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敢當公主的道歉,公主若是還有什麼看不慣的今後直說就是,可別再這樣背後使絆子了。」
姬央羞得滿臉緋紅,她拿眼去望沈度,沈度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支開她讓她先走了,他再留下安撫丁夫人。
雖說丁氏對沈廉是言聽計從,所以一直將賀悠困在身邊,但沈度說的是子嗣大事,她也是明理的。
不過這一切沒人會怪沈度,奇怪的是也沒人怪賀悠,全都一股腦兒怪到姬央身上了,這大概就是人善被人欺吧。
姬央悶悶地抱著軟枕,好像沒了骨頭似的趴在榻上,見沈度在她身邊坐下,她有些疑惑地問,「我這樣做是不是太錯了?好像很得不償失。」
連姬央都意識到得不償失了。這是毋庸置疑的,為了一個心理扭曲的賀悠,是完全不值得她去冒犯和得罪沈家長輩的,而且還肯定得罪了沈廉。
姬央揪了揪自己的頭髮,「我是不是傻呀?」
「是有點兒傻。」沈度將姬央揪頭髮的手挪開,為了賀悠那真是太不值得了。不過他能理解小公主,於姬央而言幫賀悠只是順手一下而已。她北上去找他,就順便捎上賀悠而已。
都說達者兼濟天下,窮者獨善其身,小公主可還夠不上兼濟天下的達者,但她一直有一顆達者的心。而且她做事事先是不考慮後果的,都是蘇後種的因,姬央做什麼事都有蘇後在後面兜著,所以慣出了這個臭毛病。
但現在要糾正也來不及了。沈度只能認命地道:「不過沒事兒,傻人有傻福,再說還有我在你後面兜著呢。」
這話把姬央給感動得呀,她坐起身環住沈度的脖子,嘴巴嘟得櫻桃似的圓,「吧唧」地湊到沈度嘴上,「哎,但願賀悠可別辜負我的苦心。」
沈度一時間還有點兒不適應姬央突然的「語重心長」,「你什麼苦心啊?你不就是想把她送走別在眼前煩你嗎?」
姬央剛才的感動瞬間就碎掉了,伸手去擰沈度,「什麼呀,我當然也是希望他們夫妻能和睦啊。不過八弟那性子,再加上賀悠的性子,我覺得我可能真的做錯了。」
沈度道:「這就是你管不了的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公主還是先想一想除夕的事兒吧,如今是你當家,年節上的事情最繁雜。」
姬央哀嘆一聲,「我現在覺得在居庸城也挺好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臉蛋道:「這個樣子,我怎麼出門見人啊?」
雖然每日都有用特製的藥膏,但凍瘡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現在離除夕不過只有一旬了,正月裡親朋來往,姬央總不能頂著這張臉出門啊。
沈度看著姬央的臉想了想,「壽陽公主的典故聽過嗎?」
當然是聽過的,古來多少公主都淹沒於塵灰了,唯有這位公主以梅花妝而至今都為人所熟知。
「我看那公主準是出了痘,才用梅花妝做遮掩的。」沈度道,他可不信什麼梅花落於額的說法,不過就是一類奇妝而已。
姬央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這麼大一團,可不是梅花能遮掩的。」
沈度道:「讓我來試試。」
沈度用姬央的胭脂在她臉上一左一右地畫了一朵芙蓉,栩栩如生,花瓣薄瑩如粉玉。
姬央在鏡前欣喜地照來照去,「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好像也不難看呢。」那芙蓉花剛好將她的凍瘡全都掩蓋住了。
沈度捧著姬央的臉又端詳了片刻,從她的金鈿匣裡挑了一枚花鈿,用剪子略修了修,便又是一朵金芙蓉,貼於眉心,頓時就讓姬央的美顯得灼灼耀人起來。
「這三花妝繁複而綺靡,衣裳就不能太素淡。」沈度道。
姬央現在對沈度可謂是崇拜得五體投地了,那雙手上馬能征戰,可沒想到下馬還有這份手藝。
「三花妝?」姬央喃喃地念道:「你說我將來會不會像壽陽公主一樣,也因為三花妝而流芳百世啊?」
「你想多了。」沈度毫不客氣地打碎了姬央的幻想。
不過且不論將來,至少安樂公主在整個信陽卻是掀起了一股「三花妝」的風潮,而且後來還席捲風靡了洛陽。
這就得從頭說起了。沈家過年的瑣事雖然繁多,但當初姬央再度回到信陽時,蘇後可是給她陪嫁了許多宮人的。這些宮人也並不是隨便選的,各有所長。其中擅長算盤的有之,擅長經濟的也有之。
姬央離開信陽這許久,管家的事情依舊還在參雲院,而且進行得分毫不錯。蘇後當初就知道她的女兒是個什麼德性,雖然也有管家的才幹,但心思絕對不在上面,所以給她準備了許多可以替她料理瑣碎事務的人。
因此姬央可算是將年節的事兒般般都安排得十分妥帖,叫人挑不出錯兒來,到了正月初三之後,各家開始走親串友,信陽侯府門前更是車馬盈門,將一條街塞得水洩不通。
到初五之日,侯府舉行春宴,姬央可再不像去年那樣不高興就閉門不出了,如此信陽的官眷才算是第一回正正經經集體見著蘇後的愛女安樂公主。
蘇後在本朝本就算是傳奇人物,歷經數個男人,最後還能一舉成為皇后,從此恩寵不衰,至今已經接近二十年。縱觀歷史,能長霸後宮者又有誰能比得過蘇後?
