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萬里夏陽。
這天恰恰是七月初七,家家女兒乞巧,戶戶閨秀許願,望能嫁得如意郎君,猶如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皇曆是也是好日子,喜神正東,財神西南,最宜嫁娶。
鏤空花彫小窗裡,是少女淺淺的喘息和輕笑求饒。
禾風暖只穿了紅色裡衣,襟口繡著細細的金線,還剩一件寬大的外衫掛在珊瑚紅玉架上,青杏和朱宵捧了,在院落裡的梨花樹下半透明的紅潤,花瓣拂了一身,軟軟滑落地上。
屋裡,風暖坐在紫檀木虎爪凳上,髮式未梳,又是笑又是躲,卻掙不開在修長白玉掌心中的腳。
秋覽若一樣未著外衫,只有內襟的柔軟白衣,軟軟的隨意搭在身上,半跪在風暖腳邊,一隻手握著她的腳,另一手執著一根細小狼毫,手指修長白皙,五片指甲像是嵌在玉雕上的珊瑚,紅潤反射著耀目的透明陽光。
披散而下的黑髮,從他頸側流水一樣滑過。
她腳下散著一盤狼藉的朱紅色,甜甜散著海棠的味道,那紅分外溫軟,被秋覽若指尖的狼毫筆尖蘸了,輕輕點在腳尖的那一點瑩潤指甲上。
這是盛京最好的胭脂,那紅色迅速透下指甲,薄薄的一點紅像雪上的梅。
又軟又涼的柔軟狼毫接觸到指甲,那曖昧的觸動讓風暖忍不住心裡一勾,腳趾就微微蜷縮了一下,秋覽若立刻提開筆尖,不讓胭脂紅染上她腳上的皮膚。
他微微撩起眉頭,仰頭看著癢得想笑,又萬分羞怯的姑娘。
素衣之下,因為抬頭的而隆起的白玉鎖骨,猶如兩片浮起的蝶翼。
「覽若,我自己來吧,你,你……」風暖臉甜蜜又害羞,手指弱弱捲著衣角,這樣羞的妝,怎好讓他來畫。
女孩子的腳,可是第二個私處呀,怎能被他在婚禮當天拿在手裡把玩?
今天成親,她在他懷裡滾了一夜都睡不著,心跳鼓得老遠都能聽見。她算是徹底理解學子考進士前一晚的感覺了,真真夜不能寐。
明明想要放空腦袋攢足精神的,腦袋裡卻湧出來各種各樣怪模怪樣的想法,床上翻燒餅似的,掰著指頭數羊,約數越精神抖擻。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她的羊剛剛數到兩萬隻,睏意剛剛襲來,就被某個安睡了數個時辰的男人從懷裡揪起來,摁到了妝台前,被朱宵青杏一頓折騰。
要是擱在往常,見她被青杏扯著頭髮使勁梳疼的哇哇大叫,秋覽若早就出手阻止了。
可今日,他只是抱著雙臂,偏頭斜靠在窗櫺上靜靜看著。
窗外的空氣濕潤而清冽,跟著伸進來一枝海棠,猶帶濕氣,嬌豔玲瓏,在他長髮旁靜靜吐蕊,綻開嬌軟風華。
他的目光就像是有月光輕輕落在湖面菲薄的冰層上,一點月波,折在冰下碧波微動,散做萬點碎瓊,清冽溫柔。
自然沒有人能忽視這人帥的天誅地滅的德性,在他眼光下工作,壓力實在太大,最終兩個小丫頭頂不住他的目光,匆匆描完了妝就跑出去先料理衣服。
反正等會兒將軍就要到外院去,在那裡招呼前來賀禮的世家大族和兵部下屬們,到時候再給風暖梳髮穿衣也來得及。
應天昨天一晚上就沒睡,忙的眼冒綠光口吐白沫,府裡的侍女侍衛們連如廁都得打個報告,要不是怕被抽,應天真想叉腰在院子裡吼一嗓子,你們這些暗衛也都統統給我滾出來幹活呀呀──
輕煙一嫋,白花如雪。
「指甲染了麼。」秋覽若淡淡的問,碎裂的清晨淡金色陽光從他異常優美的側臉落下,他長髮挽在肩上,鬆鬆垂落下來,衣衫的紋路在斜照的光線裡浮沈。
風暖看了看白白的指甲,一句「我這就去染」還沒出口,就看見他從桌上取了最細的一隻湖筆來,點入胭脂盒,一手慢慢捲起她腳邊的裙裾。
