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幽州行(五)

  這回倒是沒被無情地拒見了,姬央看著沈度手下的將領依次走出大帳,這才掀了簾子進門。

  沈度嘴角的弧度天生就有一絲上翹,只要他不是故意擺出冷冰冰的面孔,總不會叫人太害怕。

  姬央一邊走一邊偷瞄沈度的神情,還是有些拿捏不準他的喜怒,只能怯生生地在他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在生氣啊?」

  不待沈度回答,姬央就已經低聲下氣地承認錯誤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下次我保證絕對不會再那樣了。」

  沈度聞言,這才肯抬起眼皮打量姬央一眼。

  「出發前我就告訴過你,不服從軍令當以軍法處置,你卻任性妄為,還連累無辜。按軍法當處一百軍棍。」沈度淡淡地道。

  姬央倒是不怕沈度打自己,畢竟還是有□□公主的優越感,何況她一介婦孺哪裡經得起一百軍棍啊。

  沈度似乎很明白姬央的想法,眉頭一挑,「自然沒人敢打公主,如此就一日抵一棍吧。」

  姬央先是疑惑,什麼叫「一日抵一棍」,後面才恍然大悟,沈度這是準備一百天不理會自己呢,不由大驚失色地脫口而出,「一百天?」

  「回去吧,別讓我叫人趕你出去。」沈度端的是鐵面無私。

  一百天,光是想想就像一輩子那麼長,姬央可受不了這麼長日子的冷落,她趕緊辯解道:「我知道你生氣,氣我不顧危險。可我當時就是看咱們已經佔了上風,沒什麼危險才下去的。而且我射的箭還救了好幾個人呢。」這種功勞姬央一般不會居功自傲的,但眼下為了讓沈度消氣也顧不得許多了。

  沈度冷笑一聲,「我要的不是你自作主張而是服從命令。這一次公主你沒被射成刺蝟那不是因為你幸運,而是因為青木他們拼盡全力在救你。還有其他將士在後面纏住鮮卑人。你都不長腦子的嗎?鮮卑人一見你的穿戴就開始向你衝過去,這一仗即使我們大勝,但如果我朝安樂公主被鮮卑人虜獲,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姬央被沈度嘴裡的「安樂公主」四字給震住了,她已經聽明白了沈度的暗示。

  但沈度顯然並不滿足只是震住姬央,繼續冷冷地道:「哪怕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不在乎你會不會被虜去,你這種禍害少一個,世上人只會鬆一口氣。你應該慶幸你是蘇後的愛女安樂公主,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姬央被沈度罵得滿臉羞紅,那是慚愧至極的表現。她被沈度說得啞口無言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營帳。

  從那之後一直到姬央跟著沈度進入范陽城,沈度都沒再理會過她,哪怕就是兩相偶遇,他也能無視她而擦肩過去。

  姬央倒是也想去跟沈度撒嬌耍痴地混過去,可沈度再沒給過她機會,連近身都沒可能。

  姬央坐在馬車上,微微掀開車簾看著遠處沈度同他四哥沈庚寒暄敘舊,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向沈庚引見自己這位弟妹。

  不過顯然是姬央想得太美好了,沈度壓根兒就沒往回看過,同沈庚一同乘車進了范陽城門。

  沈庚因為不良於行所以進出都是馬車,沈度也只好陪著他。

  沈庚在上車之前瞥了一眼沈度身後的那輛馬車,「車上是安樂公主吧?我不用去問個好嗎?」畢竟是公主殿下,依身份而言,沈庚的確應該去見禮的。

  「不用。」沈度淡淡道。

  「怎麼,安樂公主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了?」沈庚打趣道,沈度對姑娘家慣來是很有手段的。

  沈庚比沈度大了六歲,如今已經是而立之年,對沈度當年的荒唐時期也是看在眼裡的,哪家姑娘要是遇到沈家六郎真可稱得上是不幸。

  所謂「一見沈郎誤終生」,那沈郎指的可不是他們其他幾個兄弟。

  沈度並不想和沈庚討論姬央的事情,很自然地岔開到了其他話題。

  儘管沈度不待見姬央,但沈庚卻不能這樣對安樂公主,好歹也是自己的弟妹。他的夫人王氏留在信陽並未同在范陽,所以沈庚後院的事情都是他的小妾韓姬在料理。

  大概是因為出身差距太大,所以韓姬對姬央特別的恭奉,一應器具用物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還生怕配不上安樂公主。

  姬央似乎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一路風餐露宿,饒是她麗質天生到了人神共妒的地步,但也經不住這樣熬,皮膚明顯粗糙了一些。在刺史府住下後,姬央有種「再世為人」的滿足感。

  翠花好奇地看著姬央搗鼓那些瓶瓶罐罐,然後伺候她將綠色麵糊一樣的東西往臉上糊,「夫人,這是什麼呀?」

  「面膜。」姬央道,她那母后最是精怪,這些都是姬央跟著蘇後學的,「對皮膚好的。」

  洗乾淨之後,姬央用手指輕輕壓了壓腮邊的肌膚,自己都覺得水嫩嫩的滿意,可旋即又想到了沈度的態度,真是軟硬不吃,一點兒惻隱之心也無。姬央看著鏡中的自己,第一次對自己的臉產生了懷疑,自己是不是生得還不夠好?

