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夜探相府(下)

彼時的相府就和凝固的冰塊一樣寂靜。

葉沐風和秋覽若二人不走密道,就這麼大咧咧的飛身而過,落在鞠洲相府最光明磊落的月亭水院裡。

相府極其簡樸,比起秋覽若府裡的珠光琉璃,紅錦如雲簡直算得上是蓬門蓽戶,格局面積都整整小了一大圈。

「若非怕小題大做,朕還真想見識見識你建在地下的千機銅盤。」

葉沐風沈笑,紅衣落地,負手站在月亭水閣裡,看著身後愛臣冰雪清豔的面孔。

秋覽若對於相府地形早就已經熟門熟路,像是逛自家後院似的,「相府中心便是月亭水閣,東邊是鞠洲住處,西邊是待客別院,南邊北邊分別是蓮妃和芳美人出閣之前住處。」

葉沐風淡淡勾起嫣紅的唇瓣,「先去北邊。」

鞠洲自然不知道府裡潛進來了誰,坐在鞠芳若的閨閣裡又是興奮又是擔憂。

而他面前坐著一個眉目間帶著重重倦意,幾乎可以用溫潤如玉來描繪的清俊男人,手裡拿著一張梵語寫成的羊皮圖紙,正在細細研讀。

「三公子,我真是沒有想到你如此高瞻遠矚!竟然早早就安排了魏沖充入天子門生中,秋覽若回朝時若不是魏沖大人及時拿著公子的請罪文書和他抗辯,只怕屯兵不發這頂罪名就要被扣在韓國公頭上了!」鞠洲誠惶誠恐的說。他雖然是大盛皇朝的丞相,但是早年跟隨韓國公一同打天下,心底仍是韓國公的舊部,更是韓黨面上的領袖人物。

葉蘇揉揉眉心「秋覽若對韓地的野心不是一天兩天,防不勝防。這次雖然挺了過去,皇上沒有怪罪,但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這個人,誰要是違了他的願壞他的事,他能豁出去撕得人粉身碎骨。」

「而且,秋覽若背後有皇帝撐腰,只怕韓國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

「怎麼會?」鞠洲略驚,從皇上的表現上來看,雖然秋覽若大勝而歸,但帝君明顯不滿他未拿下瑞陽就班師回朝,既沒有晉他的職也沒有賞金封土,「老夫看來,皇上對秋覽若已經有所防備了呀。」

歷代功高震主的將軍,哪一個能有好下場?

葉蘇搖頭「你不瞭解秋覽若,更不瞭解帝君。」他低低嘆氣。

「就像秋覽若這次借兵,我明知道他不懷好意,仍然沒有辦法,這次出借援兵如果不落成事實,陛下恐怕已經對韓國出手了,陛下這番態度,其實是在給文武百官做樣子看。我明明知道三萬將士派出去會被秋覽若消殺殆盡也只能坐壁上觀,這一局,我輸了。」

「公子早就料到,秋覽若會派盛合軍偷襲韓地援軍?」

葉蘇捏了捏眉心「我們曾經是同一師門,彼此會下什麼毒招,都略知一二。」

誰又能知道,當今皇上,他以及秋覽若,曾經是同一師門的師兄弟?

三個少年也曾意氣風發,刀馬嫻熟通曉詩書,少年英武風餐露宿共謀大計,但如今,他們的路早就已經遙遙撕裂,自從帝君知道了那件事……他們自此徹底一分為二,勢不兩立。

帝君這次加封父王重賞韓地,只怕比秋覽若還不懷好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恨父王,恨到想要磨屍碎骨挫骨揚灰,恨不得親手將韓氏一族血濺九天。

他從來都不想踏足這樣混亂的糾葛,只因他心底依然有秋水柔柔,有愛憐守護,與其車塵馬足,高官厚祿,不如行扁舟,賞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風流,而帝君……內心早已被淋漓鮮血包裹成硬甲冰殼,他的心早就封在了十年前的冷宮妖火裡,自他心愛的小小帝凰女被殘忍的焚屍碎骨,便沈身噩夢,只怕至今都未曾醒來。

可他不能逃,他馱負著韓地千百萬人的生死,馱負著韓氏家族的全部性命,只好以一身之力,硬是頂住秋覽若和葉沐風二人聯手的巨大壓力,甚至,連兩位兄長都早早收到秋覽若派去細作的挑撥,處處給他找麻煩,幾次都差點至他於死地。