然後,那又涼又軟的觸感就順著他的動作,慢慢給指甲渡上淺淺的紅。
他的手部皮膚又涼又幹燥,她被他握在手心裡,像一隻被逗弄的小鴿子。
這種事,隱隱含了一分情色的意味。
風暖好生不自在,正要尋個藉口躲開他,卻在秋覽若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她住了口。
他唇邊緩緩綻開一個笑,如同春日陽光下溫暖絲緞一般柔潤。
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開心過。
秋覽若的笑,總是帶著三分冷漠,七分疏遠。應天曾說,看到他笑你就等著自己哭吧。
可這樣的笑,只讓她連神都要回不過來。
他的眼睛怎麼那麼好看呢,春天的海一樣。
原來有人的美,是無論看了多少次,都沒有辦法習慣的。
風暖突然想起來,總是聽坊間流傳的民謠,萬花天子,雲上春息,豔色殊絕,風姿傾城。
真是名副其實。
一痕月白衣衫在地上鋪開,兩人就突然陷入沈默裡。
筆尖在指尖滑動,靜靜的,又帶著曖昧的聲音。
染紅了腳尖,染豔了十指,有淡淡的紅沾上他指尖白玉一樣的皮膚,觸目驚心。
秋覽若放下筆站起身,那小姑娘就突然撲了上來,緊緊抱住他的腰。
柔順又磨蹭的小動物一樣,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
「覽若,我,我都已經開始想你了……」她臉頰的皮膚蹭著他開敞衣衫裡溫熱的皮膚,這樣的早晨,她不知道為了什麼,格外依戀。
早上見一面之後,他就要去外院了,然後她罩上大紅蓋頭,整整一天都看不到他的模樣,怎麼就短短幾個時辰,就思唸成了這樣呢。
怎麼人還沒有離開,就思唸成了這樣呢。
還在磨蹭,手裡卻突然被突然塞進了一個小小的袋子,秋覽若鳳眸含笑,示意她把袋子藏在廣袖裡面。
風暖打開袋子一看,是滿滿一袋牛乳塊,吐吐舌頭笑了。
婚禮繁瑣雷人,大盛皇朝的新娘子這一天要做好一根完美木頭樁子,端身於夫君身邊一動不動,盡顯端方溫良。
所以,她這一天是沒有東西可吃的。
朱霄本來想去小廚房給她熬個粥拌個小菜墊墊肚子,結果被進入爆發狀態的應天叮得滿頭包,連忙逃竄出已經兵荒馬亂的廚房,身後還跟著應天的唾沫星子。
「要是餓了,就偷偷抓一塊吃,我會擋著你。」
秋覽若淡淡的說,含了笑意,終於任她磨蹭了又磨蹭,轉身向外院而去。
剛走出院門,突然腳步頓了頓,又轉回去,對正逮著空子在風暖頭上大展身手的朱霄和青杏低聲囑咐一句「綰髮的時候,讓她睡一會。」
兩個丫頭手裡抓著頭髮,拚命衝他點頭,秋覽若頷首,轉身走了。
走到水榭的時候,又皺了皺眉,低嘆一聲,重新又回到禾風暖的房間。
「嫁衣太厚,把這個掛上。」
風暖接過來,一塊冒著絲絲涼氣的寒玉,用銀絲串了,溫潤解暑。
夏日早上還不覺得,這會兒朱霄給她穿上了外衫,隱隱就有點熱,衣襟裡掛著寒玉,頓時舒適了許多。
於是秋覽若在兩個丫頭無比忍耐的目光中被重新歡送出門。
「朱霄,穿這樣好看嗎。」朱霄和青杏緊張,風暖被這兩個丫頭弄得更緊張,也拉著嫁衣的軟袖左擺右擺弄的照鏡子。
秋覽若走出門的時候,聽到她細細的聲音,微微側身,似笑非笑的目光正對上風暖依依不捨的眼睛,大眼睛裡儘是望不盡的愛戀。
他微微動了動形狀極其優美的紅唇,挑起一個弧度來,衝她無聲的說了幾個字。
轟!
紅霞飛上臉頰,禾風暖臉色像露滴牡丹開,一下子連胭脂都不需要抹。
他說,什麼都不穿,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