  姬央正發呆,卻聽有腳步聲走近。

  「請公主進膳。」韓姬親自帶著丫頭手裡捧著膳盒進來,又親自給姬央佈置碗筷。

  這韓姬雖然算是刺史府的半個女主人,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若是王氏前來,韓姬也理當伺候膳食的,如今換作姬央,身份只高不低,她自然也要伺候。

  沈庚的姬妾其實也不少,這韓姬能脫穎而出正是因為她足夠本分,叫沈庚很滿意。

  姬央沒什麼胃口,只少少地用了半碗白粥,這同她當初和沈度好時,能吃一罐粥的胃口可就差遠了。

  姬央擱下筷子,卻也沒立即起身,只是不停把玩著手中的筷枕,良久後似乎才克制了羞恥心地問韓姬,「駙馬他住哪兒啊?」

  這可真是問住韓姬了。

  原本韓姬是在府裡收拾了兩個院子的,一個給信陽侯,一個給安樂公主,這夫妻兩人如果想同房也不影響,若是不想同房便可分開。這也算是考慮得十分周到了。

  結果信陽侯似乎不喜歡刺史府的莊嚴,直接就去了別院。

  通常達官勳貴不管自己喜不喜歡日宿舞姬、歌姬,但總要另立別院蓄養姬妾,以便伺候賓朋,沈庚自然也有這樣的別院,而且以沈庚在幽州的權勢,別院裡蓄養的可都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隨便拿出來一個至少也不輸給年輕時的韓姬。

  可是韓姬也是女人,還是個年歲不小了的女人,二十五、六的年紀,跟了沈庚好些年了,知道做丈夫的這種行徑對女人而言會有多大的觸動。

  韓姬挺喜歡這位安樂公主的,在看到她之前想著傳聞裡的蘇後,只道安樂公主定然不好伺候,如今見了本人,卻覺得小公主舉手投足都是帶著一股天真嬌憨,叫人很難不喜歡。

  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不想姬央難過和難堪,正妻還在這兒呢,居然就在別院住下了。

  「怎麼,才分開幾個時辰就開始惦記駙馬了?果然是新婚夫婦呢。」韓姬打趣道。

  姬央有些奇怪地看向韓姬,她們的交情還遠遠達不到可以調侃對方的地步,明顯韓姬有些越矩了。

  韓姬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語的不妥,尷尬地笑了笑。比之安樂公主,她不過是地下的泥土,像剛才那樣說話的確是越矩了。

  不過姬央倒是並不介意,玉髓兒沒在她身邊,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跟翠花自然沒法聊天的,這會兒見著韓姬還真是頗有傾述一番的心思。

  更何況韓姬看著年歲不小了,居然能得主沈庚的後院,想來是不缺手段的。姬央很想向她求教如何在犯錯之後挽回一個男人的心的本事,想來韓姬都這把年紀了應該是有經驗的。

  可是彼此畢竟太過陌生,姬央怎好意思開口。想到這兒,姬央越發想念自己母后了,她母后若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是知道怎麼辦的。

  「公主昨晚歇息得可好?」韓姬將話題轉到了日常寒暄。

  姬央點了點頭。

  「昨日怕你和駙馬太過勞累,所以沒有給你們接風洗塵,今晚大人在觀魚樓給公主和駙馬接風。」韓姬道。

  姬央眼睛一亮,這下總可以見著沈度了。有時候想起來也真是喪氣,自打沈度不理她之後,她連見他一面都難。

  「好,我會準時赴宴的。」姬央笑著道。

  晚上姬央自然著力打扮了一番,刺史府的丫頭伺候她梳了一個百合髻,總算不用再編辮子了。

  黃昏時天空又開始飄起雪來,姬央披著白狐裘從花園小道往觀魚樓去時,遠遠就聽見有絲竹聲,樓中燈火輝煌,叫人一看就覺得暖和。

  姬央略微加快了腳步,若非她選衣裳的時候花了太多時間,這會兒就不會晚到了。

  身份有時候的確是個好東西,若姬央僅僅只是信陽侯夫人,那她的面子還不足以大到讓今日在場的所有官員等候,但因著她還是安樂公主,所以因著她遲到了,宴席就一直沒開。

  姬央走到觀魚樓前時,門口有侍從高聲傳稟道:「安樂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