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情與義(一)

  然而戚母看沈度卻並非是滿臉心疼,她坐在一旁,雙手握在枴杖的龍頭上,「若璞,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急性子,如此冒進,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們這些留下的人怎麼活?我一個老婆子都知道窮寇莫追,你身為主帥怎麼會犯如此大忌?」

  「我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麼?」沈度笑道:「拓跋平準伏誅,至羅三兄弟的主力也被消耗光了。郁久閭氏不足為懼,北虜總算可以消停幾年了。」

  然而戚母卻笑不出來,她轉而問道:「安樂呢?」

  沈度道:「不是在曉莊嗎?」

  「你還在騙我。她若是在曉莊,你受這麼重的傷回來她怎麼可能不來看你?」戚母詰問道。

  沈度也沒想能瞞過戚母,說姬央在曉莊不過就是蒙上一層紙而已。如今他祖母非要戳破,自然就是要較真。

  「她回了洛陽。那是她父皇、母后,若她能安坐信陽,那還算是人嗎?」沈度並無被戳破後的愧疚之情。

  「若璞,你就這般鬼迷心竅嗎?安樂的性子不壞,若你真是認準了她,祖母也斷不是那等無情的人。可是你呢?你現在做的事情有多荒唐,你心裡有數吧?什麼先攘外再安內?你的兄弟們跟著你,祝家軍跟著你可不是為了啃鮮卑那塊硬骨頭,而讓樊望那小人先坐了洛陽的位置!」戚母跺著枴杖道。

  沈度正要開口解釋,戚母卻擺了擺手,「你不用來哄我老婆子。說到底你不就是不肯親手了結蘇姜那妖后,不想安樂跟你反目成仇,對嗎?所以你不僅在並州按兵不動,私底下還做了手腳促成鮮卑三部聯合南下,好讓你有藉口回師北歸對不對?」

  「不然以鮮卑三部那種散沙狀,怎麼可能那麼短時間內不計前嫌地聯合?你為了一個安樂,坐視營中分裂成兩派,如果不是起了內訌,導致祝家軍對你極其不滿,你勝鮮卑就不會勝得這麼困難,還身受重傷。如今更不敢揮師東進洛陽。」

  戚母氣急敗壞地道:「若璞,你的志向你的報復呢?難道眼裡就只看得見女人的石榴裙了嗎?」這話說得可謂是刻毒而過火了。

  沈度承認戚母的說法有一半都是正確的。「祖母,我沒你想的那般不智。這和安樂沒有任何關係。我如果和樊望內戰,鮮卑必然南下。與其讓鮮卑成為黃雀,不如我自己設計引君入甕。這一仗鮮卑三部派出了所有的壯年男子,我們殲而滅之,可保數年乃至十年的邊境之安,省了冀州每年秋冬都要征戰關外的消耗。比起這些,讓樊望一時得利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連你自己也說過,我們沈家最好不要背負上弒君的罪名。」

  戚母道:「你騙得了我,你能騙你自己嗎?當初安樂嫁進來時,你母親就擔心你會受她迷惑,我卻堅定的相信你,沒想到卻是我老婆子看錯了。

  沈度皺了皺眉,很不喜歡他祖母和他母親那種只要他做錯了事情,就全部推到姬央身上去,認為是女人迷惑了他。

  「祖母,不管有沒有安樂,我都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沈度道,「每個人的看法和立場皆有不同,於我而言,我們沈家世世代代鎮守,從沒有讓鮮卑越過冀州一步,在我這裡也不會有任何變化。揮軍洛陽,那是因為昏君當道,妖后作祟,民不聊生所以而為之,若是棄北地之民不顧,我們同魏帝又有什麼區別?」

  戚母沉默片刻才繼續道:「你有自己的主意,我勸不住你。只盼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才好。那麼安樂呢,你打算怎麼辦?她總不能一直待在曉莊。」

  自然不能一直待在曉莊,實際上沈度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動身,否則他不至於冒進地去追窮寇,只為了快點兒結束與鮮卑之戰,卻沒料到會傷得如此重。

  七月的山裡雖然有風,但太陽依舊十分火辣辣,李鶴光著膀子在院子的一角搭羊圈。雖然羊騷味很重,不過姬央想要羊奶,所以最後還是打算捏著鼻子忍一忍。

  李鶴因為常年習武,一身腱子肉十分健碩,在太陽下古銅色的肌膚上沁著桐油一般的汗珠子,被猿臂蜂腰一襯,將過來借鹽的張嬸看得忍不住吞口水。

  張嬸年紀其實不大,就是顯得老,不過才三十四、五而已。她男人雖然是獵人,長得十分健壯,但只能叫膀大腰圓,並不是那種好看的身形,肚子上也沒有田塊似的肌肉。

  李鶴被張嬸看得尷尬,不得不假做擦汗將放在一旁木料上的短衫拿起來擦了擦汗,然後順勢搭在身上。本來是想在姬央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力量美的,但正主壓根兒就沒看他,卻被張嬸吃了豆腐。

