跳脫也絕對想不到沈家四哥和自己母后會有什麼「交情」,所以只當天下另有人同自己七分相似,又同沈庚有所瓜葛。
當沈庚提出想看一看蘇後的畫像時,姬央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她母后的樣子她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
沈度在大破鐵木樂部之後第一次踏進姬央的房間時,她就正在窗邊作畫。
「畫的是誰?」沈度出聲問道。
侍女因著沈度的吩咐並未出聲提醒姬央,姬央自己也正專心致志,以至於沈度走到跟前出聲之後才發覺。
聽到沈度的聲音,姬央立即放下手中畫筆,迫不及待地朝他走過去,「六郎……」才喚了一聲沈度,姬央的鼻子就一酸,只覺得自己和沈度已經有一輩子那麼久沒見面了似的。
「畫的是誰?」沈度再次重複問題。
姬央吸了吸鼻子這才答道:「畫的是我母后,四哥說他從沒機會去洛陽得見帝后,所以我給他畫一幅。」雖說是沒見過帝后,然則姬央知道沈庚想要確定的就是自己母后的樣子和他的舊人是否一樣。
姬央是從沒往腌臢的方向去懷疑過自己的母后,所以也只盼著能消弭沈庚心裡的誤會,這才急著動筆的。
沈度垂眸不語,對於這樁事他知道的比沈庚和姬央都多得多。
從來對女色不上心的沈庚,十年前突然離家,甚至不惜離妻別子,只為了個所有人都沒見過的女人。
可惜那女子似乎已經從人間蒸發,不見蹤影,沈庚苦尋了兩年才不得不放手,再後來遇到平城之戰而被砍傷腿,這才不得不徹底放棄了。
這樁事當初知情的人不多,但沈度卻是其一,因為沈庚曾拜託過他尋人。
如今想來那人若是蘇後,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若非有那樣狐媚的手段,沈庚也斷不至於一蹶不振,而在平城遭難。
沈度並未阻止姬央畫出蘇後的肖像,他知道沈庚心裡已經有所懷疑,如此徹底絕了他的念頭則更好。
那人不過是玩弄他而已。十年前的蘇後連女兒都已經五歲了,對沈庚怎麼可能有真心。
見沈度問過之後就不再開口,姬央忍不住好奇道:「四哥和那人有什麼舊事啊?這天下竟然還有和我長得七分相似的人?」
沈度沒回答,他總不能對姬央說自己四哥是她母后的情夫吧?
姬央對沈度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他本來就是什麼事都不肯同她說的,何況還是他兄長的隱私,她也就是抱著僥倖心問一下而已。
當下姬央關心的是,「六郎,你終於肯理我啦?」
在沈度回答之前,姬央已經話趕話地道:「你別再生我氣了好不好?一百日不見面,再深的情誼都會淡的。我知道我這次是錯大了,你罰我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能不能改用別的法子?」姬央滿眼期盼地望著沈度,生怕他說出拒絕的話來。
姬央見沈度還是毫無鬆動,索性心一橫道:「挨棍子也行啊,好不好?」小公主覺得這鈍刀子割肉實在太疼了,倒不如一次痛個夠。
這態度,端的是低到了塵埃裡了。
「我覺得這樣罰你,你會更長記性。」沈度的嘴角微微翹起一絲弧度。
這下姬央真是有些怒了,沈度明知道她的煎熬卻還這樣對她,還笑得那般可惡,不由跺腳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想我嗎?」
如果只是單純的想,或許還能有點兒,倘若是指其他方面,安樂公主就未免太天真了。
「你好好的在這兒,有什麼可想的?」沈度反問。
什麼好好的?姬央覺得自己心都快碎了。
但沈度此話也算是驚醒了夢中人。
美人計行不通,不是還有苦肉計麼?
第二日姬央就病倒了,她知道沈度眼底不揉沙子,她若是裝病騙他,只怕後果更嚴重,那就只能真病。
對於尋常人,生個病還是挺容易的,但對於姬央而言真不是個容易的事兒。且不提她本身底子就好,還日日修煉她母后教她的功法,不說壯如牛,但從小到大連頭疼腦熱都幾乎很少有。
要在刺史府弄出病來,且還要避著那些個服侍得極其周到的侍女真是談何容易?
好在這段時日間天都有雪,大半夜的姬央穿著單衣從窗戶爬出去,在雪地裡躺了足足半個時辰,還生怕自己病不了,躺在床上也不蓋被子,就任由窗戶那麼開著,到早晨又趁著侍女前來伺候之前病怏怏地去把窗戶關上,以免露出馬腳。
如此折騰,別說還真病了,就是病得有點兒難看,這是姬央絕對沒想到的。
想當初她母后病的時候,彷彿梨花融雪,嬌弱可憐,別有風情,她父皇一見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心肝寶貝兒地別提多心疼了。
可沒想到輪到姬央自己,她「哭」得眼皮都紅腫了,鼻尖也紅彤彤地跟雪人鼻子上插的蘿蔔似的。因著姬央是著了涼,症狀則是不停掉眼淚和流鼻涕,看著很是有些滑稽,哪怕她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也還是滑稽。
但姬央用的是銅鏡,只能勉強照出人影來,那紅腫的眼皮和紅彤彤的鼻子在鏡子裡看得並不明顯,她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很滑稽的。
所以當沈度看著姬央的紅鼻頭時很是忍不住想笑,「怎麼病得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