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姜比以前圓潤了許多,整張臉容光煥發,比起姬央這只在海上飄零了近兩年的小瘦猴可是光鮮了許多。
姬央在看到蘇姜的一瞬間,眼睛和鼻子就開始發酸,止也止不住,當蘇姜對她張開懷抱時,姬央一下就撲了過去,傷傷心心地在蘇姜的腿上哭了好半天。
姬央有太多的委屈、心酸、離情都需要在這哭泣裡發洩出來,好多年了,這就是纏繞在她心裡最深的結,讓她都快窒息了。
蘇姜就一直摸著姬央的頭髮,由著她哭。
「她真是個哭包,娘。」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堂中響起。
姬央原本是還沒有哭夠的,但是被那聲「娘」給刺激到了,她一邊抬頭一邊抹著眼淚地看向在那男人身邊站著的矮冬瓜小姑娘。
她生得很漂亮,臉蛋雪白,眼睛大大的,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而且頗像蘇姜。
姬央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定自己不是眼花看錯了,她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看向蘇姜,「母后,她是誰啊?」
在父母面前爭風吃醋可不是小孩的專利,姬央做了十幾、二十年的蘇後的獨生愛女,今日看著眼前驟然出現的小女孩兒,心情就像水落懸崖一般激盪。
「你又是誰啊?」小姑娘雙手插著腰往姬央跟前邁了一大步。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大眼,誰也不相讓,都將對方當成了搶自己母親的「壞人」。
蘇姜頭疼地撫了撫額,「季叔,你先將果兒帶出去玩會兒。」
果兒撇撇嘴,知道自己在和眼前這個陌生的姐姐的奪母戰裡暫時輸了,所以也想哭。
姬央則是有太多話要跟蘇姜傾述,也就顧不得以大欺小勝之不武這等禮數了。
但總是事與願違,姬央被果兒這一打岔淚意便退了許多,正要講話,卻見一個僕婦抱著一個正奶聲奶氣哭著的小奶娃匆匆進來,「夫人,阿憨醒了,哭著要吃奶。」
蘇姜立即迎了上去,將小阿憨抱入懷裡,回頭對姬央道:「央央,你等一下啊,我餵阿憨吃了奶再跟你說話。」
姬央被蘇姜孤零零地留在了堂內,她跌坐在椅子上,果兒的出現已經讓姬央大為吃驚了,而阿憨看樣子才一個多月大而已。
不用想姬央也知道,她母后這幾年怕是並沒有時間去想念她,而她似乎對自己的到來也是驚訝多餘歡喜。她好像是打擾了她們一家一般。
姬央心裡疾苦難壓,邁步尋著剛才蘇姜離開的方向追了去。
屋子裡蘇姜抱著阿憨正在餵奶,姬央楞楞地看著她,「你居然自己餵阿憨?」
蘇姜道:「我餵他也是為了自己好,自己餵奶才瘦得快。」
雖則蘇姜這樣說,但姬央知道她是怕自己心裡難受,難受她那麼疼阿憨。
可姬央看著阿憨和看著果兒的心情卻完全不同,她想起她離開時小芝麻也就是阿憨如今這麼大。小芝麻生得比阿憨可漂亮多了,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又長又翹,粉嫩嫩肉呼呼的像個林檎果。
那樣漂亮的小東西她卻因為要離開,所以不敢抱不敢親,怕自己抱了親了就走不掉了,可是她要去找她的母親啊,她母親還不知道在哪裡受罪,是不是還活著,所以姬央一定要去找她,去幫她。
但如今的情形只是重新證明了姬央的可笑和可悲而已。她離開洛陽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老姑姑都覺得她狼心狗肺,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可姬央就是很堅持,因為她確定她的母后一定在哪裡等著她去救她、去幫她、去陪她。在姬央眼裡,生她養她的母親才是最不能放棄的人,那可是將她帶到世上來的人。
但現在看起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執念而已。她母后並不需要她,而需要她的人她卻視而不見地遺棄了。
「我也有個兒子,叫小芝麻,我離開他的時候,他也才阿憨這麼點兒大。」姬央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的身體,她無力地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對蘇姜道。
姬央的眼淚一滴一滴無聲地往下落,蘇姜微怔,她沒想到姬央是在那種情況下離開洛陽而來找她的。
姬央看著阿憨就想起了小芝麻,還有她臨走時沈度看她的眼神。他一句話也沒說,只冷冷地看著他,到最後大概是心冷了心淡了,只說了句,「你走吧。」