  張嬸拿了鹽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回頭往李鶴的腰上看,其實她沒有什麼齷蹉之思,只是單純地覺得吸引人而已。

  張嬸一邊走一邊感嘆,怪不得話本子裡都要說金童玉女,看著就叫人心裡舒暢,張嬸心裡想著事兒,冷不丁差點兒碰到從林子旁的山路走上來的一行人。

  當先一人俊得叫張嬸差點兒一腳歪到石頭縫裡。她呆呆地看著那人,心裡叫著乖乖不得了,她原以為男人最好看也就長李相公那般了,卻沒想到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反正張嬸也說不出個怎麼好看來,只覺得要是能日日看著這個人,叫她一輩子不吃肥肉都可以。

  那氣勢、那氣度,肯定是大家公子,而且還是個當官的,很大的官。他身邊跟的人,男的威武,女的嬌美,只是不知道是丫頭還是小妾。

  張嬸往旁邊一避,讓沈度他們一行先行,她在後面張望了片刻,想著他們定然是沖李相公一家去的。

  而小院裡的姬央正端了一碗水給李鶴,她見他出那許多汗,不喝水肯定不行。只是李鶴雙手不空,又髒兮兮的,確實不方便接過去。

  李鶴努了努嘴,姬央雖然下意識覺得有些太過親暱,卻還是把盛水的碗遞到了李鶴嘴邊,他低下頭就著姬央的手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剛抬起頭要謝過姬央,卻見她的眼神正愣愣地看向他身後。

  沈度的臉色絕對難看,眼神冷得像常年不融冰的北地極寒之山,大夏天的都將姬央凍得有些瑟縮,但好在他還算平靜。這大概就是世家子弟的涵養吧,若換了張嬸家的獵人大叔來,看見了鐵定已經發飆幾巴掌了。

  空氣裡有一瞬間靜得落葉可聞,緊接著就從沈度身後竄出一個人來。

  「公主!」羅女史快跑上前地摟住姬央就開始掉眼淚。

  姬央沒想到沈度竟然將老姑姑帶了來,她看見老姑姑這樣的宮中舊人時也是眼睛一酸,就撲入了她懷裡,哽咽道:「老姑姑。」

  「公主,你受苦了。」老姑姑哭得老淚縱橫,自從姬央回洛陽後,她就擔心得從沒睡過一個好覺,怕她吃苦怕她受累,又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而姬央呢,早已經好了傷疤忘了疼,自己覺得就算受了罪,如今也已經養回來了,又是青蔥一般的白嫩了。

  「公主,找到你就好了,等我們回去了,老奴好好給公主養一養,調理身子。」老姑姑拉著姬央看來看去,彷彿她已經病入膏肓似的,然後回頭又朝李鶴道:「這些日子真是多虧李將軍保護公主了。」

  羅女史可不是傻子,能在宮裡混出頭,連蘇後都不輕易招惹她的人怎麼可能蠢。一兩句話就將剛才的尷尬給定了性,孤男寡女的相處不過只是為了照顧小公主而已。

  說完話,羅女史回頭就對跟來的玉髓兒和露珠兒道:「趕緊去把公主的東西收拾一下,這裡哪裡能住人,若走得快今日還能下山。」

  今日若換做是單只沈度來,姬央會乖乖聽話才怪。可是沒想到羅女史也跟了來,姬央從小對她就又敬又怕,剛才那一幕被她老姑姑看了去,姬央心裡就既心虛又愧疚。雖說她和李鶴目前是真的清清白白,可畢竟還是會瓜田李下。而羅女史又是最正經不過的人,姬央想一想就覺得頭疼。

  這會兒羅女史催著玉髓兒她們去收東西,她心裡雖然著急,不肯下山,但看羅女史那臉色卻又不敢開口說話,否則她肯定有一堆的大道理等著她。

  雖說姬央覺得自己離開沈度的事情一點兒也沒做錯,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老姑姑的時候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姬央弱弱地跟在老姑姑身後進了房,「老姑姑,其實這裡也挺好的,雖然清簡了些,但是山好水好,日子也太平簡單。」

  羅女史回頭看了姬央一眼,「公主若是喜歡這樣的地方,以後我們再來就是。但絕不該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連我和玉髓兒她們都不要了麼?背後別人會怎麼嚼舌根?背負罵名的只會是公主你。」

  羅女史不是不知道姬央的心結,但絕不讚成她這樣草率任性的決定。

  姬央被羅女史訓得無話可說,只能低著頭在旁邊發呆。

  小屋並不隔音,若是屋外的人有意留心,什麼也瞞不了。

  沈度負手站在院子裡,眼神輕飄飄地從打著赤膊的李鶴身上瞥過,然後便不肯再看他。

  (捉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