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夜來香

  沈度遞給姬央一個「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的眼神。

  姬央撒嬌地道:「其實就是走個過場。我當然願意見你的,時時刻刻都想看到你。可是老姑姑說這是規矩,我要是不守規矩,她就要打我手板。」

  沈度這次一連冷笑了兩聲。

  樂山在門外稟道:「侯爺,馮將軍和李將軍來了。」

  沈度一個眼神甩向姬央,這就是逐客令了。

  姬央覺得讓沈度守老姑姑的規矩怕是難了,所以一回北苑就跟羅女史交代了,「若是晚上駙馬過來,你不要攔他。我同他本就是夫妻,哪有夫妻之間見個面還要通傳稟報的道理啊?」

  羅女史很不客氣地回了一句,「公主是君,駙馬是臣。哪有臣子想來就來的,若公主與駙馬真是那恩愛兩不疑的夫妻倒也罷了,可駙馬府中那般多的姬妾,他今兒去那個院子,明日來這個院子,公主你將你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呃,真是一針見血啊。玉髓兒在背後默默地給老姑姑喝彩,果然還是需要有見識的女史在公主身邊的。

  「可是你興出這般多的規矩,我還怎麼同駙馬恩愛兩不疑啊?」姬央急了。

  「若是駙馬對公主有真心,只會更尊重公主的規矩。若他無心,便是沒有規矩,公主也依舊得不到他半分憐惜的。」羅女史道。

  真是說得好有道理啊,姬央自己都快被羅女史說服了,不過她還是得據理力爭,「可我同駙馬在婚前素不相識,彼此哪裡談得上真心,自然要日夜共處以生情義啊。這才半年不到呢,興什麼規矩啊?」

  「國不能一日無法,家不能一日無規。公主有心同駙馬相處,駙馬也當同此心才是。」羅女史寸步不讓。

  「行行行,今日駙馬親口跟我說的晚上要過來用晚飯,我也同意了,這下總行了吧?」姬央道。

  羅女史點了點頭,「既然公主這般說,臣這就下去準備。」

  老姑姑有一手好廚藝,這也是姬央願意忍她的原因。

  只是姬央的話說得太滿,自己的臉被自己打得啪啪作響。試想啊,今兒沈度可從頭到尾都沒答應她去北苑用晚飯的,完全是她想當然了。

  想當然的結果就是月上中梢了,也不見駙馬爺的一片衣角,姬央看著燈下面無表情站得筆直的老姑姑,臉上真是一陣一陣的疼。

  「不等了,撤了吧。」姬央擺了擺手。

  「公主也不用晚膳嗎?」羅女史問。

  「不用,沒胃口。」姬央有氣無力地道。

  「臣記得公主在宮中時胃口是極好的,一頓飯能吃兩碗米飯,怎麼到了這裡竟然連米都不沾了?」羅女史語氣平靜地問,也不等姬央回答就又道:「皇后娘娘怕公主在外受委屈,報喜不報憂,臣離宮時特地囑咐臣每旬寄書回宮,臣自當據實以報。」

  「你……」安樂公主心裡飄了些不太好聽的話,比如,「你這個老虔婆」之類的粗語,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誰叫老姑姑拿著雞毛當令箭,彷彿萬人之上,二人之下呢。

  「行,我吃飯還不行嗎?」姬央翻了個美好的白眼,這真是要管天管地了。唯玉髓兒、露珠兒等人再看向羅女史時滿臉皆是崇拜,難怪當侍女的最高境界就是混成女官啊,瞧這女史做得多神氣啊。

  姬央憋悶得不行,北苑是沒法兒愉快地待了,次日起了個大早徑直往知恬齋去。

  玉髓兒跟在姬央後面滿心的擔憂,這大早晨的只怕駙馬的早飯都還沒用,自然不可能在知恬齋,定然是在其他姬妾的苑裡,公主這樣過來不是找不自在麼?

  姬央卻沒想那麼多,她「蹬蹬蹬」地走到知恬齋外,頗有興師問罪的氣勢,可在看到那園圃裡的半成品雪馬時,卻「咦」了出來。

  那雪馬頭上此刻立著一個簡易的棚子,昨夜飄的雪都被那棚子擋了,姬央的雪馬還穩穩地立在這兒,並沒變什麼模樣。

  姬央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沈度交代的,頓時就被取悅了,哪裡還顧得上生氣。

  樂山見著姬央趕緊迎了下來,「公主,侯爺剛打完拳,正準備用飯。」

  「那正好,我也沒吃呢。」姬央步履輕盈地飄上了石階,其實來時她心裡也打鼓呢,就怕沈度去別的姬妾那兒。可沒成想他居然在,這可不就是羅女史口中的「真心」麼?

