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那還真是難辦……」
翌日,阿丹聽猗蘇講完此番變動的始末,托著腮笑盈盈的,毫無同情之意:「丫頭,加油哦。」
猗蘇就差仰天長嘯了,雙眉緊皺,臉上寫滿了苦惱二字:「阿丹!忘川真的沒有誰有那麼一點轉生意願的?」
阿丹蔻丹鮮紅的指尖在臉頰上擦了幾下,嘟起嘴思索道:「容我想想……我記得有個叫向桐的小鬼頭,小孩子心性變化快,說不準可以勸動。」
心動不如行動,猗蘇問清了向桐的居住處,就立即動身前去。
向桐居住在忘川下游,離蒿裡宮極近。
「向桐?你找那丫頭何事?」一個婦人這麼回答,眼中有小心翼翼的疑惑,猗蘇不好直說,便笑笑地敷衍過去,問下一個人。
「啊,向桐那傢伙啊,大概又在那邊的樹上。」
向另一個居民一問,得到了這麼個答案,猗蘇順著他指的方向汲水到一棵石榴樹下,舉目一望,便瞧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童晃著腳丫子坐在高枝上。
「是向桐嗎?」
聽猗蘇問話,那女童低頭望她一眼,一撇嘴:「是,找我什麼事?」
猶豫一瞬,猗蘇沒直接把來意擺上檯面,反而問她:「為什麼要呆在樹上?好玩?」
「我喜歡。」她不耐煩地咂嘴,「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到底要幹嘛?」
怎麼這兩日總遇見性格惡劣的傢伙……真想把這丫頭拎到伏晏面前讓他們認個乾兄妹,不,乾爹也不錯。腹誹歸腹誹,猗蘇卻還是要辦正事:「冥君讓我來問你是否有意轉生。」
「我幹嘛要轉生?在這兒沒人管我,多快活。」向桐晃蕩著雙足,一臉蠻橫。她看了猗蘇一眼,忽然就笑了:「誒,我知道你是誰,就是那個從九魘出來兩回的奇怪傢伙。」
小丫頭不要隨便給人下定義好不好!猗蘇扯出個笑:「真的不想轉生?」
向桐一口回絕:「都說了我沒興趣。嘛,雖說會害你沒法交差,但我可不會愧疚。」語畢她雙臂一撐,輕輕巧巧地落地,沖猗蘇做了個鬼臉跑沒影了。
猗蘇忍不住嘆氣,嘀咕:「好好好,我改日再來。」
第二日,猗蘇照舊到下里找向桐。
見她來,小丫頭皺著張臉嫌棄:「你這人怎麼那麼煩!都說了我不要轉生!」
猗蘇化出空中階梯坐到她身邊,聳肩道:「為了交差,我好歹也要做做樣子嘛。」
向桐白她一眼:「隨你便。」說著便扯著石榴翠綠的枝椏哼起小曲。
「這是什麼曲子?」
「我也不知道,是……」向桐突兀地止聲,冷然看了她一眼,扯開話題,「九魘是什麼樣子?」
猗蘇佯裝沒注意到她方才的異常,坦然回答:「裡頭什麼都沒有。」
「誒?真沒勁……那你在裡頭呆那麼久不無聊?」
「我根本顧不上考慮無聊不無聊的問題。」猗蘇忍不住要去揉向桐的頭髮,被她別彆扭扭地躲開。
「聽人說你現在四海八荒都可以去,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從她的目光中,猗蘇分明讀出了對一整個未知世界的渴望。
猗蘇垂眼笑了笑:「我在等一個人。」
「誰?舊情人?」外表雖然只有七八歲,向桐卻著實老練,張口閉口讓人啞口無言。
「小丫頭你懂什麼。」猗蘇笑著睨她,轉而反問:「你又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向桐倔強地抿起嘴唇,宛如要將話語封在裡頭。她狠狠折下手邊嫩枝,在指尖繞了兩繞,才低聲道:「我……也在等人。」她垂頭,又沉默片刻,才抬頭看猗蘇,圓圓的眼睛裡頭是超出稚嫩外表的尖刻:「告訴你也沒關係,總好過你從別人口中聽到不靠譜的傳聞。我死前是個棄兒。」
猗蘇噤聲,一時無措。
向桐嘿嘿笑了,笑聲清脆而冰冷:「別高高在上地可憐我。我不知道母親是誰,但似乎是她親手把我扔在道邊的,那時我才幾個月大。我被無子無女的農戶撿到養到六歲,養母卻突然有了身孕,是個……男孩。」她雙拳緊攥,身上戾氣一瞬翻騰,顯然想到了恨極之事。
「家中本不富裕,那年又是饑荒,口糧自然要省著給弟弟。再後來,家裡能賣的都賣了,還是沒東西吃,便把我賣給了牙婆。」她復笑起來,一臉天真無邪地問,「你猜我賣了多少錢?」
猗蘇木著臉搖搖頭。
她伸出兩根手指,憋著嗓子說:「兩袋米,再不能多了。」她仰頭大笑起來:「這是原話,語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就這麼被賣了,卻因為風寒死在了半途。為什麼要留在這裡?留在這兒,沒人在意我是男是女。若是能的話,我真想當面問一問生母,為何要假惺惺地把我帶到世上,卻叫我受苦挨餓?憑什麼女兒就命賤?生母也好,養母也罷,都是這麼想的罷,說不準我被遺棄也不過是因為我是個女兒。」
