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夜探相府(上)

只有葉沐風能聽懂秋覽若的問題。

秋覽若問的意思其實是:應該先殺韓黨,還是先滅匈奴?

這兩者不能同時進行,也沒有必要。

目前天下四分,吳景王雖然沒有自立稱帝,但已經和大盛皇朝翻臉,正縮在瑞陽以東休整;大盛皇朝沃土無疆,北邊山地沙漠區域有不少異族小國和匈奴部族,似分似合,其態度也隨著大盛皇朝的兵勢而連連變遷,剩下的,就是這個窩在富庶南地的楚地韓國,先帝親封的韓國公葉成熙藩地,像是蹲在帝國心窩的一把紅色尖刀,猙獰刺眼。

「先帝曾經手書,葉成熙子嗣永享其屬地,不分拆,不削藩,永遠由其嫡長子繼承,天家不能收回。」

葉沐風似是想起什麼冷哼,指頭深入茶杯的水裡撈起一根翠綠色的莖葉隨意揉捏,漆黑長睫覆著流若水銀一樣眼珠,單手撐在石桌上坐在桌沿歪頭看著秋覽若,鬢邊垂髮冷如胭脂鴉羽,夜淡薄衫紅衣豔冷,從月華下流出一種清零的妖豔感來。

不止韓國公的屬地仗著先帝遺旨不可撼動,葉成熙在大盛皇朝朝廷的勢力一樣盤根錯節,連他和秋覽若合力都未能連根拔除,否則哪還得留了著鞠洲之流在眼皮子底下晃?

「想收拾葉成熙很簡單,你已經削掉他三萬兵力,可惜,朕只缺四個字──名正言順。」

茶香沾染了手,碾落成泥,眯起眼,葉沐風看著易小王爺狗咬刺蝟一樣圍著雨花台打轉,小心翼翼的抬起腳丫想要試著往白淨如雪的台階上踩。

秋覽若垂眸端起水抿了一口「可以,上中下三策,皆不傷陛下英名。」

他放下茶杯「先帝說的是『葉成熙子嗣永享其屬地,由嫡長子繼承』,但如果葉成熙一個兒子也沒有,而陛下在皇子裡面挑一個過繼過去,那麼韓國公百年之後,屬地天然回歸陛下手中,這便是名正言順的方法。」

「哦?葉成熙有三個兒子,你打算怎麼逐個弄死?」葉沐風的笑意像水一樣冰冷,月光下浮沈飄蕩,是溫柔的銀黃色,映的皇帝側面極為沈寂。

秋覽若絕色的面容瞬間明滅,緩緩升起一種靜謐的詭魅豔麗「韓地重災,大公子葉倫可在救災之中被大水沖走不知所蹤,二公子葉征被混入襄雲救災隊伍的吳景王餘孽復仇殺死,至於三公子葉蘇……」他近似於傲慢的笑容一點點加深「此時就在鞠洲相府之中,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臣現在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果然如此。」

葉沐風頓了頓,不明意味的輕笑了一聲。

「鞠洲相府裡的韓國密使,正是葉三公子呵,難怪……」

「韓國雖然有三個公子,但臣拉長時間耐心尋找機會,他們自然都活不到承襲韓國公頭銜的那一天,鯨吞蠶食是上策,兵不血刃,可惜陛下一定不會採用。」月光下柔風吹過來綢緞一般的白色細小千層薔薇花瓣,像是滾落的灑金碎片,秋覽若定定看著自己的帝君「因為陛下等不了那麼多年。」

「那中策呢?」

「大同小異,刺殺韓國公。葉家三位公子,葉倫乃嫡長子,襲爵天經地義;葉征聖賢名聲最重,最受韓地民眾愛戴;至於葉蘇,最有經緯之才、也最受葉成熙器重。」秋覽若薄唇寒冷,白衣如雪,那讓無數少女一生隱秘相思的絕代美貌多了一絲妖嬈而尖銳的懾人「這三人都想要成為韓國屬地的新主公,各有勢力,韓國公一死,韓地必然三分而亂,陛下無需動手,五年之內,必有兩位公子死於骨肉殘殺,還剩下一位,給他栽上弒父殺兄的罪名,處決了事即可。此計比起前種能快上一倍,但會拖扯臣的精力時時關注,影響陛下的統一大計。」

「覽若,」葉沐風沈魅的低著聲音,語調裡面緩緩透出一種冰甲般的寒冷和寂冷來「朕要最快的方法。」

秋覽若濃密黑長的睫毛像是鴉羽一般,細長的手指慢慢撫下袖口飄零的細碎花瓣「那就只好出下策,傾臣之力,一月之內,逼葉成熙謀反。」

葉沐風放鬆了肩膀,長指慢慢撫弄著茶杯的邊緣「要快,拓跋多玉扎的命,朕也不想留太久。」

「在此之前,陛下,是不是先昭告天下要召拓跋公主為妃?」秋覽若向前靠去,葉沐風扶住他,讓他偏頭枕在自己肩上。

「覽若……」桃花眸裡慢慢泛出一絲絲的笑意,垂手輕輕撫摸他的流泉長髮。

「如果立她為後,臣行事可以更加方便。」一絲輕嘆從口中緩緩吐出,「可惜陛下任性,即不願立後,又急著要韓國公的命,累人。」

長指微頓,葉沐風微微眯起眸子,絲絲鮮血一樣的刺痛從心底最冷寂的地方一點點氾濫了上來。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笑意柔若夜晚的香檀,眼底越是溫存,心底就越是殺意刺冷。

