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撞南牆

  走出山洞,沈度將大氅披在姬央肩頭,「你是回北苑去休息,還是繼續守歲?」

  姬央打了個哈欠,抬頭看了看天色,其實也看不出是什麼時辰,便問道:「還有多久到子夜啊?」

  「快了。」沈度道。

  姬央立即來了精神,「那我不回北苑,我要去放爆竹。」

  子時一到,在魏朝有放爆竹驅年獸迎新春的習俗。不過通常是家中侍從去放,有孩子貪玩的也會去,但是女子通常都是敬而遠之的。因時常有爆竹炸傷人的傳聞出現,女兒家的身上是一點兒傷疤都不能有的。

  越是美貌的越是珍惜自己的臉,破了相連嫁人都困難。

  但是姬央似乎只在乎玩兒了。她手裡拿著禮佛的線香,一腿在前,一腿向後,做出隨時可以往後逃跑的動作,然後彎著腰一手捂耳朵,一手拿著線香伸得長長的去夠那爆竹。

  一經點燃,姬央就雙手掩耳地迅速往後一跳,跟兔子似的,但是她眼明手穩,有時候便是侍從去也要點好幾次,才能點燃爆竹,畢竟人人都怕的。只有姬央每次都是一擊必中,除非那爆竹是個啞巴貨。

  「六嬸嬸,你太厲害了。」十歲的沈構一臉崇拜地看著姬央,他也想放爆竹的,但他姐姐肯定是不許的。

  姬央看著沈構,這孩子臉色有些蒼白,身段也瘦小,看起來不像是十歲,因他父親三郎去得早,沈家對他便格外保護。

  姬央沒多想,朝沈構招了招手,「你想玩兒嗎?」

  沈構遲疑了片刻,看了看他的同胞姐姐,臉上失望之情頓顯。

  「別怕,跟著我絕對不會受傷的。」姬央拍胸脯保證道,也不知小公主哪裡學來的這些粗漢動作。

  「過來。」姬央見沈構不動,又朝他招了招手。

  沈構這才「咚咚」地跑了上去,姬央將線香交到他手裡,「看我動作,隨時準備往後跳,一旦點燃了,就要快速轉身跑。」

  沈構點了點頭,他看得很明白的,只是有時候做起來不那麼利落。

  姬央也不是傻大膽,她怕沈構因為害怕而驚慌,所以握著沈構的手去夠那爆竹,眼尖地看見點燃了引線,趕緊地拉了沈構就往後跳。

  那爆竹震得驚天,姬央和沈構則是笑聲動地。

  賀悠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姬央,只覺得這位安樂公主是不是個傻的,點個爆竹也值得高興成這樣?她就是瞧不慣姬央臉上燦爛的笑容,也不想想她那母后讓天下多少黎民百姓陷於水火,她那樣的人就不配笑。

  放完爆竹,眾人也就散了,都熬得呵欠連天的了,姬央也不例外,她眼皮子都打架了,還朝身邊的沈度興高采烈地道:「今晚我運氣是不是也太好了?玩了那麼多次猜枚,就沒輸過一次。」

  姬央說到這兒,也不管沈度如何,自己先就「吃吃」地笑了起來,話癆地又跟沈度說她小時候扮作小太監偷偷去放爆竹的事情,她父皇母后肯定是不許放的。

  姬央又打了個哈欠,實在是困得不得了,也顧不得說話了,嘀咕道:「我覺得我走著都能睡著了,郎君你到時候千萬扶我一把。」

  所有人裡就數她一個晚上蹦得最歡,沈度對姬央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對她的精力之旺盛刮目相看了,不過他顯然沒有憐惜姬央的意思,「今後別再帶著小四做那樣危險的事情。」

  沈度嘴裡的小四就是在晚輩裡行四的沈構。他是遺腹子,一出生就沒見過他的父親三郎,所以眾人對他都格外憐惜,加之三少夫人又改嫁了,他無父無母的,一母同胞的四娘子將她看得比眼珠子還貴重。

  因為姬央身份的關係,所以晚上她帶沈構玩爆竹的時候四娘子沒敢吭聲,可是那手指甲都把掌心掐出血了,那是緊張握拳導致的,生怕沈構出事。

  姬央不解地看了看沈度,沈家男兒個個英偉,面對刀槍都不眨眼的,怎麼到了玄孫輩就連放個爆竹都危險了?

