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指尖歡顏

嗟,來食。

這是風暖在腦子裡描繪出來的秋覽若,長指托著碗餵寵物小狗一樣笑眯眯的樣子,這麼想著,就覺得自己絕對不能這麼沒骨氣。

嗯,不過好久沒有看到他,能親親他的手心也好……

風暖覺得自己簡直是缺心眼,一邊躲他躲得像老鼠見了貓,一邊又想他想的睡也睡不著,可那個男人呢,每天氣定神閒指點江山,她躲,他也不來找找她。

她不瞭解自己的情人,從來習慣於逼人前來就山,兵詐詭道,絕沒有把自己送到人跟前去的道理。

然而,當她在院裡梨花樹下看到了側睡上的秋覽若,所有小女兒家的情思怨怨都彷彿隨風化去。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

她的愛人雙目垂闔,一身白衣,單臂彎起枕著春江弱水一樣柔細婉轉的黑髮,衣襟開敞露出的鎖骨像是挺直的凹凸蝴蝶,帶著一種震人心魄的美麗。梨花樹猶帶水汽氤氳,低低俯垂,結滿了一樹的雪白壓低,竟像是在酷暑萬紫千紅的妖嬈亂花裡面下了一場靜靜的雪,芳香寧溢。

他睡得那樣沈,那樣疲倦,似是不知春秋,就著一張梨花木軟榻,靜靜化在梨花雪裡。

一張軍報摺子捲起邊角,仍在地下柔軟的草地上,長髮委地,落花一般,竟是南國流水一般的暗香妖嬈。

秋覽若搭在塌沿的那隻手上,捏了一隻咬了一口的粉紅色玫瑰花糖糕,指尖沾著晶亮的糖粉。

手腕上,一道鮮紅,絲絲滲著血。

風暖大驚,連忙探上前去,又怕打攪他睡覺,輕輕翻開他手腕上的傷,倒也不重,只是他好像懶得包紮,一點一點滴著紅。

一下子心疼的不知道怎麼好。

她只當他是無所不能的大將軍,武功絕世,這世上誰能傷到他?

心亂如麻,這裡是盛京又不是戰場,他怎麼會受傷?

隨便抽了塊布,輕輕敷在他的傷口上,看他眉間倦意,突然就愧疚起來。

從應天口裡,她知道瑞陽的事情一直沒有解決,覽若是不是感覺很棘手?

以他的身份,應該娶的妻子應該不是世族貴胄就是公主,但他卻一口咬定了非她不娶。

秋覽若待在府裡的時日不多,那日知會過帝君之後,就吩咐府裡準備成親事宜。

帝君口頭允諾,卻並未在朝堂上公之於眾,將軍府同樣毫不聲張,除了易小王爺之外,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也僅有將軍內府和大盛皇朝的帝君一人而已。

然而這件事終究要拿到檯面上來說,屆時,在朝堂上只怕為這件事為難他的人不在少數。

他軍務纏身,晚上回來還要親自準備成親的一系列繁雜事務,件件要他親手過目,他眼下累的睡著,她卻連頓飯都沒有陪他吃。

愧疚到了極限,風暖在他臥榻下坐下來,盛夏酷暑,她好心疼的拿了團扇細細的給他扇涼。

秋覽若是什麼耳朵,一里開外的蝴蝶振翅都能吵醒他,何況是禾風暖那點躡手躡腳的三腳貓?他早就醒了,長睫掩映下看她一臉又是心疼又是依戀的蜷在身邊,一下子覺得分外靜好,動都不想動。

扇了一會兒肚子餓了,就見秋覽若軟塌旁邊的小葉紫檀幾上放了一個透光薄瓷盤子,裡面櫻紅碧綠鵝黃,做成花朵形狀的糖糕,飄著很醉人的牛乳桂花味,鼻子抽了抽,肚子又餓,也顧不得美男在塌,何況最近被他慣得爪子越發隨便了,問也不問就伸手抓了一塊張嘴就吃。

仔細你的牙!

眉眼微皺,假寐的秋覽若話還沒出口,就見少女摔掉手裡的糕捧著腮幫子,眼淚都要噴出來!

這什麼東西!硬的石頭一樣!

軟榻上的美男就低笑了一聲,春江如畫般的眉眼徐徐睜開,如下夜驚破水面的蓮花,眸光裡又是無奈又是寵溺。

「風暖」長指從頭下抽出來,伸到噴淚的少女腦袋上摸了摸,「青杏跟你說了什麼?」

一排小牙差點崩掉的風暖看他醒了,淚汪汪的捂著腮幫嗚嗚的哽咽「她讓我……到你手裡吃東西……」說完瞪大眼睛。

到他手裡吃東西,到他手裡吃東西……

那妖嬈美豔的青年支起身眸子裡滿是笑意,長髮四散的擰她的臉「讓你到我手裡來吃,偏偏任性,這盤裡放的全都是機關章,只有我手裡這一塊是真正能吃的糕。」

機、機關章,那什麼玩意兒,幹嘛做成糕點的樣子,還做得那麼像!

風暖被他的壞心眼氣得夠嗆,像只受了委屈的幼貓,被主人欺負了又不捨得離開,秋覽若伸手將她半攬到身側,「你躲我躲得這麼凶,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貓咪腦袋搖了搖,就看見手腕上被綁上了一根五綵帶子。

那五彩絲線叫做長命縷、續命縷,它們的作用相同,就是闢邪驅瘟,庚延人命。

「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瘟。又說:「五月五日續命縷,俗說以益人命。」秋覽若五指淡淡掠過她手腕的皮膚,眸中含著某種不明意味的波光,「風暖,一定好好帶著,帶夠七七四十九天。」

「覽若信這個呀?」風暖眉間細細皺了起來,看他很是細心的為她繫了起來。

「不信。」秋覽若眉目清淡,鳳眸卻笑的有絲妖嬈「天下神佛拿我亦無可奈何,但恐你嬌弱,今日國師進宮我順手跟他要了一根。」

那五彩繩帶著一種異樣的香味,風暖嗅了嗅,可愛的讓他眸中溫度淺淺上升。

「覽若你的傷──」看他手腕又有血滲出來,秋覽若低低嗯了一句,忽然就說「似乎睡著的時候被什麼毒蟲咬了吧。」

說罷手腕伸到她嘴邊,垂下頭來,又長又滑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視線,一絲誘惑曖昧的香息飄過來「傷口又麻又蟄,幫我吸一吸吧。」

什麼毒蟲的嘴長這樣?

風暖才要懷疑,一聽他說有毒,趕緊湊上去幫他吮了起來,他的血又涼又甜,味道……很怪。

剛要吐掉,秋覽若涼涼的唇瓣就覆了上來,驚了她一跳,不小心就把該吐掉的血嚥了下去。

他也不多輾轉,貼了貼就走,看她驚慌的摸著脖子,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喝下去了,就好。

自此之後,恐怕世間難有人碰她一根頭髮。

這世間,沒人敢碰春息公子的指尖哪怕一瞬歡顏。

風暖,希望你永遠不知道,你喝下去的東西,叫做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