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執子之手(二)

青杏挽好了髮型,正準備給風暖試妝,就被一隻修淨清豔的手給擋住。

秋覽若鳳眸含笑,揚了揚手示意她退下。

青杏回頭,看著他輕輕彎下身子,將她腦袋上的金枝銀簪一根根抽掉,讓細絨的髮絲散下來,隨後給她編好了一根清爽的辮子。

辮子上纏了幾個叮叮咚咚的小銅幣,用五彩絲線穿了,纏在髮絲上精緻又漂亮。

他抽了一張胭脂紙送到禾風暖唇邊,低聲誘哄。

來,暖暖,張開嘴抿一口,別抿重了,輕輕的一點就夠。

那小姑娘羞紅了臉,張口在紅紙上淺淺抹過,唇上一抹盈盈的嬌紅,薄而清,平添一點嬌嫩動人。

秋覽若把她拉起來,風暖一身翠綠碧綃,裙襬柔柔鋪開幾朵白色鍍銀的花枝,細墨山水,斜襟露著雪白的頸子,像是春日綠水裡最嫩的一朵花。

他環臂將小姑娘異常細的腰肢摟進懷裡,青杏遠遠看著,看見那傾國的白衣美人鳳眸含笑,寵溺的吻著她。

這樣美好。

其實最好的日子,無非是她在鬧,他在笑,歲月靜好,溫暖一生。

風暖,你從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這個王都罷。

她的唇瓣含在他紅唇貝齒間,輕緩低語。

「明天要成親,今天,我帶你去看。」

秋覽若帶了蒙面的紗笠阻隔容貌帶來的麻煩,拉著她的手就出了將府。

有夏風在耳畔掃過,暖暖的,風暖被他抱在身上,在樹梢城垛間輕盈跳躍,白色一閃而逝,景物從高處俯瞰下來,盡收眼底。

真真是綠滿宮牆,江山如畫。

站在最高的塔尖上,看到整個盛京像是桃花紙上緩緩鋪開的畫卷,街道河橋那樣整齊而精緻,像是一幅活動的圖畫,美不勝收。

「覽若,好漂亮。」她的眼被驚喜點亮,這樣美景只有被他抱著站在高處才能看見。

秋覽若看著她興奮淡紅的臉,鳳眸淺淺彎起。

她一定忘了,自己曾經許過的願。

那個毛茸茸的小丫頭,曾經羨慕的看著他疾速飛掠過枝梢,語帶羨慕的合掌低語:好希望有一天,能像小鳥一樣,從高處看看地下是什麼樣子。

好希望,有一天能不用發愁家裡的事情,能有人陪著我好好逛一遍這個京城,我生在這裡,卻連東街都沒怎麼出去過。

好希望,能想起來娘的樣子,好希望她還在,好希望能再看她一眼。

女孩子的願望,一點都不貪婪,好小好小,卻好珍重。

如玉的下顎在她髮頂溫柔的頂著,風暖,你忘掉的事情,丟掉的願望,我都會幫你拾起,一件件慢慢實現。

秋覽若攬著她的腰,輕盈的躍下,花瓣一樣,輕輕落在草地上,連一絲振動都沒有,靜的像是影子,只有衣袂翻飛的聲音。

髮若流泉,衣若蝴蝶。

不得不說,有秋覽若在身邊,就連玩都有意思的很。

一整天,他帶她把盛京玩的很透徹。

他是個非常好的聊天對象,跟他在一起說什麼都不會無聊,他聞達天下,什麼事情從他嘴裡說出來都好像故事一樣,風暖跟著他踏遍盛京,聽的人津津有味,別說是一串糖葫蘆,就是一碗湯一根草,哪怕是一片舊瓦,都能說出萬分的情趣來。

他帶她去吃了盛京最好吃的桂花餅,餅攤很不起眼,老闆是一個眼角長著巨大痦子的粗壯漢子,餅卻烙的一層層酥麻細膩,熱騰騰的,她剛剛拿到手裡,就見他從另一家蘸醬鋪子裡出來,遞給她一碟玫瑰醬。