向桐笑得慘然:「如果轉生就能成男孩,我早就去了,可他們只說看命看運氣,那還不如不要瞎折騰。我就是個任人作踐的命,在這裡待著也該知足。好了,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別再來了。」
猗蘇搜腸刮肚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沉默地點點頭,下樹離開。
回到三千橋,她連腳步都沉重,精疲力竭之下,只靠在石壁上長長地嘆氣。方才向桐哼唱的曲子……想起這茬,猗蘇便抓了阿丹出來依記憶哼了一段,對方思索片刻道:「似乎是什麼哄小孩子的歌謠啊……」
猗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抱著臂神思起來。
向桐深入骨髓的忿怒不平,絕非輕飄飄幾句話就能打消。要勸動她,大約只能尋找她生母下落,看看是否有什麼線索。可這種事,也不是動動腦就能辦得到的,終歸要借助伏晏的力量……
不情不願地跑去梁父宮,猗蘇卻在上裡牆外被攔下來:「無君上召喚不得擅自入內。」
「麻煩閣下替我通傳。」
那守衛堅決地搖頭:「這有違規章。規矩不可破。」
「這樣可沒法交差咯。那敢情好,我正好也不想幹了,還省得我想藉口。」猗蘇抄了袖子轉身就走,才邁出沒幾步,身後就傳來一聲:
「不想幹就不幹了?謝姑娘好大的架子。」
猗蘇噌地回頭,就見著伏晏一身玄衣立在高階上,擺著張臭臉俯視她。
「知難而退方是正道。在下實在無能,想向君上借個援手都不可能,走投無路方出此下策,還望君上莫怪罪。」猗蘇笑盈盈地說完,便準備撤退,伏晏卻一抬手,扔過來樣東西:
「上裡腰牌,弄丟了的話,你自己再一模一樣做一塊賠我。」
猗蘇扁扁嘴,瞥了仍一臉嚴肅的守衛一眼,踏上石階,假聲假氣地道謝:「多謝君上恩典。」
伏晏眼風一掃,不屑地哼了聲:「噁心。」
猗蘇翻了個白眼,直接提要求:「我要查鬼魂生前家系。」
「前方左轉好走不送,跌溝裡了自己負全責。」伏晏大袖飄飄走在前頭,頭也不回地繼續口出惡言。
猗蘇依言走到棟高掛「溯世閣」匾額的樓前,叩叩門,半晌無人應答。一推門,沒上鎖,排滿典籍的書櫃映入眼簾,暗漆漆的瞧不分明。她手指一勾召出一團光,左右四顧,只見竹簡絹帛也好、紙書也罷,都蒙著厚厚積灰。低頭再看,踏足處被她的足印抹出兩條清晰的印記:這裡都多少年無人問津了?不過出入若盡皆鬼魂,沒有足跡也是自然……
搖搖頭將無關的揣測拋開,猗蘇隨便取下本書,拍落灰塵,藉著光線一看:《溯世書?卷三千?八》,隨手翻了幾頁,都是些名字和生平,細看之下居然還有:「柚子樹,三十世界,婆洛河畔生,二十年水枯,死。」「蜘蛛,六百二十世界,屋簷生,三個月,擊打而死。」之類的記載。又取了幾本下來閱讀,都是《溯世書》的分卷,其上花草樹木、鳥獸昆蟲和各種族類的生前事寫得清清楚楚。
向桐的記載也必然在其中。
可是三千世界,時間渺渺,億億萬人,該如何找起?
猗蘇向內走了幾步,正準備再抽本分冊下來翻閱,足下猛地踢到了什麼東西。光線昏暗,她低頭只依稀看到一個長條的輪廓,著實被嚇了一跳,忙向後退了一步,將光球擴大,定睛一瞧,卻是個著紺色衣裳的青年,橫臥於地,睡眼惺忪,正揉著眼支起身,張嘴就是個哈欠:
「唔啊……幾點了?該上工了?」
「具體時刻在下也不清楚,只是已經過了午時。」猗蘇沒反應過來,毫無猶豫地回答了對方。
青年「嗯」了一聲,鬆了口氣似地躺倒回地上,口中喃喃:「那我再睡會兒……」
猗蘇呆了片刻,才想起詢問:「閣下是此處的管理者?」
幸好對方似乎還沒睡著:「啊?不是啊……只是這裡比較適合睡覺……」
「如果我要查某個鬼魂生前的記錄,是否有簡便些的方法?」
青年揉著頭髮又坐了起來:「你需要幫忙?」
蒼天有眼,總算遇見了一個略微靠譜些的好人!猗蘇忙不迭地點頭:「是!」
「那就一起找吧……呃啊,好困。」青年面容清秀,說話始終輕飄飄得像在夢囈,無半點抱怨之意。他起身,扶著書架掃了一眼,有模有樣地翻開書頁瀏覽起來。
猗蘇也拿起一本翻閱,卻猛地聽對方問道:
「說起來,要找什麼來著?」
沒問我要找什麼就開始行動,真不知道該說這人是糊塗還是熱心腸。
她的心情忽然就輕快起來:遇見這傢伙,似乎是從九魘歸來以來第一件好事。
【小劇場】
[系統]:玩家嗜睡青年加入了你的隊伍
[隊伍]【隊長】謝猗蘇:走!一起下本刷大魔王去!
[隊伍]嗜睡青年:?!!
[隊伍]【隊長】謝猗蘇:梁父宮副本,BOSS是某個性格惡劣的大魔王!
[系統]:系統管理員01給予玩家謝猗蘇禁言處分
猗蘇:……