於是身為蘇後獨生愛女的安樂公主姬央在眾人眼裡也就帶著傳奇色彩,雖然不指望她有三隻眼睛六條手臂,可在眾人心裡她本就是該與眾不同的。
所以當姬央帶著「三花妝」出現在眾女眷面前時,這種幾乎被芙蓉遮住了大半邊臉的妝容一點兒也沒驚訝到她們。或者說她們先時是有些驚訝的,可越看就越順眼,越順眼就越覺得好看,這種妝容對那種臉上有雀斑、痘疤等瑕疵的婦人或姑娘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公主。」冀州平原郡太守夫人庾氏上前給姬央行了禮。她是太守的續絃,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三的年紀,同時也是沈家七少夫人庾氏的堂姐,所以和沈家的關係十分親近。
姬央以前是沒怎麼見過這些官眷的,不過她腦子記性太好,前兩日惡補了一下親朋好友之家世,因此只略微猜一猜,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庾夫人不必多禮。」姬央含笑應道。
庾氏是個開朗活潑的性子,最是愛美,見安樂公主無論是妝容還是衣裙都別出心裁,就忍不住想上前問一問。
「公主這妝畫得真好看,而且是前所未見,不知是不是洛陽新出之妝啊?」庾氏問道。
姬央搖頭道:「不是。乃侯爺閒時之作,本宮也拗不過他。」
姬央這話說得十分的隨意,表情也十分淺淡,好似無心炫耀,不過隨口之語而已,其實她心裡不知道炫耀得有多舒服,一時覺得跟這些官眷寒暄也不是什麼難捱之事兒了。
庾氏很配合地做出了一個大吃一驚的動作,當然她實則也是很吃驚的。那芙蓉精緻綺麗,若是冀侯所畫,費時肯定不少,她也是見過冀侯的,清雋尊貴,可看不出私底下竟然是會給媳婦調弄胭脂的人。
那庾氏性子活潑,也就少不得嘴巴大了一點兒,一天的春宴下來,該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原來安樂公主的三花妝乃是冀侯的手筆,他夫妻二人可真是恩愛逾常,叫人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經此之後,眾人看姬央的眼神就格外不同了。要知道這些官眷來歷不小的大有人在,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兒,更有前朝就已經是世家的傳承一、兩百年的世家。其底蘊養出來的女兒可是比公主還尊貴,一家有女百家求,姬央可沒這待遇。
所以這些人並不會因為姬央是安樂公主就高看她,對她不過是好奇而已。就像去年安樂閉門不出,也沒多少人將她放在心上。
而女人的尊貴來自哪裡,一個出生的家世好,二就是嫁得好,三是兒子爭氣。
其中這嫁得好又分兩種,嫁到夫家,如果夫家看重,夫妻和睦,這才是最叫人羨慕的,也說明這女子有手段有能耐。另一種是嫁得好,但只是表面光鮮,私底下在夫家並沒什麼地位,只會讓真正的世家婦看不上。
姬央如今除了第三樁,前面兩樁都是穩穩的佔據頭把交椅,一時風頭大盛,整個信陽議論的都是這位風華絕代的安樂公主。
因著眾人都羨慕她,所以她那三花妝很快就流傳了開去,並得以進一步簡化。因為有幾個男人能像沈度一樣有閒情逸致給她們描眉調脂?再說了就算有心也未必有那手藝。
於是便有那腦子靈活的,剪了那蜻蜓薄如蟬翼的翅膀,塗上金粉或胭脂,製成花鈿,然後用魚鰾膠黏做各色花卉或者蝴蝶、蜜蜂之類的,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管怎麼說,姬央憑藉「三花妝」一下就在信陽的官眷裡開闢了自己的路子,走到哪兒都是最耀眼的那個,隨時都是群星拱月,這裡頭當然有沈度是冀侯的原因,但也有姬央自己的功勞。
只是姬央如今實在可謂春風得意,也多了許多「好友」,且她還要照顧頓珠,依沈度的意思是要讓頓珠多接觸信陽的青年俊傑,因此你來我往的,出門做客的次數明顯增加,倒是將沈度給冷落到了一邊。
沈度倒是沒有什麼怨言,可止不住有別人想替姬央伺候沈度的。
沈度在路上見到向他行禮的柳瑟瑟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卻不是因柳瑟瑟惹惱了他,只是他對柳瑟瑟等人是心存了一絲歉疚。她是他的姬妾,曾經也有憐寵,驟然冷落,將近一年不曾再過問,自然有愧。不見時並不想念,但見著時卻就無法迴避了。
「侯爺。」柳瑟瑟抬起頭時,沈度身邊跟著的人已經自動走遠了。
沈度虛扶了一把,手臂往前一伸,示意柳瑟瑟與他並行。
柳瑟瑟輕輕搖了搖頭,美目裡已經是淚花一片,她本就生得裊娜,如今更是彷彿煙柳般輕、薄,像初春雨打的梨花般即將飄離枝頭,「侯爺可去看過小於姬?」
大小於姬是沈度當初納的姐妹花,只是紅顏薄命,大於姬在沈度攻打慕容部的時候沒能熬過一場風寒,事後沈度聽聞也不過厚賞其家人而已。
柳瑟瑟也不待沈度回答就道:「她怕是也不行了,侯爺若得閒,還請去看看她。大於姬走的時候心心唸唸的就是能再看侯爺一眼。只是她沒那個福氣。」
柳瑟瑟的話看似淡淡,實則是滿含幽怨的。
「我會去看她的。」沈度並沒生柳瑟瑟的氣。倒不是沈度對柳瑟瑟就格外大度,只是姬央的一點兒小事就能沈度產生情緒,不管是煩躁、不耐還是欣喜,她總是能影響他。而柳瑟瑟蓄積了將近一年的怨怪卻並不能左右沈度的情緒。
柳瑟瑟望著沈度的背影藏在袖子裡的手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侯爺真的就狠心再也不踏進咱們姐妹的屋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