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洛陽劫(六)

  李鶴道:「報了。龍英的人頭已經被我扔進了茅坑裡。」他做事倒是爽快,該安排的也安排好了,這才能了無牽掛地來找姬央。

  「我還以為公主你回冀州了。」李鶴最關心的便是這個。

  姬央道:「我不回去的,我跟冀侯說了,今後只當安樂已經死了。」

  李鶴大吃一驚,「冀侯來了?」

  姬央點了點頭,「嗯。不過現在應該已經走了。我從他手裡逃出來的,今後就是天高任鳥飛了。要是可能,等天下太平了,我打算把天南海北都走一遍,然後再出海去看看,也不枉費我活這一輩子了。」

  姬央就是這般的性子,再艱難的時候也不忘記玩,讓人感覺她總是活力滿滿。

  李鶴笑道:「我也想天南海北都走一遍。」

  李鶴護著姬央往前走,「我們先去前面找個地方歇一歇吧,樊望的人現在搜索得沒那麼緊了,都以為公主被救回了冀州。公主也可以換身衣裳,有我護著公主,公主不用再這般委屈自己的。」

  姬央點了點頭,若是可以穿乾淨的衣裳,她自然也願意,「不要叫我公主了,叫我名字吧,母后都叫我的小名央央。」

  李鶴從善如流,央央兩個字在他心裡和舌尖已經輾轉了無數次,如今終於可以大膽地叫出來了。

  可惜人一放鬆,身體欠下的債就蜂擁而至。姬央的腳因為血泡沒有得到及時處理,她自己也毫無經驗,結果雖然養了幾日,但依舊因為化膿而讓她高熱不退,整個人都燒迷糊了。

  李鶴怕樊望的人追來,更怕沈度的人追來,半夜撬開藥鋪用劍頂著那大夫抓了藥之後,便帶著姬央一路往深山裡去。姬央的傷需要時間去養,身體也需要調理,所以李鶴乾脆在山裡找了個小村住下來。

  那小村人戶不多,基本都是獵戶,不過二、三十來戶,一個山頭住得也比較分散,比較適合隱藏。

  姬央的病來勢洶洶,去得卻彷彿抽絲一般,心結加上連日食物的虧缺和不均勻,著實讓她大傷元氣,想強行南下已是不可能,她自己也想得開,去尋她母后的事情並不著急,與其到了海邊萬一所有希望破滅,還不如讓自己心懷期盼來得好。

  李鶴在當地一戶獵戶手裡買了兩間小屋,自己也勤快劈樹砍柴,修屋築灶,小半個月功夫也就把一個院子弄得有模有樣了。

  姬央在屋裡養傷不能出門,李鶴就去五日才趕一次集的兩座山外的集市上給她買了幾隻剛孵出來的小雞解悶。

  這可真是新鮮了,姬央雖然吃過雞肉,但還從沒見過這麼小的小雞仔,放在掌心裡毛茸茸的,走路蹣跚欲倒,可愛到了極致。她心裡歡喜,將李鶴這兩日用竹子給她削的竹簫取了出來,對著那八隻小雞吹。

  李鶴洗了衣服到院子裡來晾,笑著道:「別人是對牛彈琴,你是對雞吹簫。」

  姬央轉頭笑道:「誰讓它們跟我同姓呢。而且你不要小瞧它們,我覺得它們聽得懂,你看著吧,我養的小雞肯定比別家的長得好。」姬央一臉的自信,繼續對著那幾隻雞吹她新學會的放牛調。

  李鶴被姬央的笑容給弄得一閃神。都說要得俏,一身孝,姬央現在就是渾身縞素。布料是李鶴在集市上買的,不是什麼好料子,請隔壁有頭牛那家的張嫂縫的,樣式寡淡老土得不忍入眼,但奇怪的是穿在姬央身上,卻依舊美得驚人。

  若說以前小公主的美浮於表面,那麼如今的她清麗出塵,那美已經凝結在了骨子裡。這種美已經出離了皮相,你看她第一眼的時候並不再會只驚訝於她的容貌,即使她遮住了臉,你依然能從她的骨子裡看出絕代風華來。

  不過是淡淡的回眸一笑,已叫人眼前繁花盛開,落英繽紛,自有百媚千態生成。

  李鶴手裡的衣裳滑落在地上,姬央「哎呀」一聲,「髒了。」

  李鶴將衣服從地上撿起來,「沒事,我重新洗。」好在如今已經是六月裡,衣裳已經變得輕薄,再洗一下也不費什麼事兒。

  「我明日要去趕集,我已經跟張嬸說了讓她來陪你。若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就躲進床下那個密室。」李鶴不放心地囑咐道。

  姬央道:「我的病都好了,不用張嬸過來也行。」

  李鶴怎麼可能放心姬央一個人呆著,但她容貌太過出眾,帶她去趕集也不現實,山路難走,便是可以坐牛車也顛得人厲害,李鶴自然不能叫姬央去受苦。「我去買些日常用的東西,再換點兒鹽,很快就回來的。有張嬸陪你說說話也好。」

