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廉看著沈度將水晶盒子周圍墊上棉被,防止顛簸讓盒子裡的姬央覺得不舒服,「剛才那個苗女瞧著似乎有幾分神似安樂公主。」
藍風鈴的確有幾分神似姬央,天真裡自有一種嬌憨,正是沈度從姬央身上奪走的東西。
所以沈度對藍風鈴的態度並沒那麼冷硬,並非不想,只是在她身上看到姬央的影子,就總會不自覺地留一分柔和。
但藍風鈴注定不是姬央。
在姬央之前,天真爛漫的少女沈度見過不少,不驚不喜反以為煩,觀他那幾房姬妾,都是乖覺之輩,不管心裡多少陰翳,表面上總是和和氣氣的。
在姬央之後,沈度這一路也遇到過很多爛漫少女,祝九娘也是活潑燦爛的,但他心裡亦無波瀾。
只有這個人,不知怎麼就在那個點闖入了他心裡,再也趕不出去。
沈度回冀州的事情也並非一帆風順。許多人覺得他為了個女人而放棄大業說走就走,不堪大用,是以並不看好他。
這種等著看他好戲的人,沈度置之不理,通通不用。他此次回來之後,跟以往的行事和打仗風格略有不同,更為狠絕而毫不妥協。
沈度回來之後的第一戰是領五千黑甲軍對上手握兩萬人馬坐待疲師的平州鄭飈而大勝,收復平州。
繼而南下,輕鬆將青、徐二州囊入懷中,讓冀州再無後顧之憂。
沈度的這一番雷厲風行看得世人目瞪口呆,戰神之溢美立即就往他身上套。
沈庚笑著飲了口茶道:「到底還是要你出山。沈郎不出何以安天下?」
沈度也飲了口茶,這是姬央的喜好,不過她喜愛茶之清香,沈度卻愛釅茶之苦澀,嘴裡苦一些,心裡的苦就能壓制一些。
「並非我的功勞。這幾年來辛苦四哥了,要不是你守著沈家,我回來也是沒有用武之地。」沈度道。
「這倒是,六哥你是不知道,四哥這幾年有多摳門兒,任下面的人怨聲載道,他也絕不出戰,每次都拿糧草說話。」沈廉在旁邊道,他最近跟著沈度打了幾場勝仗,所有精氣神都回來了,連玩笑話也會說了。
「拿給你們也是浪費。」沈庚說話可是毫不留情。「其實這一次能勝得這麼快,還是要歸功於在地宮裡拿到的三千黑甲,還有連子弩。後來在取出來的那些文書捲軸裡,又發現了神臂弓的製造之法。」
神臂弓比如今普遍裝備的弓箭而言,射程可遠上一倍有餘,的確為黑甲軍的戰力增添了不少威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爭天下著更甚。
然則還有一條,是沈庚、沈廉二人都沒提的,那就是沈家軍隊的化繁就簡。雖然表面上兵力少了,但沒了掣肘,打起仗來如臂使指,更能來去自如,有時候並非人多就好。
人一多,軍心易散,一角之潰敗,就能連累整個大軍。
「這些年我也在派人四處打聽芙蓉液的事情,安樂她情況如何了?」沈庚轉了話題道。
沈度的手指在他身邊覆著黑罩的水晶盒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
這是沈度這幾年養出來的怪癖,容不得姬央離開他的眼皮子半步,他無論走到哪兒,都得帶著這水晶盒子。說句誇張的話,就是拉泡尿,估計也得放到目所能及處。
所以此刻雖是三兄弟在堂內飲茶議事,姬央依舊躺在他的手邊,一臂之內。
「還是老樣子。」沈度淡淡地道。
沈庚道:「石遵可不是樊望能比的,此次你去洛陽,要不要將安樂留在我這邊。我向你保證……」
沈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度打斷。
「四哥,我的命可以交到你手上,但是她不能。」沈度道。理由不用解釋,只要姬央離開他的視線,他的心就安定不下來。
沈庚嘆息一聲道:「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沈庚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不比女人,他們的欲求更多。「誰也不知道安樂何時能醒,你難道連子嗣也不要了?大伯母……」