  沈度焉能看不出姬央的疑惑,只是不願多費唇舌跟她解釋,以他對姬央的瞭解,這話癆一旦開啟一個話題,她就能逮著你一直說,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別做。

  姬央看著沈度冷冰冰的後腦勺,不由用食指揉了揉額頭,這是她苦惱時的小動作,不過她也沒苦惱多一會兒就追著沈度的背影跑了上去,等跑到沈度前面,她再轉身倒退著走以方便跟沈度說話。

  「郎君,我覺得你不太會說話。」姬央賣著關子道。

  沈度本來是不想理會這話癆的,但姬央這關子賣得的確不錯,所以他揚眉看了看她。

  但見姬央一本正經地數落沈度道:「我知道你這是關心我才說我的,要是換一個人,沒我這樣大度的,指不定就生氣了。」

  「你還挺會給自己貼金的。」沈度呵笑道,「你要是大度,能三番兩次生病?」

  姬央鼓起臉頰不悅地看向沈度,這人真的,真的很不會講話。

  「那個不算啦。」雲鴛的事情姬央的確有失大度,她很心寬地選擇性忽略了。「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怕我被四娘子記恨,才不讓我帶著小四玩的,對吧?可是你這樣冰冰涼涼說出來,也不解釋,很容易叫人誤會的。」

  沈度沒想到自己還有被小公主訓的一天。而且這人的自作多情又作出新高度了,她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關心嗎?以至於沈度忍不住駁了回去,「你既然知道四娘子不高興,怎麼還帶著小四去點爆竹?你這是故意氣人?」沈度眯了眯眼睛。

  姬央趕緊擺了擺手,「我可不是為了氣四娘子那個小姑娘。小四眼巴巴地看著我,我只是一時心軟而已。平日裡四娘子就管他管得厲害,大過年的總要叫他放鬆一下吧。而且我不會叫他受傷的呀,你看到了的吧?」

  沈度的確是看到了的,姬央握著沈構的手點了爆竹時,一直都是用身體護著他的,即使往後退時,也是用背幫他擋著的,萬一爆竹爆炸了,先炸傷的也只會是姬央,她懷裡的沈構不會有事,不然他豈會放任她。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沈度可不會在嘴上贊同姬央。

  「我就是覺得小四有些瘦弱,男孩子本來就該英氣些,四娘子將他管得有些過了。」姬央道。

  沈度如何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上至戚母,下至小四的祖母三夫人丁氏都將他三哥唯一的獨苗看得眼珠子似的,不容有失,養不成雕難免就成了雀。他也是無可奈何,畢竟從侄不是自己的兒子,不方便插手管教。

  見沈度不說話,姬央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打了個哈欠道:「我知道錯啦,小四是三哥的獨苗,的確不容有失,要真有事,三嬸嬸肯定會怨死我的。是我思慮不周。」

  實際在沈度心底,姬央在這件事上並沒什麼錯,他先才提起這個話題,不過是煩了姬央的話癆,尋個由頭訓斥她而已,結果他錯了,小公主逮著什麼話題都能掰出一堆話來。

  姬央怕沈度接著訓他,搖了搖他的手臂撒嬌道:「六郎,我真的好睏啊,眼睛都睜不開了,我閉著眼睛,你牽著我的手往前走好不好?」

  呵呵,這位可真敢提要求的。沈度不置可否。

  姬央將手塞到沈度的掌心裡,很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前面恰有一株銀杏,葉子已經掉光,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沈度側眼看了看姬央,拉著她的手往前走,也沒提醒她正前方有樹。

  小公主也是自己「作死」,閉著眼睛還真就不睜開了,如此放心,沈度覺得自己如果不做點兒什麼,還真是對不起她的得寸進尺。

  「咚」。

  姬央毫不意外地撞上了面前的銀杏樹,但因為走得不快,所以撞得並不厲害,額頭微紅,鼻尖有點兒疼,她以手扶額,滿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沈度,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度此刻已經放開了姬央的手,緩步往前,沒有道歉的意思。

  姬央追上去拉住沈度的手道:「你故意的。」

  「嗯。」沈度應了一聲。

  這也太欺負人了,居然還承認了?承認之後也不道歉?

  姬央用力地扯了扯沈度的手,表示自己很不滿。

  沈度抽出手道:「既然困了就走快點兒。」

  「你為什麼把我拉去撞樹啊?」姬央轉到沈度的正面攔住他。

  沈度冷眼看著姬央並不說話。

  姬央也不說話,她也是生氣了,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較上勁兒了。

  姬央自然明白沈度的沉默之後的意思,她叫他牽著走,他就要讓她去撞樹是吧?長期沉默也不是個辦法,總得有人退步。

  姬央將手重新放入沈度的掌心裡,「我還是困,你拉著我走。」

  小公主完全不懂什麼叫「吃一塹長一智」,撞了樹也不回頭,沈度倒是不介意再次讓姬央撞一撞。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沈度瞥過姬央數次,小公主還真不帶睜眼的,撞了一次之後也不怕,依舊緊閉著眼睛。

  若換了其他人,即使是第一次,走著走著也會因為害怕而忍不住偷偷睜眼看看前面的路況的,何況還是撞過一次。

  眼瞧著姬央又要撞上樹幹,在最後一剎那,沈度將姬央往旁邊大力一拉,讓她的鼻尖堪堪和樹幹「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