  姬央脫了大氅走進齋內,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她本是用了早飯的,但這會兒卻又餓了。

  沈度換了衣裳從裡間出來,看著姬央道:「不是讓你別來這兒嗎?」

  姬央笑嘻嘻地上前道:「我知道你那是口是心非。若是你不讓我上這兒來,樂山早將我攔在外面了。」

  「呵。就你機靈。」沈度譏誚道。

  姬央已經先於沈度端起了飯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碧粳粥,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有雪團酢、鷺鷥餅、梅花湯餅、子母饅頭、芙蓉雞子、白面絲糕。

  這般豐富可不是沈度的習慣,姬央狐疑地看了沈度一眼,伸手拿了個白面絲糕,掰開來嘗了嘗,「這個真甜,你向來都不喜歡甜的,這是給我準備的吧?」

  沈度在姬央面前坐下,「這麼多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你怎麼知道我今早會來?」姬央往前探了探身子,她實在太好奇了。

  沈度道:「以公主的脾氣,我還以為公主昨晚就該忍不住找來的。」

  姬央眨了眨眼睛,對哦,她昨天晚上為什麼不過來問個明白?白白氣了一個晚上,眼底都有烏青了。

  哦,想起來了。「晚上下鑰後,鑰匙就交給老姑姑了。」

  沈度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這般淘氣,就沒翻過牆?」

  呃,這個還真沒有,宮裡的牆都老高老高的,翻不過去呀。

  姬央在沈度這兒用了兩碗碧粳粥,把那碟白面絲糕全部吃了,又乾掉了那碗梅花湯餅這才「住嘴」,起身去外頭消食,繼續堆她的雪馬去了,因為駙馬爺用過早飯頭也沒回地就出門去了。

  沈度也沒交代行蹤,更沒提晚上歇哪兒了,姬央不想回北苑,轉到大娘子沈薇那兒坐了坐,可也不能久坐,開了春沈薇就要出嫁了,正忙著繡嫁衣,忙著給姑舅做針線,忙著學管家,日子太充實了,越發將姬央襯得無所事事。

  一圈子下來,姬央將能拜訪的人都拜訪遍了,似乎都忙得不得了不方便打攪,姬央只得不情不願地回了北苑。

  晚飯照舊看不見沈度的影子,飯後也不見駙馬有前來暖床的跡象,姬央洗漱完畢,在床上數了一百頭羊之後就酣然睡去,至半夜做了個夢,夢見沈度說,「以你的脾氣,我以為你早該翻牆過來的。」

  她是什麼脾氣啊?姬央方才醒悟她何時翻過牆,了不起就是爬窗出去夜遊而已,還不至於淘氣到翻牆的地步。

  當時姬央就激動了。沈度是在提示她翻牆會情郎嗎?這未免也太好玩兒了,跟曲子裡唱的似的。

  姬央立即就醒了,醒了之後在床上翻騰了兩下,越想越覺得這夢做得妙,她翻身起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好聽見梆子聲,再過一個時辰怕就要天明了。

  姬央利落地給自己裹了好幾件衣裳,裘袍外罩著大氅,也不管好看與否,實在是外面太冷了。她爬窗出去,忽然記起點兒什麼,又折回屋子裡取了拂塵。

  北苑的牆矮,那點兒難度也難不住姬央,只是為何偏偏是籬笆做的,雖然景觀可人,但完全不能承力,姬央繞著圍牆走了半圈才尋著一塊大石頭,從那上面縱身越過牆去,結果沒預計到霜打在路上的濕滑,摔得那叫一個疼喲,屁股都快成四瓣了。

  姬央好半天站不起來,腳尖一碰地就疼。可此地也不能久留,巡夜的似乎已經聽到了動靜兒,姬央要麼回去,要麼繼續走。

  回去肯定會被羅女史逮個正著,這回挨手板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了,姬央咬了咬牙,單腳跳地往前挪了幾步,說她運氣不好吧,卻也不算太差,在半道上撿得一根木枝,權當不那麼趁手的枴杖了。

  知恬齋雖然在外院,但它的另一頭卻是連著園子的,沿著鏡湖走,繞過梅林,下得十來步石階,再穿過一片櫻花林就能看見伸出一塢入湖的知恬齋了。

  姬央回頭望去,見鏡湖在石階處地勢突然下沉,像被一刀斬斷一般,湖水從鏡湖瀉下,還沒流到潭面就被凍成了冰瀑,像倒掛的白竹筍,姬央突然覺得有點兒餓了,大半夜的翻牆還是挺費體力的,要是有個火腿燒冬筍什麼的墊墊肚子就好了。

  姬央搓著手看了一小會兒「竹筍」,這才又繼續拄著枴杖往前挪。

  知恬齋靠園子的一面,以山為牆,往湖邊那山勢漸低,翻過去倒也不費力,可壞就壞在姬央的腿已經傷著了,沒法兒著力。她為難地左看右看,開在山體上的石洞門嚴絲合縫的,也不知道叫不叫得開。

  可既然來了,總不能就這樣打道回府,姬央抱著僥倖心上前敲門,可還沒敲呢,就瞧見了那門似乎沒有合攏,她雙手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姬央歡歡喜喜地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了園圃裡她的那匹雪馬,昂首嘶鳴,別提多威風了,可就是少了一根馬尾巴。

  這卻也不用擔心,姬央不是帶了拂塵麼,專門給這匹馬帶的,她也不急著去尋沈度,大概是有點兒強迫症,受不了光禿禿的馬屁股。

  可那雪馬已經凍得有些硬了,拂塵不好插進去,姬央一個勁兒地跟那兒死磕。

  院子裡的動靜兒自然瞞不過沈度,算時辰他已經該起身打拳了,聽到動靜兒卻一直不見人,這才不得不走到了門外,瞧見的就是姬央正拿拂塵往馬屁股上使勁兒戳。

  怎麼看怎麼覺得荒唐。

  「你大晚上的不睡,跑我這兒來弄你的馬?」沈度的聲音比那寒風還涼快。

  也是姬央腦瓜子沒往歪處想,不然鐵定會以為沈度在開黃腔。

  姬央聽見沈度的聲音立馬回過了頭,「不是,我來找你的,順便弄弄這馬尾。」

  這可真順便吶,跟那馬尾都死磕一盞茶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