薛夫人不敢在沈度面前念叨,就只能轉而走沈庚的路子。
沈度笑了笑,「阿母又去煩你了?」
沈庚道:「我同大伯母的心思是一樣的。你膝下無子,將來容易起紛爭。再說了,這些都不提,你的烈陽訣怎麼辦?」
烈陽訣必須陰陽相濟,否則火毒重可致命。
「本來不想說的,但我的烈陽訣已臻至九重。」沈度道。
沈家歷代祖宗在內,從未有人將烈陽訣修煉到過九重。一旁的沈廉立時來了興趣,「六哥,這你怎麼能不說啊?」
沈度轉了轉手裡的茶杯,「九死一生,不提也罷。」
從姬央與他「情斷義絕」之後,沈度的火毒就再無處可消。先開始放血逼毒還有微效,但血少而毒濃,到後來此法已經不可行。
沈度也懶得料理,姬央不醒,他活著不過行尸走肉。最後火毒在體內爆發,險象環生,沈度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以毒攻毒,竟讓他成功地臻至了九轉,從裂膚剝心的痛苦裡煎熬出來,休養了半年有餘才堪堪能走動。
沈廉一直追問沈度細節,沈度道:「就是有點兒痛,險些熬不過來,後來看到央央,想著我若真去了,誰來照料她?我怕人糟蹋她,這才熬過來的。」
沈度說得雲淡風輕,只沈廉這種二愣子才聽不出裡頭的凶險。沈庚卻是極明白的,連沈度都說險些熬不過來,他們這些人若沒有特殊的造化,只怕更是過不了那一關。
如此一打岔,倒是將沈度子嗣的問題又岔開了。沈度繼續將話題拉回洛陽之戰上。
一年前石遵取代樊望盤踞洛陽,廢魏憫帝而登基稱帝,改國號為涼。並娶隴西望族祝家九娘祝嫻容為右夫人,登基後冊封右皇后,與他原配左皇后並立。
不過祝家並未因此就與沈家交惡,他們是雙重下注,石遵處有祝嫻容,而沈家依舊還有祝嫻月。於祝家而言,這是保家之必須,屢次寫信解釋,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忠誠,但於沈家而言,其意就可惡了。
然而祝嫻月在沈家的地位卻並未受影響,薛夫人待她依舊如從前,只認她是五郎的夫人而非祝家女。不過往日時常掛在嘴邊誇讚的祝九娘,則再未聽薛夫人提起過。
沈庚問道:「此次可要派人前去祝家,多一個同盟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不用。」沈度斷然拒絕,卻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沈庚也未再多言,他不過略想一想就知道沈度的打算。當初逼「死」安樂的人裡,祝家也算其一,若非他們使力,戚母未必就會下得那般狠手。
「六哥,我們才打下兗州,真的要這麼快就去攻打洛陽嗎?」沈廉在一旁有些遲疑,「是不是要休養一下生息才好?」如今的沈廉大概是吃了幾個大敗仗之後性子沉穩多了。
沈度道:「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黑甲軍士氣正旺,百家來投,正好利用這股銳氣。石遵只怕也如你那般想的,我們此去洛陽,該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話聽著似乎也有道理,但沈廉的顧慮也未嘗沒有道理。本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端看主事者如何決定。
沈度堅持要立即出兵,沈庚和沈廉都勸不住,便只能全力以赴地幫他。
不過這也怪不得沈度心急,雖然姬央陷入了冬眠似的沉睡,一日一日的還不覺得有何差別,但將今日與四年前相比,她卻已經消瘦了好些,她睡得越長,情況就越糟,沈度已經等不起了。
洛陽雖然被連年戰火毀得面目全非了,但沈度心裡還是存著期盼,希望能在宮裡找到芙蓉液的記錄,亦或者搜尋當初洛陽宮中老人,看能否有記得芙蓉液的。
何況當初宮中還有許多御醫,總有一個家學淵源,能知道芙蓉液吧?這一切都須得他入主洛陽才能方便行事。
雖然這希望極其渺茫,但沈度現在本就沒有任何希望了,連跳大神的話都信了,說是洛陽龍興地利於姬央,甦醒有望。
