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正在停車場門口跟一濃妝豔抹的女人說話,瞧著還說得挺高興。
一看見我車過來,他立刻往我這邊跑過來了。看著連句告別都沒說,那女的在後面都愣了。
我把車停下,他往我車窗上拍了拍。
我黑著臉搖下車窗,他說,「你還有什麼事嗎?」
這他媽說得好像老子纏著你一樣!
我忍了又忍,才冷聲道,「上車。」
「啊?」他說。樣子很驚訝。他媽的裝得真像啊,誰剛才讓佩佩來求老子的?!
他幾乎是眨眼功夫就爬進了後車廂,車門一關,就好像篤定我不會再趕他出去一樣,粗著嗓子拽得要死地問,「你怎麼回來了?」
回你媽!「閉嘴。」
「哦。」
他終於乖乖閉了嘴。我把車開出酒吧街,不耐煩道,「你家在哪兒?」
「啊?」
「你家在哪兒!」
他遲疑了一會兒,「我,我家在X市,XX區,那邊有XX瀑布,還有X山……」
「停停停,」這什麼跟什麼,「你是外地生?」
「嗯。」
「……」
「是外地,但是不遠,坐火車十幾小時就……」這二貨還以為我對他家鄉有興趣,一個勁兒地申辯。
我打斷他,「你有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在本市?有房子住的。」
他想了半天說,「佩佩。」
「……」我有氣無力地打了方向盤,「我載你去學校附近賓館。」
他欲言又止,在後面一會兒直起身一會兒又頹然地坐回去。
「幹什麼?」我被他動得心煩。
「沒,沒有身份證能住嗎?」他說。
「怎麼你未成年?」我沒好氣。
「錢包丟了,打架的時候,」他說。
我被他氣得一噎,「你剛才怎麼不回去找?」
「肯定早沒了,」他說,「這是酒吧街呢,誰撿到會還。」
啊哈,你他媽知道的還挺多!
我煩得要死,一邊開車一邊回憶學校附近最便宜的鐘點房,最好能幾十塊錢就把他打發在裡面。
「我手機也丟了,」他自顧自地在後面說,「真虧。」
我沒理他,老子才虧呢,還得給你付房費。
不過他手機丟了,那看來不是他找佩佩求我。好吧,我太高估他。
「沒想到你回來了,」他說,「我本來不知道怎麼辦,那個女的還叫我去她家住……」
「你白痴啊,」我忍不住罵了一句,「小心得病。」那女的一看就嗑藥。
「我不會跟她去的,我不喜歡她,」他粗著嗓子說,「我喜歡你。」
我腳一抖蹬了剎車,他往我座椅後面一撲,捂著腦門看著前面提醒說,「是綠燈啊。」
我跳著眼角繼續往前開,一邊努力裝得漫不經心,皺著眉頭,「你說話清楚點,什麼喜歡不喜歡。」
這他媽不僅是神經病還是個GAY?我警覺地看了看後視鏡,這正黑燈瞎火地往學校開,要是開到什麼沒人的角落他變態大發了、要把我給強了……
楚復旦在副駕駛蹭著座椅哼哧了兩聲,一流哈喇子順著脖子上的廁紙往下淌。我立即準備一旦這小子有什麼動作,就自己開溜,把楚狗蛋留給他強。
那小子壓根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勁,瞪著兩隻狗眼睛說,「我不是說了麼,你演戲很好,人也很好,你是我偶像,我喜歡你。」
「……」
真是非常令人動容的粉絲對偶像的告白啊!
老子混了三年演了五部戲,唯一的粉絲是個二缺男,簡直要潸然淚下啊!