  姬央點點頭笑道,「那我跟她學納鞋底。」

  這種尋常而瑣碎的日子對姬央來說反而新鮮,遊覽天下和南下出海的計畫暫時推後,反正她也並不著急,她的小雞都還沒養大。

  張嬸拿著鞋底教姬央怎麼穿線,只是眼睛卻一直盯著姬央的臉蛋看,怎麼看也看不夠,見姬央轉頭看向她,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眼神依舊還是那麼直白。

  「娘子生得太好看了,別說男人,就是我都忍不住看了又看。」張嬸爽朗地道。

  姬央也笑道:「都說秀色可餐,那我給你下飯吃。」

  「那可就太好了。」張嬸笑道,「 娘子生得跟天仙似的,難怪那麼有福氣,你家相公對你可真好,我瞧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以前肯定是個大家閨秀吧?」山裡寂寞,張嬸對眼前這位突然冒出來天仙十分好奇,心裡很懷疑姬央是和李鶴私奔而來。

  姬央道:「算是吧。只是如今天下大亂,我家破人亡這才躲到這深山裡來尋太平。」

  張嬸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頓時有些訕訕,覺得戳了姬央的痛處,很是對不起,「這樣啊?你說得沒錯,不管山下怎麼亂,咱們這旮沓裡卻太平得很。你就安心住下吧,以後生幾個大胖兒子,我還可以幫你帶。」因為李鶴的工錢給得很大方,所以張嬸十分熱心。

  姬央被張嬸說得臉一紅,她可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她知道張嬸是誤會了,卻也不好解釋,否則孤男寡女的在一個屋簷下,即使清清白白的也變成不清白了。

  李鶴回來的時候,張嬸還打趣道:「怎麼才半天就回來了?不放心你媳婦兒啊?」

  李鶴被張嬸的話弄得有些尷尬,拿眼去看姬央,見她一臉平靜也沒反駁,這才心裡一鬆,他遞了一串錢給張嬸,又將一小包鹽送過去。

  張嬸歡天喜地地接了,「這怎麼好意思啊?」

  等張嬸走後,李鶴才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朝姬央道:「你別把張嬸的話放在心上,我們這情形也不好解釋。」

  姬央點了點頭,她沒那麼無知,其實早在她同意李鶴陪著她南下時,心裡就明白將來她是要接受李鶴的,而李鶴看似無慾無求地跟著她護著她,其實是有求娶之心的。

  過去的事情姬央打算徹底放下,她也沒有道理吊著李鶴,這樣對他太不公平,所以想了想後道:「我要守孝三年。」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李鶴卻聽懂了,他歡喜得繃不住地咧開了嘴,像個鄉下傻小子似的,「嗯,嗯,我知道,我等你。」李鶴怕姬央害羞,又趕緊道:「我先去把東西放好,然後給你做好吃的。」

  姬央看著李鶴歡喜得都快蹦到屋頂上去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她回過頭繼續從碎米篩裡抓了米粒扔到院子的地上餵她的小雞。

  晚上山裡天氣雖然還不算熱,但已經有蚊蟲,李鶴在院子裡點了艾草,便痴痴地看著剛沐浴過的姬央出神。他回來的路上本已打算將聽來的消息埋在肚子裡不說的,可看著姬央柔美的側臉心裡卻不忍騙她。

  李鶴雖然心儀姬央,卻也有自己的自尊,他不僅想得到她的人,還想要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對待,就像當初她對沈度那般。

  所以李鶴不能自欺欺人地隱瞞沈度的消息,他艱難地張開嘴道:「那個,今天我在山下聽說,冀侯在雁門關大敗鮮卑三部,但卻身受重傷。黑甲軍如今已經全部撤回了信陽,而沒有趁勢進攻洛陽,我猜測冀侯應該的確是受了重傷,不然不可能放棄這樣好的機會,若是等樊望站穩了腳,想要再取洛陽就難了。」

  姬央在月色下回過頭「哦」了一聲,「那我們可能得在這裡多住些日子了。」沈度不出,何以安天下?

  李鶴道:「你不擔心嗎?」

  擔心自然是有的,可既然下定了決心,拖泥帶水只會誤人誤己。姬央道:「天下誰主沉浮已經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了。」

  曾經為了沈度暴風雪裡不顧生死闖入鬼山河的那個人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人了似的。對比之強烈,叫李鶴都覺得詫異,但心卻難安。都說愛有多深,恨就有多徹骨,姬央表現得太過淡然,反而讓李鶴放心不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那麼我們就多住些日子。我多打點兒獵物,硝了皮給你做件大毛衣裳。」 李鶴道,他已經想到冬天那般長遠了。

  「嗯,那我們要不要再養兩隻羊?」姬央問,「養大了冬天可以做羊肉鍋子。」

  「羊有點兒臭。」李鶴道。

  ……

  這樣的家長裡短已經很有些小夫妻的意思了。

  而姬央在山中閒話雞羊的時候,沈度正臉色蒼白地靠在床上讓府醫給他換藥,他此次失血過多,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

  (捉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