——
沈度坐於他的紫電驄上,旁邊緊緊跟著一匹通身赤紅、額間一枚白色梅花印的馬。馬名赤兔,正當壯年,血統比沈度座下紫電驄更為純正。
馬背上牢牢綁著覆著黑罩的水晶盒子,沈度伸手在上面輕輕撫了撫,拉下罩子看了看姬央的臉,只見她的睫毛顫了顫,彷彿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一般。
沈度搖頭笑了笑,最近他的幻覺越來越盛,這倒是好事。
「進攻。」沈度重新合上那罩子,將身側佩劍拔出直指上蒼。
紫電驄彷彿閃電射出,赤兔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石遵當先就朝沈度襲來,但目標並非沈度,而是他身邊的赤兔馬。誰也不知道那馬背上匣子裡盛的是什麼,有人說那是沈度請來的佛寶。
自沈度返回冀州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有神助,叫人不由就信了那傳言。但不管傳言是真是假,沈度處處護著赤兔馬上的寶貝卻是事實。
無疑帶著姬央上戰場會讓沈度束手束腳,但他自己也沒有辦法,一旦姬央離開他視線,他就會失去冷靜。
王景陽說他這是病態,劉詢看他的眼神則是無語,沈度自己也承認,奈何卻改不掉、放不開。
不過石遵攻赤兔馬,只會讓沈度戰力大增,他焉能忍受一刀一槍加之於姬央,自然便是如有神助了。
只不過石遵不是浪得虛名,在被沈度打敗後退出涼州,還能捲土重來再踞洛陽,本身就是極其勇武之人。
沈度被石遵纏鬥,橫空飛出一槊直擊水晶盒而來。沈度再顧不得石遵,拼著受了他一槍,回身凌空飛起,一腳踢在飛來的槊上,順勢□□一拋將擲槊的人刺倒。
石遵持槍攻來,從下直挑赤兔背上的水晶盒,沈度手中的槍來不及收回,眼看著水晶盒被拋在空中,他縱身往上去接,卻被石遵和旁邊一槊左右夾攻。
沈度單手托著水晶盒,一腳踩在向他揮來的槊上,偏此刻從遠處射來一箭,直指水晶盒。
沈度左支右拙,一個彎腰成弓形,將水晶盒子在空中拋給青木,他自己則一槍向後將那揮槊的刺死,順勢用腳踢在那槊上,槊乃向那射箭人飛去。
只是青木剛騰空而起,卻被人一□□過來攔住,他背後受了重重一槍,踉蹌著勉強接住了那水晶盒子,但因傷勢太重,一個匍匐在地上,盛著姬央的水晶盒子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度眼睛發赤,一瞬間連追石遵十餘槍,將他挑下馬來,黑甲軍立即撲上去,可憐石遵一代梟雄竟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然沈度卻沒心思去看石遵的下場,他的幻覺又出現了。
水晶盒子撲地而裂,姬央的半個身子被拋出盒子,她的手臂動了動,像是想要撐起身體,但因為睡得太久,四肢肌肉無力,哪怕她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手臂也不過微微動了動。
沈度搖了搖頭,此時可不是該產生幻覺的時候。
姬央的脖子微微抬起,看著不遠處的沈度,她嘴裡好像有點兒泥土,是剛才摔地上時碰到的,真叫人難受。偏偏沈度還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那邊,冷眼看著她,姬央想一槍戳死沈度的心都有了。
然沈度也不過只在原地愣了片刻,便飛身到了姬央跟前。水晶盒子已裂,自然再無法將姬央放回去。沈度只好將姬央攔腰抱起,低頭再看她,卻見她雙眸依然亮晶晶的,睫毛撲閃。
「你差點兒沒把我憋死。」當姬央可以清晰地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她恨不能配合自己凶狠的眼神將沈度亂刀凌遲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