我對著這小子簡直沒氣使,行了偶像就偶像吧,喜歡就喜歡吧,只要你不來強我。
我半天沒說話,他在後面探頭探腦地偷偷瞄我,好像有點失望似的,「學長,你是不是又生氣了?」
「……我氣什麼?」我心裡好笑。
「不知道,」他往後縮了一縮,按了按頭上「帽子」,「我好像說什麼你都會生氣。我……佩佩說我有點二。」
你豈止是有點。
我心情好了些,來了興致逗他,「是啊,我很生氣,你踩壞了我墨鏡。」
「不是會賠你嘛!」他立刻粗著嗓子道。
「……」我就著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出來。
我終於摸清楚套路了——這小子一緊張或者窘迫或者想要壯膽子,聲音就會變粗,脖子一擰拽得要死,其實是心虛不敢看人。
他粗著嗓子急道,「你笑什麼?我賠得起!」
「嗯,賠了再說。」
他捂著「帽子」縮回去了,頹然了一會兒,探頭探腦地又起身瞟我,「學長。」
「嗯?」
「今天那組大話西遊,你,你喜歡嗎?」
「嗯。」不然怎麼評分第一。
「劇,我……劇本我……」
「劇本你寫的?」
「嗯!」
我挺意外,那劇的劇情新穎,節奏明快,對白搞笑,舞臺裝扮也挺特別,我就看上它這些了。說演技其實這撥孩子都差不多。
「本子不錯,」我想了想說,「你很有潛力。」
他看上去挺興奮,屁股在後座上挪來挪去,牛頭不對馬嘴地衝著窗外說,「學長你看那個老頭牽著一條狗。」
我沒被他牽走話題,「你節奏把握得很好,臺詞也別緻。舞臺妝是你想得還是別人想的,往牛魔王頭上插牛角麵包?」
演到一半那個牛魔王還拔下麵包啃了一口。差點沒笑死我。
他沒回我,擰著腦袋死死盯著窗外,「學長那隻狗撒尿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害羞還交流障礙!說話咱斷個句成不!
他就這麼彆彆扭扭地坐到了學校門口,我給他找了個鐘點房,六十塊一晚不包空調,洗澡水只提供半小時,用我自己的身份證登記完,我就要走。
楚狗蛋還在車上哼愛情買賣呢。
「學長,」他追到旅館門外來。
「嗯?」
「對不起。」他垂著眼睛。
「什麼?」
「踩壞你墨鏡。」
我笑了笑,現在看他順眼多了,覺得他一腦袋軟塌塌的毛看起來還挺可愛的,「沒什麼,我不氣了。但錢你得賠我。」
大方不得,大方不得,三千多呢。再說我還能買副新款!
「那當然,連賓館錢一起給你!你明天找我拿!」他立刻粗著嗓子。
你他媽富二代了不起啊,我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我明天沒空!再說吧。」
「哦,」他挺拽的,「那你有空找我,佩佩知道我電話。」
即使知道他沒惡意,也能被氣死,我往他腦袋毛上又狠狠搓了一把,也道,「我也對不起你。」
「啊?」他略微抬眼。
「之前打了你一拳,因為墨鏡被你踩了,我氣昏頭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學長,那個墨鏡……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心口一抽,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子肯定不能說那是窮逼唯一的奢侈品,只能一臉義正言辭地扯淡,「嗯,是我喜歡的人送的。」
他哦了一聲,又把腦袋埋下去了,「對不起。」
「沒什麼,」我大人有大量,「對了,我打了你,你為什麼拽著我跑?」
這莫名其妙地,我想了一晚上沒想通。我一上去就揍了他一拳,他回過神就拉著我跑了。
外人看了純屬倆神經病。
他把腦袋擰到一邊去,粗著嗓子說,「你是演員,不能打架。」
「哈?」
「受傷不能拍戲。被,被新聞播了也不好。」
「……」
我愣在那裡,突然有點感動。
誰在乎我受傷不受傷,連我自己都不特別在乎。除非傷在臉上。
娛樂新聞也不會在乎我,壓根沒人認識我。
我就是個去拉架的失業遊民。他卻把我當明星。
我們倆跟兩根木樁子一樣拄在人家旅館門口,他擰著腦袋不說話,我在暗自唏噓。末了前臺大媽實在看不下去了,發言趕我們,「走開走開,別擋著門!」
「我走了,還送我朋友回去。」我道。
「哦。」他擰著頭道。然後轉身就快步走了。
他媽的連句再見都不說!躥得跟兔子似的!臥槽!還跑起來了?!
我望著他背影一陣腹誹,然後上車。
楚狗蛋還在唱《月亮之上》,「我在仰昂昂……月亮之昂昂……我要和你重逢……昂昂蒼茫路上昂……梳子,哎,梳子哎,怎麼還沒到家啊?」
我抽了幾張紙巾劈頭蓋臉拍他腦袋上。他頭一耷拉,哼哧睡了。
我大名陸遙書,哥們兒都叫我梳子。聽了二十幾年,以前沒覺得怎麼不好。現在卻覺得一聲一聲催命似的。梳子梳子,梳到後面興許就輸了。
不能怪我太悲觀,抑鬱症傾向的壞處就是,不管你白天多麼充滿希望,一到晚上就覺得很煎熬。
我看著道路造型猙獰的樹,車窗上還有我的倒影。
神情冷漠,甚至是木然。
我試著牽了牽嘴角,儘量擠出一個陽光溫和的笑。
其實想想也挺值得高興的,畢竟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粉絲。
得趁著這針雞血效力沒過,抓緊時間把楚狗蛋送回去然後自己打車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