他撕開餅,沾了沾醬餵進她嘴裡,果然,比單吃起來美味的多,好吃的她差點連手指都舔掉。

他帶她去最偏遠的巷子裡,找了一處長滿青苔的酒家,那家老闆卻似認識他似的,從灰塵堆積的架子裡摸了好小一個青玉小瓶子。

他打開,一股濃郁的香味散了幾里遠,修長的白色身影隨意靠在廊柱上,小口小口餵著她。

那酒清香滑膩,帶著水果和花露的甜味,後味酸酸甜甜回味無窮,仙品也不過如此。她喝的貪了,將那細頸酒瓶一口喝乾,青玉空瓶子就拋落在地上,發出叮鈴鈴的聲音。

秋覽若低聲愉悅笑著,抱起她飛身離開,身後隱隱聽見酒莊老闆心疼憤怒的嚎,太糟蹋我的東西了!這可是我取雪山上的花露釀了二十年的最純果釀!天王老子來了也只給他嘗一口!你居然一口喝乾簡直是牛嚼牡丹啊啊啊啊──

她纏著他去玩那鐵圈套東西的遊戲,地上擺著銀錠、琉璃瓶子、銅鈴、步搖等玩意兒,沒多珍貴,卻是她從小都一直想玩的。

秋覽若扶著她的手,站在紅繩外將那鐵圈子朝地面上擺的各種玩意兒扔過去,一把撒出十個鐵圈,件件套上。老闆臉色慾哭無淚,卻見這小姑娘咯咯笑著,摟著身邊男子的腰走開,也不拿套上的東西,只是享受玩的趣味。

甚至連秦樓楚館,他都帶她逛了一遭,沒做過多停留,只是偷偷窺了一眼,就滿臉通紅的被他抱走。

路過姻緣寺的時候,門口擺了無數的木雕攤子。賣木雕的老人家看這兩人穿著非富即貴,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小夫妻,很是討好的笑,拿出兩個刻得很是精緻的黃楊木雕娃娃,一男一女,風暖很是喜歡,秋覽若也就點點頭買下,扯下她綁頭髮的一根紅繩,把兩個小人綁在一起。

姻緣寺口,秋覽若停了停,回身看著她,夕陽的光從他肩膀處逆光照來,白衣清徹的幾乎透明。

「風暖,這裡,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這裡?」禾風暖有所異議,「不是呀,明明是在京郊的後山──」

「是這裡。」秋覽若陰柔好聽的聲音堅定而清淡,「我第一次看見你。」

那時候,她單薄柔弱幼小,一手護著被石子砸的滿頭包的哥哥,小小的身子護在那男孩面前。一個小霸王抓了一把石子揉進傻男孩的飯裡,哈哈大笑著跑走,傻男孩哭的淚涕橫流。

不哭不哭。

小小的女孩子,蹲在男孩身前,那樣溫柔那樣耐心哄著,不顧背後繼續砸來的石頭,一顆顆挑出碗裡的石子,用水淘淨,餵進那個男孩的嘴裡。

請你們,不要欺負他。

小小的女孩子的擋在哥哥身前,那樣卑微卻那樣堅持,「我哥哥雖然傻,卻是知道疼的。」

「如果你們一定要用石頭砸人才開心,就砸我吧。」

那時從這個孩子身上散出來的,沒有恨沒有怨,只是平靜和溫暖,認認真真的守護著一個人,不想讓他受到傷害。

「是嗎?」風暖很開心的彎起眼睛好奇的問「那覽若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想法?」

「很髒。」如玉指尖捏捏她的臉頰,好笑的說,看她失望的吐吐舌頭,收緊手臂將她抱緊,卻還有一句話沒告訴她。

那個清豔絕色的白衣少年當時想的是,這個人,抱起來一定非常溫暖。

而她此刻就在他臂彎裡。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她的暖,沒見過她的人,不會明了。

夕陽緩緩沈下,血色慢慢縮回黑沈的天幕,微微風簇浪,散作滿天星。

「走吧,」他牽著她的手,走入盛京東街最大的城隍廟,彼時香火已經熄滅,廟裡人群散去,星輝灑在清冷的石板地上,折射出精緻的石紋。

他拿下遮面的紗,俯身吻著她。

風暖朦朦朧朧的,就如同一個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粼粼波光,落葉,花瓣,一樣一樣從身上流過去,鳳眸裡盛開著清蓮和笑意,要將她的魂魄都勾了去。

「明日大婚,今日,還剩最後一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