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尾聲

  第二天中午,哥哥接到一封寫給他的信。來信者是個沒見過的名字,信封上的字像印刷體般一畫接一畫寫得很笨拙,但信裡卻完全不同,是一手漂亮的草體字。哥哥每讀完一張,便把信紙撕下來,放在我膝頭上。內容如下:

  仁木君

  作為一名殺人者,你應該可以稱得上是毀滅我的仇敵,對你留下這封信,或許是件奇怪的事。但是,在決心一死的現在,我有個衝動想找個人把事情的真相說清楚。而這個人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了。

  坦白說,我非常恨你。如果你沒在我們家出現的話,我的計畫就能更順利地完成,這種遺憾的情緒不斷在心頭翻湧,但另一方面,我知道我必須感謝你,事實上,我真的很感謝你。你本應該去向警察報告的,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利用令妹來警告我。或許這並不是出於對我的善意,而是對我那一無所知的妻子的憐憫之情,所採取的處置,對於這一點,我想要向你致謝。

  我想你應該已感覺到我有非殺平坂不可的理由,簡單地說,我對他萌生殺意是在六月二十九日的下午。

  那一天,我在家永、野田兩位護士的幫忙下,為他進行盲腸手術。我之前診斷出他的症狀是慢性闌尾炎,建議他進行手術,但是一開刀之後,我才愕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他的病並不是慢性闌尾炎,而是類似癌症的惡性腫瘤,而且因為我的誤診,他已惡化到藥石罔效的地步。就算做了手術摘去患部,百分之百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再次發病,最後免不了一死。癌症這種病最重要的就是早期發現,由於初期缺乏自覺症狀,以致一早發現後大都無藥可救了。這方面,你應該也從非專業的解說報導上看過吧。

  身為一個診斷精準、手術慎重素有好評的外科醫生,為什麼會犯下這種錯誤,我自己也不明白。只能說是我自己不走運,他的腫瘤位置在非常少見的地方。現在沒有時間作專業性的說明,如果能整理成一篇小論文,將來英一成為外科醫生的時候,不知會有多大的幫助。

  總之,手術雖然結束,但我的困惑卻難以比擬。平坂若是知道自己身體的實情,會怎麼做呢?我誤診的消息會不會不脛而走?如果這個惡夢成真,我多年來汲汲營營建立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不,不僅如此,他或許會採取更直接的手段──也就是奪走我的性命,與他在黃泉路上同行作為報復。你不知道平坂這個人,或許會笑我杞人憂天,但對深知他性格的人,這種恐懼絕非空穴來風。他是個非常偏執、充滿報復心,而且有實行力又聰明的人。

  我找了家永護士來商量。野田還只是個見習生,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但經驗豐富的家永,在手術中應已明白一切。面對額頭不斷冒出汗珠的我,家永那副似帶冷笑的眼神,直到今天我也無法忘記。她真是個如同毒蛇般的女人。我會利用毒蛇的毒來殺她,或許是因為這個聯想給了我靈感。

  她要我幫她付四十萬嫁妝作為條件,承諾幫我的忙。她說,除非殺了平坂,我已別無他法。這個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但是屍體一旦送去解剖,就會發現我的誤診,所以我必須想個法子,把屍體處理掉。

  那是七月二日,平坂對妻子說:「覺得身體的狀況好像沒有好轉,看來這裡醫生說的話不太可靠,還是早點出院,到大醫院做進一步檢查吧。」家永偷聽到這話,跑來告訴我。或許這些話還包含了家永的加油添醋,但我知道他出院之後,早晚會去找別的醫生診斷。我漸漸認真地為殺人計畫做準備,從英一帶回來的錄音機,我想到偽裝電話的可能性。

  後來的事就如同你的推理──鮮活得令人氣結。汽車藏匿的位置也被你料中。此外地道的部分,我當然知道那裡有地道的存在,是幾年前偶然發現的。而剛好那時候,我家敬二正在迷冒險小說,惹了幾個麻煩,為了不要遭人誤用為使壞的工具,我沒對任何人說。後來,幸子漸漸長大,擔心她玩捉迷藏時,萬一土石崩陷而有危險,因此地道就一直成為我一個人的秘密。不過敬二或許已經發現了,他就是那樣的一個孩子。

  仁木君只從一隻小貓的線索就發現地道的存在,令我十分震驚。從那之後,只要一看到你的臉,我便感到忐忑不安,我不得不認為你一定遲早會發現真相,於是自己積極地告訴你訊息,努力轉移你的懷疑。找你商量英一和敬二的事,自然也是這個目的,但是你完全不為所惑。