「天下不會再有任何皇后,朕的小帝凰,早就死了。」

許久許久,冷寂的聲音響起,像是冰雪空壺中玲玲搖響的古鈴,空的像是漠北的沙海。

回波一望悠悠,明月難見白頭。似山榮枯有盡,若水細細長流。

空如此生,靜如彼岸。

年少輕狂,幸福時光,早已經隨著人的消逝,化成了指尖細細的沙,冰冷在空廖寂寞的歲月裡,此生不復相見。

「哇呀呀呀呀呀呀──」

比鬼還淒厲的叫聲從雨花台前傳來。易小王爺一腳還沒踩上雨花台石階,石階旁邊立柱上的精美白玉小獅子青色玉石眼珠頓時轉為紅玉的色澤,獅口齊齊噴出帶毒的銀針,向著膽敢冒犯石台的白目身影毫不留情齊齊激射而去!

秋覽若嘴角勾起輕蔑的笑弧,回頭看那狼狽亂跳的易小王爺也懶。葉沐風眼疾手快,扔出手邊的茶杯,砸中易小王爺腹部,直直將他砸飛出去好幾十尺,避過了那一陣急針驟雨!

屁股重重落在地上,易小王爺顫巍巍的看著齊齊紮在腳邊的黑色銀針,要不是帝君出手,他現在豈不是早就變成了一隻刺蝟?大眼睛差點噴出淚來「秋覽若你好狠毒呀呀──」

話還沒落地,屁股下的石磚毫無預警的洞開!

易小王爺怪叫著揮舞著手臂載了下去,洞口不深,垂直向下,洞底佈滿密密麻麻的尖刀像是一排咧開的獰笑白牙,等著把獵物戳成蜂窩!

易小王爺殺豬一樣的尖叫,緊緊閉起眼睛!下一秒他就會變成尖刀排上的豬串了哇呀呀──

葉沐風低笑了一聲,紅衣烏髮,流火一樣飛掠了過去。

易小王爺的屁股沾上刀尖的前一瞬,腰帶就被兩根如玉指尖勾起,睜眼看見帝君眼波流麗,笑意淺柔。紅色的衣袍像是鳳凰華麗的羽翼,在月色下色紅如血。

「笨蛋。」

笑嗤一聲,足尖點起尖銳的刀尖借力,易小王爺就被一股勁風帶起,轉眼就被帶出坑外,落在石桌邊。

葉沐風可不想一直抱著個男人,縮手就把他往地上一扔,易小王爺已然受創的屁股再次遭到地板重擊。

「你變態啊?!一個破檯子還裝這麼些害死人的玩意兒,本王爺不就像上去玩玩麼!又玩不壞!!小氣鬼!!!小心哪天扎死你自己你自己!!!!」

屁股疼的他恨不得嚎啕大哭,又不敢跟自家帝君發火,只好抬頭衝著垂眸冷睨他的秋覽若破口大罵。

秋覽若淡淡看著他,才剛剛抬起手,就被葉沐風壓了下去。

「饒了他吧,頂多朕以後不帶他來就是了。」

葉沐風輕笑,脾氣好的嚇人,阻止愛臣繼續對這個天真可愛的小王爺下毒手。

「請我來我也不來!」易小王爺繼續哇啦哇啦,今天差點變成刺蝟球,他會再來才怪!

葉沐風仰頭看見天上月華如練,銀河洗練,恍若一把碎鑽嵌入絲綢,耀目晃眼,雨花園的綠色闊葉都染上淡淡的藍,轉頭對秋覽若笑到「這樣好的夜景,朕倒有興趣去鞠洲府裡看看。」

秋覽若點點頭,毫不囉嗦起身。

易小王爺睜大眼「這麼好玩的事我也要去──」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沐風拿著一杯茶堵進嘴裡。

「你給朕乖乖呆在原地。」

話語剛落地,立見兩條勁健如虯龍般的身影一紅一白拔地而起,疾電一般消失在桌旁,只剩下夜晚淡柔的清風和淡淡的茶香。

易小王爺皺著眉頭,被他倆離去帶起的風旋刮得臉上涼涼的……

「咿?誰的鞋呀?」

他從一邊的草地摸起一直翠綠的小鞋子,一看就是女子所有,沒有鑲金嵌玉,但是樣式精緻,一看就覺得其主人定擁有一雙玲瓏玉足。

「肯定不是那小氣鬼的東西,主人也不要了,那王爺我就好心收了吧!」

他很自我肯定的點點頭,把小鞋收進懷裡,大搖大擺的回家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