這樣脆弱的盾,只怕遲早也會碎裂的乾乾淨淨。

「……如此一來,韓國是亡定了?」

鞠洲滄桑的啞著嗓子,看著自己最欣賞的公子苦笑連連的模樣。他曾經是那樣寫意光華的隨心公子,漂亮純淨如同未經沾染的美玉,眸底清澈,連一絲陰霾都沒有。

「芳若傳話過來說,已經順利懷上了皇上的孩子,如果是個男孩,可是陛下的長子啊!屆時……」

「讓芳若懷孕,是下策中的下策。」

葉蘇輕嘆,髮際墜下的細小珠串如同鈴鐺一樣緩緩搖晃,舉著手中的羊皮紙卷「若非是情非得已,我也實在不想相信這妖仙幻術之流,唯今之計,只有孤注一擲了吧。」

如果這個東西是真的,那他就算是有了牽制帝君的巨大武器。

「有了這個東西,只怕就算要了帝君的命,他都不會猶豫的給。」

秋覽若的眸子冰到了極限。

「那是什麼東西?」

葉沐風放下手下的窺鏡,看著秋覽若催動了一個機關,不禁笑道「你的機關都按到鞠洲府裡來了?」

秋覽若沒有回答他,而是轉動手上的一個圓球,聯動了鞠芳若閨房內房梁的細細鏡子,藉著燭光將葉蘇手中的羊皮紙卷投射在二人地面上的空地上。

他向來精於這些,葉沐風也不多問,只凝神細細審視眼前投影下來的圖畫文字。「你知道這是什麼?」

「臣也不懂梵文。」秋覽若看著眼前花哨的文字,投影的字跡模糊,無法完全看清「但臣想知道,有什麼東西是要了皇上的命,皇上也不會猶豫的?」

「沒有。」

葉沐風眼光閃爍,淡淡的笑,柔美青絲像是冷酷的水滑在背上,嗓音冷寂如雪。

他們看著葉蘇起身,將那份羊皮紙卷小心折起,放進了一個小盒子裡。

「那個盒子,即便是以臣之力,一時半刻也打不開。」

秋覽若在帝君耳邊輕喃。

「如果硬開,只怕裡面的防盜機關會立即啟動,毀了裡面的東西。」

葉沐風嗯了一聲,突然眯起雙眼看向鞠芳若閨房邊,一個移動的小小方磚。

「那是你的機關麼?」

秋覽若低笑,清豔的眉眼裡惡毒的笑意絲絲飄散開來,像是雪白的毒蔓緩緩攀爬,「不是我的機關,卻是別人的,那就是陛下今晚來相府想看的東西吧。」

一直雪白的素手從移開的青磚裡伸了出來,從方形的洞口裡爬出來幾個姿色不錯的丫頭,緊接著小心扶出了一個眉目如畫的美人兒。

「爹……」

那美人兒嬌滴滴的攏著身上沾了塵土的大氅,削瘦的身子微微顫動。

鞠洲聽到呼喚,立刻和葉蘇推門出來,眉間立刻就染上一層憤怒!「你回來做什麼?還不回宮裡好好呆著!要是被皇上發現了……」

「是我要她來的。」葉蘇擋住鞠洲,扶著鞠芳若,任她軟軟的身子靠在自己懷裡,低聲問道「拿到了嗎?」

鞠芳若柔順的點點頭,小手從懷裡抽出一個捲起來的紙卷。

「陛下」葉沐風耳邊響起低柔森冷的低哼,秋覽若斜睨主君笑意濃濃的桃花眼,「陛下故意讓芳美人偷來的,是臣繪給陛下的千機銅盤格局圖麼?」

「那麼愛卿以為朕這趟來是看什麼的?」他笑聲輕吐,環臂靠在相府的桃花樹下,月華照不到的陰影裡,豔魅如鬼。

「看葉蘇,」秋覽若手指無意識撥弄著手心清冷晶瑩的機關鏡,笑意森寒「臣還以為,陛下是來專門看看這個闊別多年,剛來盛京就給陛下帶了一頂綠帽子的『師兄』。」

葉沐風愉快的笑聲低低散落,一手抓住秋覽若的肩膀急退。

「愛卿這張嘴還是冷厲得惹人討厭,走吧。」

兩條人影鬼魅一般,疾速掠過重重桃花樹,相府暗淡的圍牆,閃電一般。

「誰……」

牆下的一個侍衛連叫聲還沒有發出,就被白衣下的細長手指掐斷頸骨扯出了舌頭組織,龐大的身軀好像被一道白光掃過,瞬間消失不見。

除了相府的桃花樹,沒有人看到這一幕,天明之後,莫名消失的侍衛隔天則被人發現死在城內一家妓院的床上,而那個花娘早就不知所蹤。

就在同一天晚上,拓跋多玉扎受到了葉沐風的召見,皇帝親口許諾封她為貴妃,加封老汗王為關外封疆候,兩個大封的詔書當晚快馬就加鞭出城,飛一般送到了拓跋部老汗王的手裡。

與此同時,關外邊疆各大異族紛紛收到了相應的消息,一時間,騷動亂起。

亂世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