  殺死桑田岳母,並非我的本意。這一點我想你也明白。但是,對於家永,我卻早就有了謀殺計畫。

  大約好幾個月以前,我這裡來了個生病的孩子。那個小男孩大約十歲,與朋友玩彈簧槍,被彈飛的釘子插進自己的手掌。看到釘子貫穿手掌,讓我非常驚訝,我還警告父母,千萬不可讓孩子玩這麼危險的玩具。但在我考慮殺死家永的方法時,我想到了這個彈簧槍。我去好幾家玩具店尋找,買到這種手槍。事實上,它的貫穿力已不是一般玩具。我將木製的槍拖拆下,只留下槍身和扳機的部分。去醫師會開會的歸途中,我在御茶水附近的雜貨店,找到一把正符合槍口大小的細刀,於是把它買回家。

  昨天傍晚,我抱著小貓奇米,帶著設好機關的槍,趁沒人注意時走到防空洞,首先把彈簧槍安裝在防空洞入口的柱子上,扳機夾著鐵絲用橡皮圈綁緊,只要鐵絲鬆開的瞬間,就會引動扳機。接下來是貓。經過多次謹慎實驗的結果,我有信心可以讓奇米這樣的小貓,很準確地睡上三十到四十分鐘。只要準備一塊脫脂棉,浸在一點五毫升的哥羅芳裡,再壓在牠鼻子上即可。奇米大約花了兩分鐘便睡著了。防空洞裡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除非早已知道,否則不可能有人發現牆壁的凹洞睡著一隻黑貓。

  洞內準備完畢後,我對家永說:「我有點事要跟妳說,到防空洞去等我。」家永不疑有他便過去了。此外,我很嚴正地對她說,若是被人看到會有不良影響,叫她一定要躲在那個凹洞的角落裡。她非常確實地照做了。就如你所知,從那個洞中往內部看去,只有那個角落是看不見的。

  小貓醒來起身……的同時,刀子也飛了出去……那刀子會在轉瞬間插入她的身體,這點我十分有把握。那個角落空間很小,只能容一人站立,而且刀子上塗了劇毒,只要指尖那麼小的傷,就能達到目的了。刀刃上塗的眼鏡蛇毒,是我很久以前向人要來做研究材料的,只抽出了有毒成分,是一純粹、毒性極強的毒。

  家永打扮成外出的樣子離開後,我正打算找其他護士隨便閒聊,製造不在場證明。但是,那時候有一通找你的電話,我只聽到錄音機幾個字,就知道你已經看穿偽裝電話的圈套了。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把唯一希望寄託在殺害家永的計畫上。後來你回來了,意外地你來找我談話,於是乎我的不在場證明便成立了。我不得不讚嘆自己的幸運。就算你料事如神,也不會想到站在你面前說話的我,就是凶手吧。

  第三宗殺人案依計進行的狀況,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樣。發射刀子的彈簧槍身,我今早已丟棄在勝福寺旁的垃圾場。昨夜刑警來我家裡搜索時,我把它藏在某個地方──這一點,神探如你可能也想像不到吧。老實說,我什麼地方也沒藏,就綁在那台放在玄關、幸子的三輪車貨架的後側。從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但反而會令人誤以為是三輪車的一部分,所以無人放在心上。

  沒殺死桐野太太,是我計畫中最大的失誤。我知道醫院二樓只剩桐野太太,和她不能走路的兒子兩人,所以與你們分別回來後,便悄悄走上二樓,趁隙將她勒住。但是,我突然嚇得四肢僵硬,因為走廊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心頭浮起「萬事休矣」的念頭時,從門縫走進來的並不是人,而是小貓奇米。我鬆了口氣,卻也全身虛脫了。再這麼耽溺下去,真的就會有人來了。一思及此,我立刻離開現場,早已失去查看她是否氣絕的鎮定。不久,我接到通報後跑上來,在英一和人見面前,我也沒辦法為她進行人工呼吸了。

  仁木君,以上就是我全部的自白。我從診療室的窗子──就像四天前去防空洞襲擊平坂時一樣,從診療室窗子進來寫了這封信。但似乎用了相當多時間。

  我想,你可能沒打算去舉發我,但這樣下去,不久後,警察發現真相,還是會以殺人罪嫌將我逮捕的。我無法忍受讓孩子們──尤其是幸子,一輩子承受殺人犯之子的汙名,只要我不在了,儘管他們懷疑,但這個謎永遠仍只能是個謎吧。

  我相信你會做出最妥善的處置,所以才寫了這封信。事到如今,還能有你一人可以信賴,或許我真該感謝上天。也請向令妹致意。

  致 仁木雄太郎

  箱崎兼彥上

  《只有貓知道/猫は知っていた》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