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夜火流花(上)

極命大師最後一門收了三個弟子。

韓國公三子葉蘇,大盛皇朝七皇子葉沐風,春息夫人之子秋覽若。

後世的史官在整理這段歷史的時候,不禁紛紛感嘆,極命大師這一門真是聚集了天下最風流的三個俊傑。他們締造了現大陸基本的統一格局,甚至是整合了各個流派的風俗人情和文化教養,現世最基本的疆土分佈以及主流文化,均在大盛皇朝這一代奠定。

葉沐風見到秋覽若的時候,眉間細細挑了一下,對方眼裡則淡漠如雪。

他們二人都沒有想到,這世間竟然有能在容貌上和自己比肩的人存在,但所有驚詫也僅在一瞬間。

傳言春息夫人之子,異色妖嬈,卻是如此清豔傾城的少年。

傳聞帝國七皇子豔絕天下,卻是如此風華中帶著一絲淒清。

三人之間,性格各異,目的完全不同。

葉蘇只想做個風流公子,小小年紀就已經娶了如花美眷,只讓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大半精力都花在學習詩詞閒賦上,琴棋書畫流豔妖嬈,一把青絲如清水流束,放蕩不羈,每天劃著清波水舟喝著桃花酒,醉生夢死。

葉沐風忙於帝王策論,武學心計,幸好他天生悟性非凡,能夠聞一知二反三達四得五,連極命大師都被他嚇到,幾乎傾囊相授也教不夠這個皇子,最後也不教了,隨他自己去悟。

而秋覽若,這個人,則似乎什麼都不想要,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執著之意。他清豔如蓮,臨水獨居,每天只是閒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卷雲舒,白衣似雪,不近人前。安靜如同佛前的那朵名優曇華,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三人均有蓋世之才,倒也慢慢惺惺相惜起來。

青雨珠簾,桃花谷裡,手握書卷的紅衣美人,喝酒撫琴的風流公子,輕卷落花的長發春息,是一抹天絕青煙色,望不可及的美景。

讓葉沐風安慰的一點是,宮裡的消息傳來,帝凰的生活安穩了許多,因為他的離開,小帝凰本就深受皇帝寵愛,沒有人再讓她過一點點傷。

手裡的半截血玉,紅色再也沒有消減過,倒令他心裡略微著急,希望在離京的時間裡讓這災劫通通落下來才好,就可以遠遠避開帝凰。

帝凰倒是時時刻刻惦記著他,總是送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來牽繫他們之間的聯繫。

他幾乎是天天都能收到她的信。

小小的丫頭連筆都拿不穩,寫的字歪七扭八,不會的字還用畫來代替,初初那信艱澀讓他讀起來痛苦不堪,後來就越來越順手,宮裡哪個娘娘受寵啦,哪個太監和宮女有私情啦,事無鉅細什麼都不落下,甚至流花宮的麻雀多了幾窩都會寫上。

雖然他氣極是誰教一個六歲的娃娃什麼私情受寵之類的下作詞彙帶壞她,卻無可奈何。只是回信囑咐宮裡的人多給她備些桂花糕配上牛乳,這丫頭愛吃,吃完了就會去小廚房偷。

桃花鬼谷和外界的節氣不同,帝凰常會寄給他石榴種子穿成的珠串,迎春花瓣壓成的書籤,花瓣背後還用毛筆寫個歪歪扭扭的小楷「春」字。有了她這些小玩意兒,他好像一樣置身於盛京的四季變換,看著她稚嫩筆跡徐徐展開在灑金雪白的宣紙上,就好像看見那個溫暖的娃娃就站在面前,托著下巴笑眯眯的看著他。

他倆曾在流花宮的老梨樹下面埋過一罐明月蘇,那是江南最美味的酒,他用紅色的罐子封了,和那嬌軟的娃娃一起埋到樹下,看她好奇的嗅來嗅去,像個好奇的兔子。

帝凰,等到我一統天下,不再讓你受傷的時候,我們就把它挖出來一起喝掉,好不好。美麗的少年彎著風華絕代的桃花眸子,對著懷裡的小小女娃暖暖誘哄。

他那時為了逗她,騙她說這是什麼稀世珍寶,趁著月色偷偷摸摸的挖坑埋起來,帝凰還就當了真,忽閃著大眼睛謹謹慎慎小心翼翼的給他放風,聽他這麼一說,笑彎了那雙明媚的大大秋水眸子,使勁兒點頭。