可姬央卻似乎聽出了沈度後面那句沒說完的話,「走了就別再回來。」
「央央。」蘇姜輕輕叫道。
姬央緩緩回神,不知何時蘇姜已經餵完了阿憨,小奶娃已經又睡了過去,而姬央的眼淚卻還掛在眼角。
蘇姜將姬央的頭抱入自己的懷裡,她當然清楚一個女人要離開自己的孩子會多痛苦,也不知道姬央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離開。
說實話蘇姜從沒想過姬央真的會來找她,在蘇姜的設想裡,如果姬央真的來找她的話,那一定是她在中原已經過不下去了,沈度必然負了她才會讓她出海遠走。
但情況和蘇姜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央央,和我說說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吧。」蘇姜道。
姬央本來是想好好和自己母親說道說道的,但此刻似乎已經沒了那種傾述的心情,只乾巴巴地像說別人的故事一般說了說自己和沈度是怎麼生分的,戚母又是怎麼給她芙蓉液喝的,她自己又是怎麼莫名其妙醒的,最後又是怎麼被人鄙薄拋夫棄子的。
蘇姜聽後長長地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央央啊,央央。」
姬央低著頭,等著她母親數落。
蘇姜看著姬央心裡是既心酸又感動,又為姬央感到可惜和氣她腦子被門擠了。
心酸和感動是因為她知道姬央所作的一切都是出於孝心,出於對她的愛,是為了她可以放棄一切的那種愛,這自然讓蘇姜感動。但是感動歸感動,卻並非是她所需要的。她想要的不過是姬央能快快樂樂的過一輩,那樣她就安心了,也可以自由地卻追求她的生活了。
但如今姬央自毀長城,將蘇姜為她安排的一切都棄之腦後,如何不叫蘇姜惱火,可此刻卻又說不出指責姬央的話,因為姬央神情裡流露出的痛苦無需人指責便已經到了極致了。
「我知道你要說我傻。其他人都這麼看我,覺得我不可理喻。但是你是我母后啊,他是我父皇啊,生我、養我,我不能那麼狼心狗肺。」姬央低著頭道。
「我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才會將他不是你親生父親的消息告訴你的。早知道你還是這樣固執,我又何必說出來,叫你無所適從。」蘇姜道。
姬央抬起頭看向她母親,原來她的一切她母親都是知道的,她的確是無所適從,沒有了母后,又父不詳,讓姬央突然就從萬千寵愛的公主變成了無根飄零的人,她怎麼可能適應。
那個秘密,蘇姜本打算瞞著姬央一輩子的,可到最後又怕她愚孝,這才將秘密透露給她,結果姬央還是閉著眼睛直往坑裡跳。
「就算他不是我生父,可他養我愛我,難道還不夠嗎?」姬央問。
蘇姜輕蔑地撇了撇嘴,但這輕蔑卻不是對姬央,而是對已經死去的魏幽帝。「養你愛你的是我,從小我就不怎麼讓你和你父皇親近。他和他那個太子都是噁心下流的色胚。」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蘇姜憑藉一己之力已經顛覆了魏朝,但她對幽帝的恨意卻一點兒也沒減少。
「母后!」姬央很不滿意蘇姜這樣說一個人死人的壞話。
「我不是什麼母后了,以後叫我母親、娘、媽媽都可以。」蘇姜道。
「母后,你不要這樣說父皇。」姬央固執地道。
蘇姜恨不能那棒槌敲醒姬央,幽帝那樣噁心的男人就根本不配有任何人給他送終。「央央,我再說一遍他不是你父親。當初是他強迫了我,那時候我肚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他強佔於我,又狠心打掉了我的孩子,你的哥哥。從那時候起,我就恨他,他能這樣對我所憑藉的不就是權勢麼,那我就要讓他的權勢化為灰燼。」
姬央看著蘇姜痛苦的神情,萬萬沒想到她和她父皇之間的過去是這樣的不堪。
蘇姜其實並不指望姬央能體會自己的痛苦,她從小心地就好,又重感情,不管幽帝有多不堪,總是她叫了那麼多年父皇的人,她心裡肯定有過不去的坎。
蘇姜再次嘆息一聲,「央央,我本是不想說這些事給你聽的,平白污了你的耳朵。為了幽帝,你已經守滿了三年,早該撇開一切往前看了。人來著世上走一遭,並不容易。我也是如今才想通這個道理的,得快樂時且快樂,你放過別人,也是放過你自己。」
姬央一下就敏銳地想到了那個被她母親叫做「季叔」的男人。
「那個季叔,他是誰啊?」姬央問道。她不太瞭解蘇姜的過去,但若其他知情人知曉蘇姜如今居然和季叔重歸舊好,必定大吃一驚。
因為當初哄著十三歲的蘇姜跟他私奔的人正是季叔。但也可能是十三歲的蘇姜哄著季叔跟她私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