一根嫩乎乎的白皙小指頭學他豎在唇邊,細細的說,好,我們偷偷的。

美麗傾城的少年彎腰抱著她低低笑,好!到了那時,七哥哥再偷偷抱你來。

她寫給他信上說,七哥哥,春天,流花宮的梨花開了,今年開得比往年香呢。

七哥哥,今天有人說,帝凰長高了呢,等到見你的時候,是不是就能超過你的腰了?

七哥哥,帝凰好擔心你,最近沒有受什麼傷吧。

七哥哥,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七哥哥,我好想你。

葉沐風想她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來到桃花鬼谷的春江水畔,桃花谷顧名思義,四季如春,百花爭豔,一谷的芳香粉紅,連春江水都被綿綿密密的落花落滿,像是帶著香味的錦緞,光鮮粉豔,隨著粼粼碧波甚有桃花流水悠然逢春的風流寫意。

傾國傾城的少年坐在碧藍的湖水池畔,握著懷裡的血玉細細揉捏,卻不意看到了春江湖水裡的異動。

那時荷葉碧綠,晚間的月光似是分外繚繞,照在水上有種曲曲彎彎的迷魅的妖嬈。

有血腥氣,除此以外,還有一絲極其撩人的香。

水波柔媚流碧,寒冷的河水中站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在沐浴。

髮如流泉,清若絲絹流束極長極長,帶著濕氣柔膩的緩緩搭在白玉一般的肩膀上,順滑而下,落在泛著桃花香扮的清溪流水裡,妖嬈的幾乎泛起甜味,那人一隻耳畔墜著一隻流光色的瓔珞天香珠,透明晶瑩的淚滴一般,裡面隱隱約約的金色絲線展開,竟是一隻蓮花的形狀。

只一個背影,美絕天人,似要離開紅塵。

春息之子,異色妖嬈。

葉沐風一眼看出那是秋覽若,桃花谷雖然暖和,那春江水卻極冷極冷,碰之刺骨,秋覽若卻似乎毫無所覺。

晚秋月下,細細的小雨下起來,滴在水面上,像是手指點起來的漣漪,一層層,又添了涼薄刺骨的冷意,那個美麗的少年微微抬起手,閉目仰頭,任憑雨水打在臉上,順著天鵝一般優美的下顎流下脖頸,沈靜如蓮。

水裡似乎都有了一絲妖媚撩人的詭異味道。

「沐風?」

葉沐風正打算離開,低柔微冷的一個聲音,從水面上傳來。桃花眸裡帶了春水一般的笑意,他垂眸回頭,卻見秋覽若頭也僅僅是略略側過身,長而薄的睫毛像是涼薄的飛刀一般,在月下清豔冷冽。

在他微微側過身的時候,葉沐風才看到他長髮覆蓋下,幾乎是一身的鮮血,眸子輕輕眯起。

那血腥氣,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吧。

葉沐風知道他有秘密,卻也想不到他出了什麼事,竟然把自己弄成這樣,微微挑眉,看到秋覽若微微別過頭髮,長髮掩映下,耳畔皮膚上竟然有一朵雪白色的蓮花,宛如暗香妖嬈,他一手扯過水邊樹上搭著的白衣。輕衣如雲,裹在身上,從水裡緩緩走了上來,長髮柔柔的拖在地面上,走路輕的像一個亡魂。

秋覽若指縫還有沒洗乾淨的血氣,細細的根莖一樣,纏繞在細長的指頭上。

「不要問。」

月季色的唇低低輕啟,半分冷漠,半分疲憊。

葉沐風淡淡嘆氣,向樹幹靠去,拿出一壺酒遞給他。

秋覽若接過來仰頭直接對嘴灌了下去,遞迴給他,單手撐在樹幹上微微的喘氣,似乎是及其精疲力盡。

桃花谷裡,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傷痕,每個人都合起心扉。怎樣的泣血糾結,都自己暗暗的傷,不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